喧嚣的喊杀声再一次弥漫了洛阳城的上上下下。
    这座古老都市已经是三次异手了,崇祯十五年在官闯之间进行过一次交换,旋即三边总督汪乔年阵死,陕西兵溃散,从湖广打个来回的闯军第二次拿下了这座城市,战争给这座城市遗留的痕迹尚且没有磨灭,浓密的战火就再一次焚烧在了伤痕累累的城墙上。
    “杀!上!为了朝廷!杀啊!”
    亲自督战在第一线,这次郑崇俭也是拼了,一张嘶哑的嗓子拼命的吼叫着,这一次,新被提拔为总兵的高杰,白广恩,牛成虎等陕西将领也算是骁勇,指挥着麾下军士一波又一波的向城墙上冲去。
    虽然没有历史上孙传庭的火车营,不过临走之前,已经陷入疯狂的郑崇俭几乎将多半个陕西的大炮都给拆了来,足足数千门大小炮火对着洛阳城墙持续的喷射,攻击到了第三天下午,早就在历次大战中伤了筋骨的洛阳城墙终于是不堪重负,哗啦一声彻底垮塌了。
    城头上,高高悬挂的闯字大旗再一次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那样飘荡而下,眺望着自己麾下仿佛涨潮那样冲进城去,郑崇俭是终于欣慰的抚了下他长长的花白胡须。
    可官军带给这座古老城市的不是解放者一般的光明,反倒是前所未有的破坏,官军缺粮,缺饷,缺武器装备,缺骡马运力,总之,除了吃饭的嘴外,这支三边秦兵什么都缺,打的就是以战养战的主意,好不容易下了座大城,自然要好好庆贺一阵。
    进城的明军先行对洛阳城劫掠了一番,旋既郑崇俭又以通匪为借口,将洛阳城的士绅土豪镇压了一批,差不多拢集了一万石粮食,六七万两饷银,九月初,郑崇俭满带自豪的向朝廷的上缴奏折,光复洛阳,随时恭迎福王殿下回归本藩。
    九月十一,逃到卫辉府投奔潞王的小福王朱由崧又是赶着成群的车驾返了回来,望着伤痕累累的洛阳府再次回归自己手里,朱由崧是兴致大发,当即下令召集民夫,重修福王府,然后采选秀女,补充后宫。
    另一头,没等福王回归本镇,郑崇俭已经在迫不及待的皇帝催促下,继续向河南东部进攻。
    九月十二,官军又收复汝州,打败了老三十六营首领,闯军奉车都尉四天王李养纯,十四日破襄城,斩李自成认命的州牧陈可新,旋即回师唐县,将闯军老营的家眷屠杀了一空,自此,中州西部一大半已经重新回到了官军手中,隐隐约约,连续几年那股子颓势被一扫而光,似乎农民军败亡已经在旦夕之间,大明的中兴即在眼前。
    真以为压对了宝,京师,崇祯皇帝再一次龙颜大悦,连续下几道圣旨,将以前不受待见的郑崇俭加封为太师,中军都督等一大堆荣誉头衔。
    然而这一次大明军团的辉煌战绩,却也至于此了。
    干燥的战场上,陕西骑兵汹涌的马蹄扬起了漫天的灰尘,尘土中,数不清的骑兵扬鞭跃马,前头,则是仓皇回顾的闯军步兵。
    十四日,秦军主力与闯军先锋交战于郏县,打了一连串胜利的官军锐气正盛,直接击溃了闯军,还阵斩了闯军大将谢军友,昂扬的纵马狂奔着,一面顺手砍了个被自己战马追上,落荒而逃的闯军,高杰一面快意的大笑着。
    “闯瞎子也不过如此吗,哈哈哈!待本将破了襄城,取他项上人头!”
    “总兵大人,前面不对,您看!”
    没等这高杰吹完牛逼,前头的亲兵忽然惊愕的大叫起来,灰土飞扬中,地平线上一股子森森然的黑线映入官军眼帘,亦是惊愕的下令高举旗帜停止追击,高杰愕然的举起了望远镜,旋即一股子恐惧在他那张粗糙而又干硬的脸上流露了出来。
    前方灰蒙蒙的襄城脚下,数不清的军队正款款向前,向北望不到头,向南望不到尾,向后也看不到尽头,高举着旗帜的步兵发出呼喝的响声,那声音就如同闷雷那样滚滚袭来,夹杂在大军中,还有着数不清的骑兵跃马向前,马车拉着的大炮颠簸起伏。
    见识过不知道多少次千军万马,可是这等阵势,高杰真的是从来未见,足足看了几分钟,惊慌失措的高杰这才醒过神来,惊骇的命令向后挥舞着大旗。
    “退军!退军!”
    闯营庞大,今年五月份,李自成火并了宋青书的老对头罗汝才,将曹营也彻底放置于自己麾下,更加是气焰滔天,不过庞大的百万大军行动起来也不免笨拙些,八月份郑崇俭就开始发动了对闯军所占据领地的袭击,一直到九月中旬,方才在襄城与郏县之间,与官军主力迎面而来。
    不过进军缓慢不是没有好处的,此时三边劲旅已经向东突击了一千多里,整个河南大旱,赤地千里可不是说说的,除了在洛阳,汝阳一带大城市弄到两三万石粮食,官军根本没可能就地征粮,漫长的补给线自西安出发,自潼关一路延伸到河南中部,这条线,就是官军的死穴。
    和当年朱仙镇大战时候一样,如此数不胜数的庞大农民军前,郑崇俭也不敢轻易下令进攻,在郏县与李自成对峙起来,然而对峙了不到四天时间,一条噩耗却是传来。
    “什么?怎么可能?”
    豁然从中军座椅上站起,刚刚加兵部尚书衔,总督山西湖广江南江北军务的督师郑崇俭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写满了不可思议与惊恐,拍着桌子惊骇的叫嚷着。
    “回督师,真的!汝州已经告破,闯军大将刘芳亮帅军威逼洛阳,福王告急!”
    跪在地下,惊慌失措的信使凌乱的言语再一次打碎了郑崇俭的幻想,让他腿脚一软,一屁股坐回了座椅上。
    这一招简直和当年长平之战的秦军一模一样,主力前方吸引,轻兵断绝赵军粮道,旋即全面包抄,只不过当年被瓮中捉鳖的是纸上谈兵的赵括,如今却成了自己。
    失神了足足几分钟,郑崇俭那张衰老的脸庞忽然狰狞了起来,狰狞的仿佛一头年老的苍鹰那样,右手死死捏住了才刚刚到手不久的天下兵马调动兵符。
    小冰河期带来北半球绝大部分的干旱与灾荒,偏偏在这几天下起了大雨,大雨浇湿了官军极其依赖的火器,可就算如此,后路粮道断绝的三边劲旅还是发起了决死的冲锋,一大早晨,十几万秦军军营中嚎叫嘹亮,淋着雨饥寒交迫的官军带着孤狼一般的凶狠,呐喊着向百万闯军发起了冲锋。
    虽然没有历史上孙传庭的火车营,可官军还是以战车作为主战武器的,足足一万辆边军常用的偏厢车被步兵推着,碾压着湿漉漉的泥土地,向对面闯军冲去,对官军的进攻,闯军亦是提前有了防备,同样的号角中数不清的农民军从军营中大步跑出,在襄城前列起了密密麻麻的军阵。
    不过闯军毕竟是由饥民组织起来的临时军队,而三边劲旅毕竟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士兵,迎着冲过来的车阵,闯军弓箭手抬头漫射出了泼天的箭雨,绝大部分却是被官军轻车给挡住,呐喊中冲锋了三百多米,密密麻麻的车阵撞进了闯军步兵中,将闯军阵型撕破。
    冲天的喊杀声中,有些束手无措的闯军被从偏厢车的缝隙中挤了进来,旋即早有准备的官军长矛手密集的大枪纷纷穿刺而来,将这些闯军饥民刺倒,车连着车足足布置了五层,仿佛一个迷宫那样,就算是闯军人多势重,依旧被这打法打的蒙头转向。
    与此同时,官军骑兵也没闲着,高杰,牛成虎率领着骑兵以车营为依托,不断向着已经破碎的闯军军阵发起冲锋,来自黄土高原的秦军骑士彪悍的继续撕裂着闯军已经破碎的阵营,激战了一个多时辰,面前的闯军开始变为溃散,惊恐的向后退却。
    然而没等到官军松一口气,穿着破破烂烂的闯军饥民阵背后,一排整齐的大盾牌忽然映入了官军眼帘,盾牌后面,层层叠叠的长矛森严的斜指向自己,李自成著名的三堵墙战法,饥民之后是步兵,步兵之后是骑兵,骑兵之后是家属,这是闯军第二丛阵,来自造反了不知道多少年留下的百战老兵与降服官军,同样呐喊着,迎着徐徐向前的三边车阵,闯军步兵层层叠叠的大盾牌又是撞了上来。
    这一次战阵明显是难打了许多,依靠盾牌的防护,闯军有秩序的冲入车阵中,长矛与官军长矛手对刺,经常有着剧烈的惨叫声,站在车上已经疲惫的官军被长矛从车阵后头挑出,狠狠摔在地上,冲上去的三边骑兵也陷入了矛盾兵的包抄当中,撞垮了一队,旋即另外两队方阵从左右包夹过来,外围的骑兵在层层叠叠的长矛之下被挑落下马。
    这期间,一直绵延的雨可算是停了,官军的火铳手可算是派上用场,大炮亦是开始轰鸣,可是旋即闯军火铳手与大炮也是拉开了序幕,混战的车阵中,轰鸣的枪炮响声带起了一层的白烟。
    又是差不多激战了一个多时辰,闯军军阵中,忽然又涌现出了大批的精锐步兵,不带盾牌,双手持着朴刀的闯军劲兵从盾牌阵中涌现出来,由持着双手大斧的力士开路,猛地从盾矛阵中扑到车阵前,顶着官军车阵上噼噼啪啪的枪炮,大吼着把双手巨斧狠狠砍砸在偏厢车上,随着木屑飞溅,哗啦的垮塌声中,车子轰然解体,后面的朴刀兵旋即一拥而上,将已经经历半天激战的官军片刻砍成碎片。
    与此同时,沉重的马蹄声铺天盖地而来,从闯军两翼,早已经准备多时的闯军骑兵足足有十多万密密麻麻的向官军两翼铺来,已经冲锋了一个上午,三边骑兵连人带马早已经精疲力竭,无可奈何之下,在高杰与牛成虎的嘶吼中,疲惫的骑兵强行与闯军骑兵对冲,双方枪盾相交,乒乒乓乓的交兵声中,陕西骑兵仿佛割麦子一样被打落马下。
    百万规模的残酷战争又是持续了三个时辰,一直坚持到傍晚,官军终于崩溃了,绝大部分战车被损毁,精疲力竭的官军再也没有了斗志,丢盔弃甲哭喊着向后溃逃去,有的连逃都逃不了,直接被身后锐气正盛的闯军朴刀兵一刀砍死在地。
    端着望远镜眺望着整个数十里的战场,郑崇俭昏花的老眼里,他麾下的骑兵拖着旗帜惶恐的向后奔逃着,旋即被穿着花衣,怒吼着的闯军骑兵所取代,眼前一面面代表大明的军旗被砍倒,旋即换上了黑乎乎的闯字大旗,片刻间,就连挡在他面前的中军营也崩溃了。
    眼看着这兵败如山倒的场面,干枯的手都颤抖了起来,向后摸着,郑崇俭摸出了他的尚方宝剑,旋即迎着对面呐喊着已经冲杀到不足十多米远的闯军,狠狠地将剑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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