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炮轰鸣了整夜。
    历经了日本战国最激烈的关原合战也不过四十来年,老一辈的武士甚至还有不少活在世上,就算经历了德川家的和平时带,倭国武士还远没到忘记如何打仗的地步,这一晚上,郑家损失惨重。
    两个人字形登山的矮墙阶梯失守了一半还多,山坡下路口小军营直接被烧了个精光,尸体沿着山道摆了个密密麻麻,血腥味哪怕到了清晨都凝而不散,这一夜郑军上下再不敢安眠,收拢了散军,对峙了足足一夜。
    “这帮狗*娘养的!”
    迎着朝阳,殷红的尸体都镀上一层金色,脸上胡子都被忍者刀切掉一半,郑芝豹愤怒的狠狠一拳头敲到矮墙上,听着他吹胡子瞪眼,陈鼎却是与甘辉凝重的对视了一眼,现在他们算是知道昨天郑森战略意图的正确了,如果在第一波武士登陆时候就把他们赶下海,凭着海陆据守,守住本丸城五天应该是个很轻松的任务,可就是这出工不出力的想法将机会拖延了。
    如今,已经进入了郑军最不擅长的陆战模式了,而且还付出了如此大代价,这仗,不好打了!
    “少龙头!”
    满是艰难,陈鼎对着郑森抱了抱拳头,艰难的问道:“今天的仗,怎么打?”
    “以火铳与铜炮交叉防御山路,步步后退,另外在本丸天守阁埋设硫磺柴草,命人疏通丸后太玄道,先这么样吧!”
    这话听的陈鼎如遭雷击,这还仅仅是开战第二天,淡路的桥头堡就已经打算弃守了吗?可是回忆着昨夜疯狂涌上来的倭人武士赤红的眼睛,陈鼎又是激灵灵的哆嗦了下,没有再多说,回头就开始布置下去。
    清晨,更多的倭船从鸣门海峡向南汇聚而来,运载在上面的倭人武士高举着的薙刀倒映着森森寒光,山脚下,在潮水里泡了一晚上的倭人亦是在轰鸣的鼓声中集结而起,这帮家伙身高并不出众,比起郑军海盗还要矮上一头,然而套着黑漆漆的大铠,成千上万的武士依旧杀气如潮,有种南美热带雨林吞噬一切的行军蚁感觉。
    “踏踏开!”
    又是难听的倭语,冲在最前面的武士头领向前挥舞着葫芦一样的军扇,汇聚在山下成阵的倭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冲锋,反倒是拉起了大弓。
    后世印象中,武士刀是武士的标志,然而事实上,弓箭才是最早武士的看家本领,早期的武士,是相互骑马拉弓来对决的,而竹木做成的日本大弓,其威力也仅仅逊色于英国长弓一点,这种东西,是连早期法国重甲骑士的盔甲都可以洞穿的!
    铺天盖地的羽箭接二连三落下,半山腰上,正在探头观战的不少郑军被这一米长的羽箭射中,惨叫着从山头跌下来,听着着惨叫,郑森又是忍不住一拳头敲打在石墙上。
    如果是台一师,一声令下没有敢抬头的,郑军,太散漫了!
    箭雨一共射了六轮,每个武士腰里携带的大箭已经射完,武士们这才收起了弓,又是在几个军头的叫嚷中,一队回黑甲武士从大队中分出,沿着昨晚偷袭攻破的郑军底层军营,大吼着向山上冲去,与此同时,另一对武士猴子那样沿着倾斜的山坡,直线向上攀爬出去。
    半个山腰已经失守,郑森也没对花兵力将那些满是尸体的山路再给占据,倭人鬼哭狼嚎的大喊中,前半段倒是进行的非常顺利,没有遇到一兵一卒的抵挡,直到第二个人字形接口。
    “八格牙路!”
    眼看着一队郑军端着长矛挡在上面,冲锋的倭军武士双眼中顿时流露出了嗜血的兴奋,武士的一切身家荣辱,完全都是战场上取得的,如今高高在上的大名,旗本,那个不是战国时期拼死厮杀才杀出来的?不得不承认,这些倭人武士甚至都有些当年秦国大军那种凶悍,凌乱的叫骂着,迎着郑军冲锋上来。
    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子心悸与恼怒,看着黑压压的倭军占满了山道,陈鼎厌恶的也是摇晃了两下手中令旗。
    “下飞花石!”
    所谓的飞花石,就是磨圆了的大石头,这些东西还是当年淡路守置办下的,被郑军捡了个现成的,迎着向上冲锋的武士,郑军阵势忽然裂开几道缝隙,旋即五六十斤的大圆石头呼啸着就被推了下去。
    山道不过两三米宽,靠着重力加速,这玩意可要了命了,刚刚还满是杀气的武士听着那隆隆声音,宛若如同听到日本神话中的死神召唤那样,脸上流露出无比的恐惧神色。
    可这山道上挤满了人,根本没地方躲避,除了前面十来个武士猴子那样猛地窜上山,后面五块石头就直勾勾撞进了武士大队伍中,咔嚓咔嚓的脆响中,胸骨,腿骨就犹如干透了的芦苇那样,一击既折。
    后世的考古学者在战场上找到了上千具骨骼碎裂的遗骸,却不知道如何而来。
    保龄球那样打翻了一大片,憋了一肚子火气的郑军禁不住大声的欢呼了起来,不知道谁高叫一声宰了那群倭狗,原本还阵营密实的郑军防御阵哗啦一下子就散了开,热血上头的海盗们端着长矛砍刀乱叫着冲了下去。
    一瞬间,在天守阁上观战的郑森甚至有直接下令开炮崩了这群混蛋的冲动,强忍着愤怒,郑森把面前的旗帜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命令陈鼎后撤,让甘辉的队伍做好接应,要乱了!”
    郑军的火枪手可不像乞活军那样经历了残酷的刺刀训练,三个月时间刺几十万次,当年戚家军的火铳手,都需要同等数量甚至更多的近战兵种来保护,戚家军甚至有这样的军规,火铳手未接敌而放铳,刀手可割其耳,回营处斩,火铳兵战死而刀手无事者,刀手处死!
    戚家军的火铳兵还是经过长期训练的,而郑军的火铳手却是临时客串的,前头枪兵,刀盾兵一拥而上,在山道和倭军武士战成一团,后头的鸟铳手反倒被遮挡住了视线,变得无所适从。
    可别忘了,倭军的进攻路线可是两支!一支直道进攻,一支攀山而上,就在后头鸟铳手看着热闹时候,冷不防一声卷舌的倭语咆哮淫荡而凶狠的响了起来。
    “骷颅死!”
    猛地翻过矮墙,第一个浑身汗臭的武士一个跟头就翻进了人群,旋即倭刀猛地向上撩去,还在看的出神,触不及防的郑军鸟铳手跟被解剖的青蛙那样,捂着一肚子露出的内脏,惊恐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山猴那样的倭人武士先后从郑军背后翻了上来,仗着武士刀的锋利凶狠的切进鸟铳手队伍中,拿着鸟铳根本无法反抗,有的鸟铳手惊慌的拿着枪杆子去格挡,却被一刀砍成两节,连人带枪砍死在地。
    “哇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就响在面前,一个脸被武士刀切成两半的郑军狂叫着跪在了地上,倒霉的陈鼎又是被甩了一身的血,眼看着自己的军团陷于崩溃,这一次,群鲨中的海豚也忍不住愤怒露出了獠牙。
    谁也没想到秀才出身的陈鼎居然会左右开弓,左右两把火铳,直接将身前两个满面狰狞的倭人武士给点翻在地,把火铳往地上一扔,旋即陈鼎怒吼着一头撞向了吊在山道上几口沉重的大港,粘稠的黑油顺着倾泄的大缸顺着山坡就流淌了下去。
    看着他的动作,在武士屠刀下瑟瑟发抖的郑军鸟铳手亦是疯了一般狠命的撞向那些大港。
    “啊!八嘎呀路,火油!”
    这也算得上某个武士的遗言了,没等爬到半山腰的武士惊骇的甩掉身上粘糊糊的污渍,遮天蔽日的火焰顺着山坡就烧了起来,一时间,不像人的惨叫弥漫了半个山坡。
    熊熊大火可算为陷入前后夹击的郑军烧出一条生路,沿着崎岖的山路,因为阵型溃散而奔逃的郑军丢盔弃甲,惨叫着向本丸城逃去,紧跟着后面,重新整理队伍的倭人武士高举着武士刀,呐喊着向前追杀去,一路上,被砍倒的郑军浮尸累累。
    “军师,这里!”
    回旋的山路顶端,本丸城前,是一片颇为宽敞的小广场,以往是淡路大名举行仪式的地方,两个以往倭人修建的木质高台耸立在上面,眺望着乱哄哄的败军溃逃回来,甘辉焦虑的挥着手里令旗。
    “少龙头何在?”跑的气喘吁吁,停在高台前剧烈的喘息了两下,陈鼎又是焦虑的抬头问道。
    “少龙头已到后山!军师,快走吧!末将来断后!”
    如果要是有足够的援军,郑森倒是可以据守本丸城,凭借城池和幕府打拉锯战,可宋青书是不可能来支援他的,如果本丸城被围困,凭借郑军自己的力量也不可能打破幕府二十多万大军的封锁,所以,必须得后退!
    应了一声,陈鼎也是拔腿就往后山逃去,倭人可不管他是不是军师,所有郑军对他们来说都是明寇,杀无赦。
    “来吧,混球们!”
    站在高台上,窝着火铳,甘辉那结实而又蛮横的脸上,一股子浓郁的杀气凌厉的流露出来。
    “举铳,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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