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影子在墙上来回摇曳着,一阵大风吹过,房梁在重力作用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烛火被腊月的寒风吹的摇曳补贴不停,用股子鬼气森森然在华丽的厅堂中不断回旋着,猛地推开门,看着一个个男女紫青的脸,吐出来老长的舌头,钱谦益吓得老脸惨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家了,随着宋青书抛售粮食达到第十七天,再也顶不住压力的扬州盐商也开始抛售了,十一两银子一担收购的稻米也是半两银子卖,高粱,稻谷之类跌到了五百文一担,大豆更是二百文都无人问津。
    还是宋青书好心,收购了这些扬州盐商的大豆,榨成豆油可以卖五两银子一担,豆粕还可以满足在台湾,在大别山中越来越大的军马场需求。
    不过这沉重的价格差亦是严重打击了东林党以及复社成员所在的一大批江南士族,扬州盐商还好些,虽然他们丢了粮食市场,丢了一大片茶产地,可毕竟还死死抱着命根子,盐政。除了些小盐商彻底出局了之外,如鲍家,汪家这些大盐商还有起复的机会,可复社士族所在家庭,有的把老宅都抵押给了加多宝商号,原本想掐死宋青书之后风风光光变本加厉的都给拿回来,如今倒好,家族几百年继续一扫而光,不少人都扛不住绝望,不是上吊,就是投河了。
    “老爷!”
    身后一声惊叫,一个窈窕的身影亦是冲进屋子来,手慌脚乱的赶紧把钱谦益给搀扶起来,听着柳如是关切的惊叫,钱谦益方才回过神,然而看着俏佳人那惨白的脸颊,一刹那钱谦益又是心如刀绞,距离和宋青书约定的三月提人,就剩下一个半月了!
    “张溥!”
    不知不觉中,钱谦益的双目也是血红起来,一股子寒透心扉的话语从他牙缝里硬挤了出来。
    …………
    就在钱谦益咬牙切齿时候,张溥同样是红着眼睛,只不过他是一如既往的将仇恨宣泄在宋青书身上。
    松江娄东,张府。
    一盏孤灯也跟鬼火那般,地上,凌乱的废纸扔了一地,趴在案前,一向以书法著称的张溥,拿着毛笔的手居然也在颤抖着,不过血红着眼睛,磨着牙齿,一张封本最终还是被他写完了,放在窗前晾干,看着一个个名字,张溥犹如看到了一颗颗跳动的人头喷着血滚落而下,狰狞的笑容中,他是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那股子冲动的杀意,没有把宋青书的名字给捅破,如同地上其他废纸那样。
    这功夫,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上,书童赶忙去开了门,片刻之后,一个提着灯笼的壮实胖子走了进来,狐皮裘衣将他整个身子包裹的如同毛球那样,就连脸都被狐皮帽子挡住大半,只有一双冻得发青的手露在外面,一个硕大的扳指戴在他大拇指上,一个颇为考究的吴字若隐若现。
    看着那胖子的到来,张溥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反而是亢奋的伸手招呼他过来。
    “来之,你看看,这份名单还缺了谁不?如果不缺,我就发往京师了!”
    看着那晾晒的名单,张溥脸上流露出一股子变态的爱怜之色,仿佛抚摸情人的肌肤那样,抚摸着上面的纸质,死死盯着宋青书的名字,张溥狞笑着说道:“他宋贼以为自己赢了吗?哼,这天下,还是朝廷的天下!只要老师亲自提出弹劾!他们,都得死!”
    不过陶醉中的张溥,却浑然没注意到,吴昌时看着那份名单,帽子底下那张脸上的肥肉都跟着跳动了下,旋即他却是收起那震撼与厌恶,恼恨,把一股子谦卑挂在了脸庞,笑着对张溥抱了抱拳头。
    “乾度说的没错,咱们座师是大学士周延儒!首辅大臣!他宋贼不过一个小小的商贾,武夫!想弄死他不跟玩一般,这份名单,乾度不妨先借给吴某,吴某回去,好再参研一番,别有遗漏了!”
    “好说,吴兄自取即可!”
    一说这个,张溥倒是大方的信手把名单取来,递给吴昌时。
    不动声色的将名单揣进了衣袖,从另一个袖口,吴昌时又是信手抽出一封包着锦绣丝绸的请柬来,伸手放在了张溥桌子上。
    “鲍鲁请客,这个月末扬州软红楼,邀请你,张采,钱先生,姜先生,还有太冲,朝中他们一起赏新戏。”
    “哼,他鲍鲁个粗鄙商贾,还有这份心?他不心疼他赔的银子了?”
    张溥可够记仇的,那天鲍鲁拎着他衣领子,旋即他就挨了那一顿打,全被他记在那个死盐商身上,听着这话,张溥脸上立马满是冷笑,冷哼着说道,吴昌时跟着也是一声干笑。
    “可不是!这厮可心疼的紧着呢,连续好些天没吃下饭,居然比吴某都要瘦了一圈,不过也是他交好运,走同了江南转运使的路子,禁止江南粮食过淮河,然后把他囤积的一部分粮食高价卖到河南,山西去了,算是捞回来一笔,有了银子,这不,又新买了几个瘦马,请咱们炫耀一番!”
    明清时文人和商人的交往可紧密的很,商人接住文人来提升自己的逼格还有社会地位,文人也借助商人的财力大吃二喝,风流倜傥,而且还经常不需要甩给商人脸色,白吃白喝又当爷的好事儿,自然是人人愿意去,最近张溥可是落魄的很,还想找鲍鲁算账,犹豫了下,也是点了点头。
    “好,张某记下了,算是给这姓鲍的肥猪一个面子!”
    “呵,那我可就这么回他了!”
    两人又是胼足而座,相互交流了些时事,还有对理学经意的感悟,差不多呆了小半个时辰,吴昌时方才提出告辞。
    这年头可比后世冷的多,就算后世的上海,如今的松江,也是飘起了一层小雪,雪花缤纷落下,到处都透着一股子安宁的气息,头顶上蒙了一层雪花,吴昌时是一路上笑着离开了张溥家,掸了掸帽子上的雪,爬上了他的四轮马车。
    只不过当马车车门轰然关上那一瞬间,吴昌时脸上的笑也随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凶狠。
    “哼,幼稚!”
    冷笑着,吴昌时随手从衣袖中抽出了张溥足足写了几天,千辛万苦统计出来的宋青书逆党名单,随手扔进了车内熊熊燃烧着的火盆中,刹那间,一股子火光蒸腾而起。
    …………
    十一月末,扬州,软红楼。
    虽然这一次盐商来了个大亏特亏,不过其他地主世家倒是再卖粮这事儿上赚了个钵满瓢溢,把盐商的底子掏到了自己腰包,而且有了两家甩卖的的廉价粮食,这些底层的民众也跟着过好了不少,这扬州十里红巷子倒是更加繁荣了不少。
    可不像后世电影中,妓女像块狗皮膏药那样,见个男人就黏上去,这儿可是高档消费场所,人员至少也是有天上人间那个气质,张溥顶着雪刚到门口,立刻有两个颇为俏丽的丫头迎上来接过了张溥衣帽,引着他向后院走去。
    盐商的奢华在这儿体现的淋漓尽致,整个独院都被鲍鲁包了下来,这寒冬腊月,院子里居然摆的花团锦簇,那可是真真切切的鲜花,这个时节,这些花的花费不下于同等体积的白银,倒是廊下那一桌子上等的山珍海味显得尔尔了。
    不过排场够大宾客却是少的可以,除了鲍鲁等十几个盐商,再就吴昌时,张采,几个自己不太熟的江南名士,看的张溥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哈哈,仁学先生到了,有失远迎啊!相当年武则天一声令下,洛阳百花盛开,寒冬怒放,鲍某痴迷与寒雪赏芬,光忙着布置了,还请仁学先生多多恕罪!”
    “钱老,朝中他们呢?”
    “哦,方公子,钱先生他们最近有事在身,至于侯公子,他去松江了,去见谁仁学先生应该知道!”
    侯方域和李香君的梗,整个复社核心没有不知道的,听说侯方域去约宋青书的女人,给他戴绿帽子,张溥心下倒是愉悦了不少,冷笑一声,傲慢的径自走入席面,跟着他背后,鲍鲁赶忙殷切的迎接着。
    “仁学先生来了,今日鲍某百花宴没白摆,张先生诗书双绝,今个大家可有眼福了!”
    “乾度兄,快快,这面坐!”一旁的吴昌时亦是殷切的引着张溥坐下,不经意间,两人眼神交错,却是显露出一股子凶光,可惜张溥光顾着摆谱了,对此浑然无知。
    文人的聚会和宋青书在洛阳遇到那次没啥区别,无非是吟诗作对,听乐赏曲,这次倒是没有五石散,福寿膏那些毒品,不过鲍鲁很恶心的把新买的几个扬州瘦马挨个叫上来,让她们脱了鞋子,亮出小脚给大家伙把玩,对着那些经过裹脚畸形了的金莲,一帮子文人愣是眉飞色舞的又是赋诗又是写文,玩了整整一个下午。
    因为下定决心要逼着周延儒除掉宋青书,张溥倒是显得轻松了些,下午自是多喝了几杯酒,入了夜,鲍鲁又恭敬的拿出东面那个小楼单独招待他,还把下午他最中意的那个扬州瘦马派去服侍他。
    士大夫也是男人,更何况有如此娇滴滴美女,不玩白不玩,仗着酒性,张溥又是扬鞭跃马,折腾了半夜,方才昏沉沉的睡下。
    不过这软红楼也真叫怪,寒冬腊月,这屋子内,却是越睡越闷热,躺在秀床上,一股子窒息的感觉让张溥极度不舒服的腾挪着,挣扎着,困意朦胧这哦你好,艰难的睁开眼睛,可下一秒,这个大明最大的在野党领袖,甚至能扶植遥控大明首辅的人物惊骇的瞪圆了眼睛。
    一股股丝带把他包裹的跟个蝉蛹一样,放在床上动弹不得,而屋子里,几处火焰已经熊熊燃烧起来,服侍自己那个扬州瘦马竟然被人活活勒死了,尸体就压在自己身上,舌头在自己脸边上吐的老长,火光弥漫中,两张狰狞的脸在火把倒影下,狞笑着站在他床前。
    鲍鲁!吴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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