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打脸?
    二十万担发霉的粮食,刘宗敏没抓人,也没杀人,就这么收下了,不过搬运到了应天码头之后,却是一袋袋的往外扔。
    面粉硬的跟石头那样,已经黑了半边,长霉的稻子亦是跟黑毛僵尸似得,甚至还有烂歪歪的土豆子,码头是整个应天最烦忙的地方,这么一筐筐的东西往外扔,臭味熏天,顿时引得一大众南来北往坐船的,在码头附近公干的市民注意力。
    这时候,十几个江南讲武堂的士子则是在旁边开骂起来。
    “大家睁开眼看看吧!辽东败绩,我大明十三万边军将士横尸松锦,山海关危在旦夕,宁远危在旦夕,京师危在旦夕,我家大帅受命北上援辽,可我们没有粮食,大帅的行动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们的粮食,全都用在以工代赈,我们养活了四百万的灾民,为了援辽,我家大帅不得已向他们儒林粮号借粮食,可你们看看,他们给即将出征的江南子弟,吃的是什么东西?”
    “平日都是衣冠楚楚,言必报国的东林诸公,一个个风度翩翩,儒门正统的复社子弟,整个江南的粮食都被他们垄断了,一担粮抄到五两,六两,满口仁义道德还赚了个钵满瓢溢,可国家需要他们时候,他们就是拿这些来报答国家的!”
    “去人欲存天理?哈哈哈,滑天之大稽,他们是去大家的人欲,存自己的孔方兄吧!”
    一个个书生或是做着,或是站着,有的还端着酒杯,一个个狂生模样,张狂的大嚷着,声音传的几里都听得到。
    从古到今,涨粮价,涨油价都是最失人心的,尤其是如今粮价简直涨的恐怖,甚至在场人中不少还是跟着加多宝商号吃饭的,听着这些狂生骂,底下的人群亦是沸腾起来。
    “囤积居奇!奸商!”
    “是啊!亏我平日里还把他们当先生尊敬,没想到他们也是这种人!虚伪,呸!”
    议论纷纷中,忽然有人在人群中有人拽着一个书生的衣袍高喊起来:“董生,你不就是复社的吗?前些天你还在说宋大帅祸国殃民乱臣贼子,现在看看!谁在祸国殃民?谁是乱臣贼子?”
    “奸佞!打他!”
    江南人民可是颇有抗争精神的,当年魏忠贤几次爪牙都是被江南暴动给打回去,甚至打死的,这会好,原本引领市民暴动的书生们反倒成了被打倒的对象,足足数百人破口大骂,围着论起拳头,吓得那本来就胆小的书生直接抱着头蹲了下来,哭叫着嚷着。
    “真不关我的事啊!都是仁学先生,呸,都是张溥兄弟还有钱谦益他们搞得,学生原本也是被他们迷惑的,现在学生看清了这些伪君子的真面孔,我回去就和复社断绝关系啊!”
    就算这么嘶声力竭的喊着,倒霉的书生也是足足挨了好几十拳脚,才狼狈的逃出了人群,不光他一个,原本十好几个要坐船出行的书生一个个也是心虚的躲了起来,没了批斗对象,混乱起来的人群又是围着被一担担扔出来,已经堆积如山的烂粮食七嘴八舌的评论着。
    “难怪辽东连战连败,都是这些奸商贪官,把军粮饷银给贪污了,就算老子,天天吃这些,也没法打仗啊!”
    “吃?这些都有毒了,根本没法吃!”
    甚至还有几个乞丐捡起几个土豆子,看了看,又是摇摇头扔了回去,更加引得人群议论纷纷,这头船到了的走了,那头又是新的乘客人流经过,消息穿真比长了翅膀还要快,不到一天时间,南直隶南北几府几乎传遍了儒林粮号用发霉腐败的粮食应付援辽大军的消息。
    虽然一个个士人酸腐的可以,可还是不少是热血之辈,看南明灭亡后江南的反抗之力就可见一斑,东林的实力就来自于对读书人的号召,可这短短两天,谣言满天飞,一下子复社名声就臭了,扛了第三天,钱谦益实在是坐不住了。
    还是松江的风月大剧院,属于复社的包厢中,钱谦益,张溥几个悲催的好生摆了一桌子,宴请宋青书,这一顿还真叫丰盛,西湖醋鱼,糖醋里脊,锅包肉,鱼香肉丝等一大堆硬菜飘得整个二楼都是菜香味弥漫,引得旁边几个看剧的贵人包厢不住的向着儿探头,然而到了约定时间,包厢门猛地被粗鲁推开,在一大帮子东林复社领袖眼巴巴的注视中,刘宗敏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却是露了出来。
    “宋青书呢?”
    夺爱之恨的侯方域第一个火冒三丈的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这次虽然吃了个大亏,可是在座诸位都是江南士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跟黑社会盘道一样,大佬级别谈判你派个老三去,明显看不起人吗?
    可刘宗敏这憨货立马露出了满脸不耐烦的神情,瓮声瓮气的叫嚷道:“俺们家大帅说了,你们儒林粮号净是以次充好,这次请客,备不住又是拿出什么陈芝麻烂谷子招待他,我家大帅胃不好,怕吃不了这样的糟物,俺老刘胃口好,就派我来了!”
    说着,刘宗敏还猛抽了抽鼻子,瞄了一眼桌上菜肴,挺惊奇的叫嚷道:“哎呦喂,你们这些酸儒原来不是光吃烂粮食啊?这味还不错!”
    什么叫秀才遇到兵,一大群满腹经纶的大儒让个粗人给嘲讽了,侯方域那张公子哥脸就绿的跟个倭瓜似得,而且更可气的,闻着香,军队粗野惯了,刘宗敏直接一屁股挤到了主位上去,夹起块排骨就往嘴里送,那汤汁都甩到了张采的脸上,气得这位江南名士亦是火冒三丈的呵斥着。
    “粗鄙之辈,有辱斯文!”
    “怎么?不说请客吗?不让吃啊!不让吃你请哪门子客,像俺老刘稀罕你这点东西似得!一群抠搜的,走!”
    吧唧一下,啃了一半的排骨又被刘宗敏随手扔回盘子里了,这会迸出汤汁更多,不过张溥他们却是不敢多说什么了,落不下面子的钱谦益轻轻拽了拽柳如是的衣袖,她这个南区名媛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对着刘宗敏抱了抱拳。
    “壮士留步!张采兄不是不让您吃,这是,这是,这是作诗来夸赞您豪爽之气呢!”
    “作诗?你们文人屁事儿还真多!”
    也就刘宗敏这粗人能被如此搪塞过去,满是狐疑又坐了回来,看着一张张笑的很辛苦的脸,尤其是柳如是那颇有些男人英气的俊俏小脸直抽搐,刘宗敏这才勉为其难的坐了回去,一把抓起筷子,旋即又是虎头虎脑一声嚷嚷:“俺老刘可吃了啊!”
    “刘将军自便!自便!”嘴角都直抽搐,钱谦益那花白的胡须哆嗦中挥了挥手。
    唏哩呼噜的声音中,刘宗敏又是对着一盆糖醋肘子开撸起来,眼看着大肥肉票子一转眼进他肚子一大半,几个明儒又是眼神剧烈的交流起来,虽然在场的靠着掌控粮食市场转了不少黑心钱,可一个个都是名流,耻于言商,好一会,还是钱谦益强舔着老脸笑着一抱拳。
    “那个,刘将军,最近儒林商号和贵军可能有些误会,贵军奉旨征粮,本来商号应该出最好的,可掌柜的出了点错误,把临近两个仓陈粮都拉了过来,还请将军多多恕罪!”
    “哦,那没事。”
    猛地一甩腮帮子,刘宗敏不在意的嚷嚷道:“反正烂粮食我们都扔了,没人吃坏肚子,你们要是还要,都堆在应天码头上,自己找人拉回去就是!”
    成堆霉烂发臭的腐粮如今就是东林的耻辱,钱谦益是恨不得扔的越远越好,哪儿还想要?嘴角更加抽搐,钱谦益悲催的说道:“那个,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次拿错了,咱们粮号再出一批粮食,以支持大军,将军您看如何?”
    “一百万担大米,一百万担白面?”
    可算从肘子上抬起头,刘宗敏胡子还往下淌汤,又是憨声问了出来,可这个数又是听着每一个东林复社还有扬州商人心头一痛,按照市价,那可是一千万两的东西啊!
    “刘蛮子,你不要漫天要价,别以为这次吾等就栽你手里去了!”满是怒火,张溥又是拍着桌子猛地站了起来,张口呵斥道,谁知道这话刚说完,柳如是陈子龙几个瞳孔中禁不住流露出了鄙夷的目光,张溥这才恍然,他这幅模样,和那些钻钱眼里的粗鄙商人又有什么区别?
    骑虎难下中,这次刘宗敏出奇的没发火,而是就势啃完了那根肘子,旋即用衣袖摸了摸嘴,打了个饱嗝舒服的说道:“既然不是之前说好的数目,我家大帅说了,他再想办法,少来乌去又弄二三十万担发霉烂粮食还搭着各位人情,卖着乞活军的脸面也不值当,多谢诸位款待,我刘某去也!”
    说着,吃饱喝足的刘宗敏还真的揉着肚皮站起来要走。
    这可真是个艰难的选择题了!要么割肉,把粮食送出去,稍微能挽回些局面,要么就是厚着脸皮死硬到底,东林书院开创一来五十多年的名声全都当擦屁股纸扔了,要面子还是要里子,一刹那让钱谦益,张溥心头全都跟刀绞一般。
    足足停顿了几秒,就在刘宗敏都要走出门去了时候,胡子剧烈抽搐着都要张开来的钱谦益终于向前艰难的伸出手。
    “刘将军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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