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的中军帐篷可显得简陋的多,竹篱笆支撑的帆布上,居然还有几个大窟窿,呼呼往里头灌风,这时候也是傍晚了,帐篷里阴的可以,除了一张北直隶地图前面放着几个牛油大蜡烛,火苗子一面摇曳,一面发出发出噼噼啪啪的炸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腥味。
    宋青书进来时候,其他将领已经到了不少,其中一个穿着绯红官府,胸口刺绣着白鹇,四十上下的文官正翘着胡子在咆哮着什么,围拢的几个将官脸色明显显得不好看,帅帐正中央的椅子,一个身材魁梧,有着一对剑眉,颧骨格外高耸的汉子披着盔甲,正以一副思想者姿势依靠在扶手上,一张死板的脸就像铁做的那样,看不出喜怒哀乐来。
    他盔甲下没穿官服,露出的白孝衣与额头上的孝带分外的扎眼。
    另一头,皇帝身边的大红人高起潜高公公带着几个关宁将领,早就现在主帅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只不过里头一个年轻的都没有,让还想一窥大汉奸吴三桂真容的宋青书失望不已。
    人来的差不多了,自己来的最晚,座位都坐满了,宋青书倒也没计较谁兵多谁实力强悍坐上首,挨着门口随便拉了张椅子就坐了下来,王朴本来还想去里面挤一个,看宋青书都坐下了,他也搬把椅子坐在了一旁。
    似乎这时候前面的争论也落下了帷幕,那个中年文官很是厌恶的甩开了几个纠缠将官的包围,似乎歇斯底里了那样的怒吼着。
    “本官说没有饷,就是没有饷!你们这些当兵吃粮的无能,真定都丢了,老百姓都让建奴杀得差不多了,本官上哪儿给你们抠出钱粮来,不服气就找兵部,反正本官是拿不出饷银来!”
    “张府台,寒冬腊月的,将士们为北直隶打仗还要饿肚子,哪儿来的道理!”
    左面那个满面虬髯,快把脸盖住一半的黑脸军将实在忍不住,也是怒吼出了声,声音嗡嗡的甚至震的棚顶都掉下了成灰,扯着那文官衣领子,这人就怒吼着,不过没等他吼完,中军大帅,一直沉默不语的卢象升终于出声了。
    “猛总兵,不得造次!”
    卢象升这个大帅还当真有威严,悻悻然的瞪了那张府台一眼,黑胡子军将猛地甩开了他衣领,张府台亦是冷哼着自己扑打了两下,把皱巴巴的衣领抹了回去。
    “嘿,这个蒙古傻缺,要不是我们几个倒霉,跟了卢阎王,怎么就能饿肚子?你看高监军那头就风光了,关宁军足粮足饷银不说,还净跟在后头看热闹,猛如虎这厮到现在还想不明白,还想和他北直隶巡抚张其平磨蹭,就算他磨破了天,军饷都磨不出来。”
    半是讥讽,也半是自嘲,贴着宋青书耳边,王朴小声的解释着,听的宋青书当即心里又犯了嘀咕,感情儿这不是所有军队都饿肚子,还有个区别对待一说,不过自己也算是杨嗣昌一党,想想自己这一路来还得自己掏腰包买粮食补给品,连不是战区的州县也不理会自己,宋青书还真是叫个不舒服。
    阴沉着一张脸,坐在后头的椅子上,宋青书一时间倒是没有说话,仅仅里脸色难看了几分。
    卢象升的脸在帐篷的昏暗下,有种大理石一般的感觉,呵斥完猛如虎,他的目光钉子一样扫视过了整个帐篷,除了高起潜还在那儿捧着个茶杯悠然自得,其他军将明显都收敛了点,就连刚刚嘀咕完的王朴,都是危襟正坐了下。
    满意的看着静下来的中军帐,卢象升扶着扶手豁然站起,旋即声如洪钟一般的昂然说了起来。
    “寒冬腊月,兵士们衣着单薄,忍饥挨饿,千里来到这北直隶苦战,这份辛苦,本兵也知之甚详,可是……”
    语气忽然一转,卢象升那粗壮的胳膊忽然猛地向北一指,语气旋即变得严肃无比。
    “可如今国家有难!京师父老夜不安寝,圣上在紫禁城更翘首以望,此诚危急存亡之际,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种时刻,怎么能叫苦呢?”
    “可,大帅,不是将士们不用心啊!实在是缺粮断饷,我部将士一餐只能用没剥壳的粟子伴着草根充饥,如何和建奴打下去?”刚刚那个黑胡子又是急得站了起来,
    “没错啊兵部大人,咱大同军是您亲领,什么情况您也知道,这些天,冻死的比被建奴打死的都多,再这样下去,我怀疑都要兵变了!”王朴紧跟着也战了起来。
    两人如同开了个头,一大群将官此起彼伏的站起来叫屈起来,这个抱怨炮火不足,那个又说兵器短缺,坐在原位上捧着茶碗看着热闹,高起潜你那胖乎乎跟佛爷一般的脸上暗自露出了个笑容,两边的笑纹撑开,显得倒是和蔼了点,只不过宋青书总觉得这笑有种笑里藏刀的感觉。
    可就在这混乱的功夫,咣啷一声锐器出鞘声震慑了所有人,眼看着那寒光,宋青书的眼皮子亦是禁不住颤抖了下,好一股杀气,这真叫没个千百人斩练不出来的。
    眼看着震慑了群将,卢象升的声音变得愈发的亢奋,那张大理石一般的脸上居然还返上不少血色,额头上青筋暴起,这个行伍出身的兵部尚书无比激烈的说道:“各位的困难本兵也知道,眼前,就是个摆脱困难,让各位安生的机会,线报,贼酋墨尔根代青亲率建虏主力五万人直逼巨鹿城而来,要寻我军主动一战!”
    “这还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年暴秦不就是自恃强大,六十万大军围攻巨鹿,结果楚霸王破釜沉舟,六万人读漳水,一举击溃秦军主力,灭亡了暴秦,如今本帅也愿效仿楚霸王,渡河而去,与建奴决战!”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里又静了几分,静的哪怕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的见,所有军将脸上写满了震惊,仿佛看到恐龙一般惊呆的看着卢象升,仅仅瞬间,每个人脸上又憋了一肚子话,可是看着卢象升手里提着的尚方宝剑,又一个敢出声的都没有。
    历史上对卢象升的评价是凶狠果敢,这个狠字可不是白说的,况且他手里提着的叫尚方宝剑,毛文龙,左都督,平辽总兵官,袁崇焕那说砍就给砍了,如今大战在即,估计卢象升不介意杀几个人祭祭旗以装声威。
    持续了几秒钟,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在了高起潜高公公身上。
    手指轻轻扣在桌子上,高起潜也真叫个不负众望,歪着脑袋阴阳怪气的看着卢象升说道:“卢老先生,陛下的圣旨是什么?不可浪战!如今北几省能调动的精兵强将可全在这儿了,要是胜了还好,要是败了,京师震动,惊动圣上,你吃罪的起吗?”
    “那高公公的意思,看着巨鹿城陷于东虏之手了?”
    卢象升反口一问,问的高起潜禁不住噎了下,崇祯皇帝还下令寸土不让,丢城者死,虽然高起潜不至于就此问罪,可要答应下来,也容易落人个话柄,多少权臣贵胄就是一句话没说好,丢了脑袋的?
    也不想把这个权阉得罪太过了,呛了他一句,卢象升旋即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三日之后,本兵亲率宣府兵马渡漳水,进驻贾庄,是时候,东虏定弃巨鹿来攻我!我部环漳水以车阵防御,敌来则以火器击之,待东虏被我全团纠缠自贾庄,王总兵,汝率大同兵马自北而下,高公公,你督关宁援军自鸡泽自南而上,三面包抄。”
    “贾庄附近水网纵横,田地众多,土地松软,不利建奴骑兵驰骋,三面包抄,就算他墨尔根代青是妖魔下凡,也定叫他走脱不得!”
    “传本兵令,十二月二十九,大同总兵王朴率军出广宗,渡漳水,击建虏军左翼,沿着环丘炮击虏军中军,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辽左总兵祖大乐,援剿参将李辅明,尔等十二月二十九兵出鸡泽,以铁骑直冲建奴右军,乱齐中军,辽左步卒以火器乱敌后阵,使敌前后不能呼应!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广宁参将……”
    “商州游击……”
    …………
    令牌被卢象升豪气的随手抓了一大把,扔在地上,眼看着这头高起潜似乎愤懑的抱着胳膊,扔下茶碗不出声了,一个个被点到名的将军脸色苦的跟女朋友宾馆来大姨妈了一样,犹豫再三,终究不得不一一上前,把令牌捡了起来,轰然跪拜在地上,中气不足的回应道。
    “末将得令!”
    一时间,整个中军大帐中就剩下下两个还坐着的,一个是脸色难看的高起潜,另一个,宋青书。
    这身边一下子空了,宋青书自己都是有些发愣,愕然的左右看着,心理揣测着到底什么意思。回过神看到他,卢象升那双铜铃办的大眼睛里明显也迷茫了下,最后盯着宋青书那身甲,眼神中居然露出了些许惊奇来。
    “两淮总兵,宋青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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