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到了深夜,隐隐约约的炮声依旧从北方传开,那是清军的大炮,不断从香河北岸轰击香河南岸明军的阵地,袁崇焕花了大价钱,花了大心血所经营的红夷大炮,如今反倒是强化清人。
    野战本来就是强项,再得到了不善于野战却利于攻城的红夷大炮,几乎没有多少城池可以抵御清军进攻,上个月多尔衮破墙子岭,仅仅一个月,河北大片州县已经纷纷沦陷,趁着京师防备空虚,多尔衮还妄图染指京师,还好,宣大总督卢象升及时率领边兵赶到京师。
    就算是敌军打到了眼皮子底下,却依旧没有让城里的权贵富人停止享受,著名的八大胡同一个个大门关的严严的,窗户似乎都封了上,可透过缝隙,依旧能看到彩色的光芒透露出来,还有一些子个大家大户豢养的家妓,唱腔已经压低到了极低,咿咿呀呀的妙音飘到外面却好像一个个亡灵的轻声呜咽,给这夜色下的京师又增添了些许末世般的凄凉。
    城头上,还有衣着破烂的京营兵士以及民壮打着灯笼紧张的来回巡视着,的确是衣着破烂,目前京营穿的军服盔甲兵器还是万历年间置办下的,国家穷的连宫里战殿武士都换不起新装甲,只能把穿的好的靠近朝堂,穿的破烂的打发到远处当差,甚至在朝臣中都被当成了个笑话。
    就算才是八月多,夜晚寒风一吹,巡城的壮丁兵士依旧冻得瑟瑟发抖,一个个懒洋洋的缩在女墙后头打着瞌睡,京营当年是于谦为了抵御瓦剌的进攻而重组的,可惜,随着于谦的死,似乎这支英勇的军队跟着一起死了,成了京师市井中流氓少爷用钱买进来的铁饭碗,这打起仗来战斗力就可想而知。
    如今跟着宋青书混饭吃的周遇吉就曾很中肯的评价过,公等皆纨绔子!
    说是军队,胆儿还没有民壮大,忽然一阵马蹄声从城北传了过来,冷不丁眯瞪醒,几个京营士兵居然是撒腿就跑,还是几个组织的协防民壮壮着胆子挑着灯笼探出了头,探寻道。
    “汝等和人?”
    “速速开门,此乃宣大总督卢大人!奉旨进京!”
    听着底下亲兵的叫喊声,可算让剑拔弩张的城头松了口气,不过巡逻的兵士商量了好半天,还是没有开城门的胆,最后在等的不耐烦的亲兵叫骂中,降了一个大土篮子。
    城墙底下,被几十个亲兵围拢在中间的,是个三四十岁,身材魁梧,浓眉大脸,健壮的不像个读书人一样的中年汉子,健壮的身体上还套着一套半新不旧的盔甲,不过盔甲底下,却是露出了耀眼的白色丧服,汉子额头并没有戴官帽或者头盔,梳理的整齐的的头发下面还系着一根白色的孝道。
    看着土篮子,汉子是毫不犹豫的跨上去,想要被拽进城去,可是刚踏出一步,却不防身后另一个穿着儒士服,颇为年轻的书生士子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伯祥,陛下急着招某入宫,这是?”
    “都督,莫忘了当年的袁督师,也是这么一挺草篮进了城,却被锒铛入狱,最后磔死在市漕?”
    听着同来的翰林官杨廷鳞略带些气愤的话语,卢象升忍不住一愣,旋即却是有些无奈的扯开他的手,感慨的说道:“伯祥多虑了,东虏兵临城下失态紧急,某家自问光明磊落,有何惧之?”
    “当年岳武穆同样的光明磊落,最后还不是风波亭,忠魂归西?”
    这句话没劝动这个名扬乡里的大才子,面色凝重,他又是重重一鞠躬,听的卢象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沉默了片刻,干脆是一把挽住了杨廷鳞的手。
    “伯祥,你我一见如故,这一路过来,就看你有些欲言又止,究竟什么事,你就明说了吧!”
    这杨廷鳞颇为俊秀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些许犹豫,最后却是狠狠一咬牙。
    “都督忙于丧事,恐怕还没听说,朝廷有风声,欲与东虏议和!”
    这话听的卢象升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片刻后,脸上流露出了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愤怒。
    大明朝积贫积弱,天灾连连,内部还不断陷入腐败中,可它还是有一点最值得后世赞叹的,气节!
    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当年就算皇帝被俘虏,滚滚铁骑打到了北京城下,大明都没有屈服,甚至连割地换皇帝都没有答应,如今也是,就算和东虏连战连败,可还是没有人想过要与东虏议和,大明和谈不是不可以,可绝不可能建立在如今这耻辱的城下之盟,只能是彻底打垮后金,让皇太极这些东虏奴酋跪在金銮殿上时候才可以!
    震惊了片刻,卢象升是愤怒的狠狠一拳头砸在坚硬的城墙上,愤怒的呵斥道:“乱搞!”
    “不,不可能,陛下一定不会同意的!”片刻之后,卢象升又是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听的杨廷鳞赶紧又拉住他的衣袖。
    “都督,我的大督公,空穴来风,未必是假,况且虽然陛下没有表态,可这事儿据说是杨嗣昌提出来的,还有高公公亦是同意,如今陛下如此信任奸佞,大督公您一向刚直,这贸然入城,恐怕……”
    “还是等天亮了开城门,与将士们一块儿入城吧!”
    杨廷鳞的话没说全,可是其中味道却是一清二楚,谁知道这反倒听的卢象升愤怒起来,伸手推开了杨廷鳞。
    “伯祥,好意某自知,可如今陛下为奸佞所蒙蔽,某又怎么能为了保全自身而耽搁?况且某问心无愧,何惧那些魑魅魍魉?”
    说着,卢象升已然大步夸上了土篮,对着上面就大吼道:“拉!”
    “大督公!唉~”
    劝之不及,眼看着卢象升上去了,杨廷鳞忍不住重重一跺脚。
    还好他是有些多虑了,就算是要议和,杨嗣昌也需要些能人撑住战场局面,至少也得个不胜不败,入了城,卢象升倒是迅速得到宫里来的太监招待,又给弄了匹马,引领着就像紫禁城赶去。
    这一道上,通州,昌平,蓟州,密云一带逃难的人群塞满了街道,一个个衣衫褴褛的难民瑟瑟发抖的堆萎在高门大户的墙边,不乏有饿死者,尸体甚至堆成了一个个小堆,看的卢象升更是忧心忡忡。
    崇祯皇帝一向是以勤政著称,卢象升抵达紫禁城时候,朱由检还在御书房召开着会议,但听到一个平稳流利的声音正在汇报着。
    “天津卫的存粮已经全部运达京畿,山东那头也从德州转运了鲁豫来的粮饷,其中福蕃献银二十万两,粮食二十万担,周王献银十万,粮十万,暂时可以撑一段日子了。”
    “不过那宋逆依旧霸着运河,湖广过来的粮饷只能抵达一半,长此以往,还是难以支撑!”
    杨嗣昌这话还没说完,一个精致的景德镇茶杯已经狠狠地被摔在了地上,旋即就听到皇帝愤怒的喝骂声。
    “不识大体!”
    的确,前方吃紧,后方不说全力支持,哪怕保证后勤供应也是应该的,奈何,崇祯皇帝是最善于捏软柿子,识大体的不是被他杀了,就是关起来了,再就瞎指挥弄的败亡了,宋青书可不愿意把希望压在他身上,皇帝的愤怒听的杨嗣昌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旋即开口劝说道。
    “陛下,宋某本就流贼,飞扬跋扈,指望他如同朝中大臣,各路总兵那样忠心事君,是有些困难,如今他能保证两淮平稳,还能给朝廷供应点粮饷,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况且这一次的确是复社那帮子书生惹事在先,两淮巡察御史陈彦又曲解君意,对地方横征暴敛在后,兔子逼急了还要咬人,况且宋某也不是兔子。”
    这杨嗣昌还真是善于为君者讳,责任全推到复社还有死鬼陈彦身上,浑然忽略了崇祯皇帝自己的杀气腾腾,要不是他偏听偏信派人要置宋青书于死地,又怎么闹出这么个难收拾的摊子?
    “陛下,庐凤总督上书,复社张溥,结党营社,每每春闱秋闱之际,组织数千计士子,招摇过市,聚拢一处,谤议朝政,江南诸官,多出自东林复社,士子书生,多以出自张溥门下为荣,而不知陛下,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他宋某不过是个流贼,他手里能有何大才,既然他愿意与复社争斗,何不……”
    杨嗣昌这话还没说完,门外头,宦官那尖细的声音已然响了起来。
    “宣大总督,左都督衔,兵部右侍郎卢象升觐见!”
    正在进行的御前会议戛然而止,崇祯皇帝自己居然是略带激动的站了起来,旋即才醒过神来坐了回去,甩了甩袖子喊道:“招!”
    小碎步跟着宦官走进御书房,卢象升恭谨的把眼睛压的低低的,余光扫着地砖快步走到了距离桌脚十步左右的距离,旋即轰然跪拜而下。
    “臣卢象升,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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