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做梦都没想到,崇祯三年的春节,他会是如此惨淡的围着火堆,啃着半生不熟的地瓜,冻得瑟瑟发抖中度过的。
    张献忠答应了先停留于此观望一个月,旋即粮食又成了头等大事,一万多人人吃马嚼可不是个小数目,宋青书不得不打开了最后的粮仓,饶是如此,也得省着点吃,否则的话这冰天雪地中挨饿的滋味可不好受。
    幸好,开仓放粮,宋青书也得到了个好处,似乎为了补偿他,张献忠请他帮忙整顿军队,说是整顿军队,实际上却是个扩充实力的机会。
    张献忠这支农民军来源极其复杂,作为主力的千余名骑兵主要由清涧十八寨农民以及收拢的附近边兵组成,虽说是农民起义,其实早期农民军骨干都是由逃亡边兵组成,萨尔浒大战以及数次援辽的失败,数以万计的败兵从关外逃回来,山西兵备道为了邀功曾经在龙门诈斩败兵十八级,所以败兵不敢归队,反倒成了大明朝动乱之源。
    还有就是因为欠饷,一方面朝廷指望边军镇压农民军起义,另一方面克扣军饷又成了个常态,九边欠饷多达几十年,有时候就算饷银来了,监军太监吃一半,带兵将领吃一半,到兵士手中,亦是寥寥无几,所以兵变在明末,亦是成为了个常态,李自成,神一元就是先后鼓动边军谋反,张献忠的部队里,也有着近一千三百多名官军,有哗变的,也有辽东败军。
    剩下将近三千多人,则是一道上跟过来的饥民组成的队伍,有小鼓逃兵,有土匪响马子,总之,各方势力混杂的很,就像那天的白眼狼,就是个小响马子头目,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候连张献忠的面子都不给。
    清涧十八寨的人不能动,还有张献忠倚仗为主力的骑兵不能打主意,宋青书可以动手动脚的就只有这三千多饥民队伍了。
    十二天时间,宋青书把整个农民军按照官府的编制理顺了一下,一千人为一个营,总共编了四个营,张献忠直属的骑兵营,白文选冯双礼还有自己统帅的三个步兵营,那些张献忠嫡系,宋青书也没太去动,就是按照原来的势力同属把那些小头目正式化了,谁统领谁定了下来,这样指挥起来,倒是责任分明,便捷了不少。
    至于三千多饥民队伍,可是被宋青书狠狠的砍了几刀,原来那些小头领级别,恭顺听话的还能被留下,至于飞扬跋扈的,直接被宋青书和手下拆开,混到一个百人队里,打仗时候就当敢死队用,那些手下也被拆分到各个队中,让他们混不成一股势力。
    不是有人没反抗过,宋青书处理的方法也简单,不给粮食,不听话你就饿着,饥饿永远是令人妥协的最好理由,没过三天,三千多原来来自偌大陕北的饥民就被宋青书拆分的七零八落,再也没有那一股小势力能反抗他三兄弟的指挥,付出的代价则是后面老林子里有多了十多具冤死鬼。
    只不过令张献忠疑惑的是,宋青书其实没给自己扩张多少实力,裁汰老弱后,原本战斗力强悍的一些逃兵,响马子,还有些村霸地痞之类能打的筹够一千,宋青书都归给了自己亲信冯双礼的麾下,原本伏牛山残余的六百多壮丁,宋青书是又挑拣了四百来个有家室,老实巴交,看起来就像累赘的农民塞进了自己队伍,算起来,得了好处最大的,还是他张献忠自己。
    实在看不明白,老张也只能感慨自己这个兄弟太仗义了!
    …………
    商洛山,孤儿岭。
    就二十几天那场大雪连着下了三天,之后又是快一个多月没有下过一片雪,饶是如此,一场大雪依旧把山里堆的满满的,地上的干草也都盖的严严实实,这年头,不光人活得艰难,就连动物活得也艰难。
    这一群梅花鹿就是如此,在鹿王的带领下,用鼻子艰难的拱开地上厚厚的积雪,啃食着雪下面的干草与苔藓,鹿群也如同军队一样,两头老鹿走在最后头,耳朵时不时天线一样左右支棱着,听着后头一切动静,前面也有三头颇为健壮的鹿左右晃荡着脑袋。
    要是平时,这些鹿过得还算惬意,按照当时法律来说,这些鹿都是属于秦王,划分在王家猎场中的,平民要是敢猎一头,那可是砍手流放的大罪,不过对于饥肠辘辘的农民军来说,今天就是它们倒霉了。
    趴在雪地里,宋青书的肚子也在翻个,这年头真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连着啃了二十来天的地瓜苞米棒子,现在他看啥都像地瓜,闻着味道都想吐,实在是太想改善下生活了,前几天派出去侦查官军的猎人回报说在后山发现一群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宋青书这拉出来自己麾下五百多人,全过来围猎。
    那些麾下农民军也跟宋青书差不多,坐吃山空,伏牛山的存粮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原本战斗部队每天能有两斤粮食,如今就剩下一斤,也就是俩地瓜一个土豆,不少正当年的壮小伙子这点东西还不够填牙缝的,他们也急需来点高蛋白的东西来补一补了,这八十来头鹿,可真是天赐的好东西。
    穿着白斗篷,趴伏在雪地里一动都不敢动,死死握着手里的短枪,每个人盯着鹿群眼睛都发红,耐着极度紧张的心情等着鹿群进入包围圈。
    然而,饥肠辘辘的捕食者可不止宋青书这群人类,眼看着鹿边走边吃,小半个鹿群已经走进了设好的陷阱群中,可就在这功夫,一声虎啸猛地从林子里传了出来,紧接着满是雪的灌木丛剧烈颤动,一头足足有块两米长的华南虎咆哮着从林子里猛地穿了出来,直奔距离它最近的那头警戒老鹿。
    “该死!”宋青书差不点没一拳头打在石头上,为了伏击这群里,他们连夜挖的陷阱,从上午就匍匐在雪地里小心翼翼跟着,眼睁睁看着马上把鹿群撵进保卫权利了,杀出这么个搅局的程咬金,饿虎咆哮着狂奔着,受了惊的鹿群立马嘶鸣着向陷阱东南方逃了出去,飞快的奔驰在林海雪原间。
    现身!
    也顾不得隐蔽了,带人从雪地中站起来追着鹿群与老虎,一阵铺天盖地的飞箭就射了过去,宋青书猛地吹起了哨子,从另一侧追踪鹿群的农民军亦是从雪地中现出身来,迎着鹿群,凶狠的投出了手中的投枪。
    飞蝗一样的投枪中,不断有鹿中枪倒地,一面投枪射箭,一面农民军还嗷嗷的发出怪叫,向西突围的鹿群终究彷徨的停住了脚步,看的宋青书可算松了口气,到嘴的肉不至于飞了。
    然而偏偏,今个这头巨虎似乎就和他过不去一般,接着人的势力咬死了一头伤鹿没满足不说,虎吼震山一般的咆哮着,四个蹄子把雪沫子都翻起来老高,张牙舞爪直奔离得最近的那几个农民军扑了过去。
    这年头,老虎吃人可是常见,水浒传写于明朝,武松打过虎,李逵一把朴刀捅死了一窝老虎,都是当时社会的真实写照,人对老虎的恐惧也是发自内心的,看到老虎扑过来,最前面几个农民军想都不想,嗷一嗓子就开始撒腿就跑。
    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扎住的口袋阵就这么要破了,离得近的农民军也是恐惧的大叫着四处躲闪去,宋青书在后头看的眼急,直接高声叫嚷了起来。
    “都不许退,谁敢退,全家赶出队伍!”
    应和着宋青书的喊声,西面几个小队长亦是跟着大喊了起来,要是那些溃兵,响马子组成的队伍,这时候该退退,谁管你这么些啊!可偏偏,这些由农民组成的队伍,就真听话停了下来。
    回头看着巨虎咆哮着奔自己扑过来的样子,离得最近的几个农民军恐惧的已经压抑不住的双腿哆嗦了起来,咬着牙,他们猛地跪下,将手里的木枪支棱向了老虎,下一秒,那饿虎也是咆哮着扑了上来,巨爪挥出,人仿佛保龄球一样飞了出去。
    …………
    原计划八十来头鹿一网打尽,如今跳出来个搅局的,只逮到了八头带伤的,额外还伤了五个人,尤其是那个被老虎爪子扫出去那人,明显伤了内腑,吐了好几口血,走都走不动了,被几个人掺着走。
    不过这搅局的闹事者,这头快三百多斤的吊睛白额大虫同样也付出了代价,虎皮上插了几支投枪五百多农民军从四面八方不断围过来,密密麻麻的长枪驱赶着老虎掉进了捉鹿的陷坑,最后被用大石头砸头,活活给打死了。
    只不过指挥着小萝卜,刘宗敏几个做了个担架抬着鹿,宋青书却是高兴不起来,八十头鹿尚且不够分,八头鹿一头才一百多斤,去了骨头没多少肉就更不够分了,好几千农民军,这点还不够塞牙缝的。
    越想越生气,宋青书干脆扯过小萝卜,小声吩咐起来。
    “一会你们别进林子,就在后山边上把这些肉处理了,切成肉块分给大家,老婆孩子一人带点,给老子找一头最小的鹿,老子带去老营,和张大哥一分,吃了咱们的鹿,他们也不好意思再让手下人来闹了!”
    “千万别露陷!”
    一听这个,小萝卜立马眉开眼笑的直点头:“大当家的,您老放心好了,小萝卜我啥时候让你失望过!夫人那面,我会送点最好的!”
    人都是有私心的,资源不足情况下宋青书自然也是多为自己人考虑,然而,没等他嘀嘀咕咕的算计完,却被逮个正着。
    “老三!”
    眼看着张献忠,白文选,冯双礼还有那四个太保一个不落的等候在后山林子口,离着老远,张献忠还焦急的大声喊着,宋青书忍不住一巴掌拍到了自己大腿上,今天真跟老虎犯冲,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来了来了,老哥,这就来了,今天领着兄弟们去追鹿,打了几头,正想给老哥你送去呢,没想到老哥就亲自过来了!”硬撑出一个笑脸,宋青书悲催的快走两步迎了过来,谁知道张献忠却如同急得仿佛什么似得,焦虑的摆了摆手,让亲兵赶紧给宋青书牵过一匹马来。
    “没时间吃肉了!老弟,大事啊!官军好像退兵了!”
    “什么!这才二十三天!”一刹那,宋青书眼睛亦是瞪得溜圆。
    …………
    快两万官军,为了对付这股插到了官军后方的农民军,将附近山路各个要道全都设了卡,用大木头拦截住,同时有官兵连续不断的巡视,以防止农民军进攻,可是如今,伏牛山下的几处官军哨卡全都被丢弃了,一行人小心翼翼推开门,木头搭建的驻军棚子里亦是扔的凌乱一片,不少有用的东西都没带走,似乎官军走的很焦急。
    突破了几处关卡,在山中猎户带领下,宋青书领着张献忠直接攀上了疤癞岭东面最高最陡峭的东馒头岭上,趴在山崖边上缓缓探出头,明显可以看大队明军踩着积雪,艰难的向山外跋涉着。
    “官军真他娘的要调兵了!”兴奋的无以复加,张献忠死死捏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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