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她若来了,我就不会再让她有离开的机会。”
    ———
    山雨欲来风满楼。
    许疏楼站在凌霄门内最高的一处楼阁之上,手里执着一柄傲雪寒梅伞,仿佛只是一个悠闲的风景看客。
    天空中正在下雪,她有些畏寒地紧了紧衣襟。
    身后陆北辰不敢置信的声音传来:“是你?”
    许疏楼回眸一笑,笑容柔软且美好:“夫君?你回来了?”
    陆北辰满腹的怒火都滞了一滞,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冤枉了她:“你……是你做的吗?”
    许疏楼忍俊不禁:“白柔霜死了,你才开始怀疑我,陆北辰啊陆北辰,你远不如你自认的那般聪明。”
    一个总是忍气吞声、柔顺异常的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宛若惊雷般,惊得陆北辰后退了一步,拔出长剑来:“你,是你,为什么?你这个妒妇!我定要你为柔儿偿命!”
    时至今日,他竟然仍然以为许疏楼是嫉妒白柔霜的得宠。
    许疏楼笑得讽刺:“我竟然栽在你这种人手里,多不值啊。”
    陆北辰用剑指着她:“你到底在说什么?把话说清楚!”
    “我在说什么?”许疏楼看着他,开口叫了一句陆师兄,“陆师兄,你还记得我们相识多少年了吗?”
    这一句陆师兄,让陆北辰微微一怔,她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称呼过他了,他握紧了剑:“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饶过你,我们相识再久又如何?”
    “你还记不记得多年前,有一段时间,你总是躲着我,不肯和我说话,”许疏楼声音轻柔得仿佛在说情话,“你就是那个时候知道我中了情蛊的吧?”
    “……”陆北辰蓦地瞪大了眼睛。
    “那时候你还是个正常人,故意躲着我,不想影响我,”许疏楼看着他的神色,“陆师兄,后来……你到底是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了呢?”
    陆北辰无言以对:“我、我……”
    那些时光已经太久远了,如今回忆起来,他仍然记得自己当时内心是有愧的。可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只记得身边有越来越多的红颜知己,他也越来越理直气壮,下意识以为就算没有那蛊毒,许疏楼也是他的未婚夫人,也迟早会爱上他,随着时光推移,他有太多事情需要关注,许疏楼也早已变成了他脚边的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便也渐渐把情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乍然被许疏楼提起,他蓦然生出几分许久未有过的心虚。
    眼前的许疏楼不再谄媚讨好,只是站在窗边,背脊挺得笔直,褪去了那种畏畏缩缩的神态,直让他想起早已被遗忘在记忆长河中的那位明月峰首徒来。
    “许……师妹,我,你……”陆北辰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陆门主,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已经回不了头了,”许疏楼没有继续等他的答案,只是看着他的表情,叹了一声,“我也一样。”
    “……”这一瞬间陆北辰莫名感受到一阵悲凉。
    许疏楼不再回忆过往,转而说道:“你对白柔霜倒是有几分真心的,听闻她死了,你想必心神大乱,连兽人屠城之事都没处理好就赶回来了吧?”
    “……”听她提起白柔霜,陆北辰浑身一震,回过神来,“柔儿……”
    许疏楼继续道:“好在,你不必继续处理了,已经有人告诉了萧国皇室,这些年间你一直纵容下属研究人兽缝合,那些屠城的兽人都出自你的手笔。”
    陆北辰怒极反笑:“他们怎会信你?”
    许疏楼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这本就是事实啊,他们为什么不信?”
    “你!”
    “你别忘了,凌霄门灵寂谷下的洞穴,里面都是证据,”许疏楼笑了笑,“还有,萧国皇室没有修真者,但他们有钱,很多很多钱,总会有人为此动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疏楼听着耳畔刀兵声响起,向远方一指:“就是说这个,他们已经打上门来了。”
    “……”陆北辰自然也听到了金戈之声,顾不得说话,急急纵身到窗边,放眼望去。
    许疏楼在一旁轻声提醒:“哦,对了,其中还有玄武楼的人,你应该不会太惊讶,毕竟是你杀了他们的楼主。”
    “贱人!”陆北辰气得抬手掐住她的脖颈。
    许疏楼挣扎着开口:“不过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凤九幽会以为戚梧桐死在这场萧国皇室谋划的进攻里。所以你也无需担心萧国可以全身而退。”
    陆北辰又惊又怒又困惑:“这里又有凤九幽和戚梧桐什么事?”
    “戚梧桐死了,她死得特别吵闹,”许疏楼露出一个反感的表情,“倒是她身边的一位侍女,似乎是个凡人,面临死亡时平静得很,我便给了她一个痛快。”
    “你竟敢杀戚梧桐?你以为凤九幽会放过你?”
    “谁知道呢?待会儿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我会把戚梧桐的尸首混在里面,”许疏楼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毕竟凤九幽这个人一直不大聪明,不过他对戚梧桐倒是至死不渝的真爱,对了,你说凤凰灵火能不能烧尽一座凡间都城?”
    陆北辰反应过来她是要嫁祸,大惊失色,顾不得杀她,连忙要离开前去阻止,却被一柄剑拦了下来。
    这柄剑漆黑幽冷,剑身上萦绕着重重黑雾,黑雾中发出奇怪的声音,似乎有灵魂正在嚎哭似的,只一靠近便令人心生不适。
    陆北辰眼神锐利:“我从未见过你这柄剑,看来你隐瞒得不只一星半点。”
    “这是用怨气铸成的剑,”许疏楼召回黑剑,很爱惜地抚摸了一遍,“不知它为何会选择我。”
    毕竟这么多年的习惯在,陆北辰还是下意识地轻视她:“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许疏楼笑了笑,一声呼哨,将手中的傲雪寒梅伞凌空掷出,便有一女子应声而来,她手中的细剑还在滴着血,不知是不是刚刚斩杀了随陆北辰而来的两名侍从。她在空中接了伞,以伞为兵刃,向陆北辰出了杀招。
    “傲雪寒梅伞?是玉欺霜?”陆北辰到底是识货的,大惊之下,立刻持剑架住了对方的进攻,“你是如何请到她的?”
    “从沈庄的师兄手里骗来的,倒是好用得很,”许疏楼欣赏着玉欺霜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孔,“陆北辰,你今日走不出这里了。”
    “你就算真的杀了我,又能如何?你法力低微,掌不得凌霄门,难道要把大权拱手让给沈庄?”陆北辰怒道,“他那种人大权在握,难道会比我强吗?”
    “那和我又有什么干系呢?”许疏楼站在窗前,看着凌霄门内的一片乱象,白色的雪衬着红色的血,分外显眼。她的眼神很平静,伴着耳边的杀伐之声,轻声哼唱起一支小调。
    “你这个婊子!”陆北辰破口大骂,“我早就该杀了你的!”
    许疏楼点了点头,居然很认同他似的:“我常常想,我的人生本就该终结在国破那一日,此后余生种种,皆是苦难。”
    她提起剑,加入了战局,陆北辰于修道一途是有天赋的,只是他运气太好,便疏于用功,这些年又沉溺于权力和美色,被磨平了灵气,同样是渡劫期,他不敌玉欺霜,有了许疏楼的加入,更加左支右绌。许疏楼功力不行,但眼光刁钻,知道攻击那里最让他难受,他求救的信号喊了几次,底下的人大概在忙着对敌,着实没空来援救他。
    陆北辰落了下风,只能勉力支撑,准备觑着机会脱身,只是突然觉得灵气消耗过快,仿佛米袋子上被剪了个口子似的,稻米迅速流泻而出。
    他心下一惊,立刻联想到什么:“你给我下了毒?是安神汤?”
    许疏楼摇了摇头:“还记得你当初中了妩娘子的情药吗?她本是想借机和你欢好的,却被我捡了便宜,代替她与你春风一度,因此你才肯娶我。那个时候,我就以自己为毒引子,把毒种在你的体内了。安神汤反而是用来压制毒性的,以免你发现得太早。”
    陆北辰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你从嫁过来之前就在算计我了!”
    “所以说你远不如自己认为的那般聪明,偏生又觉得女人都爱惨了你,毫无防备。”许疏楼将那柄看起来便诡异非常的长剑刺入了他的体内,吸取着他的生命力和血肉。
    “不、不……”陆北辰激烈地挣扎起来,他舍不得,舍不得那些权势、财富、名声,舍不得那一声声的“门主”,舍不得手握大权肆意操控他人的快感,舍不得外界的那些赞誉与奉承,舍不得那些妾室的娇声软语,他舍不得这条命……
    假如当初没有……不,不对,他没有错……
    他眼中的许疏楼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他心下不甘,他怎么能死在一个自己一向瞧不起的人手里?
    他是上天的宠儿,是凌霄的门主,怎能死得如此轻易?
    ———
    修真界一片混战,连一向与世无争的无尘岛都被卷了进去。
    许疏楼手里握着陆北辰的金丹,踏过师弟们的尸首,勉强压了压身上的魔气,她已有入魔之兆,但对此却也并不是很在乎。
    明月峰的一间静室里,长俞仙尊坐在案几后,抬手掐算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就抬头看她:“疏楼。”
    “师尊,你想杀了我吗?”
    长俞闻言便摇了摇头:“是我的错,我以为我该顺应掐算出来的天命,却不知人力可抗天。”
    “你算出过什么?”
    “很久以前,我便算出过你和陆北辰的结局,在你们的喜宴上,你笑得很开心,”长俞仙尊擦去嘴角的一丝血迹,似乎是在勉力支撑,“我以为那便是终结了。”
    “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天真?”
    “……我的道不能牵涉太多尘缘,”长俞道,“所以我始终避世,别的峰上亲传弟子外门弟子道童侍女加起来零零总总上百人,而我却只有你们光秃秃的几个徒弟。”
    “而你却连这几个徒弟都护不好。”
    “一旦我插手,我掐算出的未来就不再准确,”长俞坦然认错,“所以我万事不干涉,生怕改变了未来,让未来走向未知。我以为只要顺应天命,总能达到最后的美好结局。我不如你,你尚有勇气抗争天命,我却畏首畏尾,任由那些违背我本心的事情发生。是我错了,对不住。”
    “你刚刚又算出了什么?”许疏楼并没有心思与他探讨对错。
    “此间终有一线生机。”
    “生机在何处?”
    “生机不在这个世界。”
    “你在与我打机锋吗?”
    “……”
    许疏楼没有再与长俞仙尊动手,她离开了无尘岛,她动用陆北辰的金丹强杀数人,经脉根本承受不住,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天空中又下起了雪,这个冬天的雪似乎特别多,许疏楼持着寒梅伞,走在人间,路过一座座已化作焦土的城池,以凤凰灵火的霸道,一点火光就能引燃一座城,最终连点断壁残垣都没能留下。凤九幽做得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修界那些大能被万虫窟结界破碎之事吸引了过去,一心应对逃出的巨虫,听闻消息赶来拦他时,他已经烧掉萧国半壁江山了。
    许疏楼在心里计算着,凤凰灵火、兽人屠城、巨虫肆虐、魔族奇毒,不知这一趟又一趟祸害下来,人间还有几座活城?
    修真界的混战也还在继续,虽然开头是她挑起的,可后来的情势……听说陆北辰死了,有人想借机吞并他的势力,便又打了起来,随后一场接一场混战,无人能独善其身……许疏楼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是有多少蠢货加入了其中,才把事情闹大到这种地步?
    她笑着笑着就咳了起来,咳出了一口血。
    可惜她是看不到结局了。
    随着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覆盖了一片焦土,严严实实,再看不出半点烧灼过的印记,仿佛这里本就只是一片苍茫大地似的。
    许疏楼走在雪地里,她觉得雪景很好看,她就喜欢这样干净的人间。
    雪地里有一枝寒梅,许是因着生在野地里,便逃过了大火的劫数,此时兀自开得漂亮。
    许疏楼停下来,嗅了嗅梅香,才撑着伞继续前行,在雪地里留下一行脚印。
    一只麻雀落在梅枝上,它原本很怕人,只是最近飞了很久,都没见过活人了,以它的小脑袋,还不足以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歪头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
    女人忽然倒了下去,吓了小麻雀一跳,它缩着脑袋,装死了半晌,却发现那女人一动不动,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很快将她整个覆盖起来,连带她的脚印也消失不见,半点看不出她曾存在过的痕迹。
    大地一片白茫茫,白得毫无瑕疵。
    小麻雀这才放下心,欢快地叽叽叫了起来。
    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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