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疏楼心下轻叹,这个梦境的走向,最终到底是成全了谁?
    萧雅姿态端庄地用完了一盘子粉煎排骨、一碟子绿豆糕,又饮了一碗蜂蜜米浆,才忽然意识到不对,自己本来是做什么的?
    看着眼前的空盘子,她实在没有立场再去怒视许疏楼,只是问道:“你怎么不去捉贼?不怕输?”
    “我不会输。”
    萧雅不服输的心思又被激上来了:“这么有信心?”
    “至少不会输给你们两个。”
    “所以你觉得即使缺了这一上午的时间,你也可以胜我们?”
    许疏楼笑了起来,她坐在二楼窗边其实是在观察:“因为我有经验。”
    她捉过贼,也做过贼,当年离了宫又尚未拜入无尘岛那段时日,还被贼偷过。这两个没什么太多阅历的家伙,在这方面肯定是比不上她了。
    “胜负还未分明,我可不会这么早就认输,”萧雅一上午都算白跑,斗志倒是丝毫未减,此时对许疏楼一笑,“我先走了,我们子时见!”
    许疏楼便再次对她举了举酒杯,权作告别。
    萧雅离开时,还听到许疏楼的声音:“小二,这青梅酿麻烦再给我拿两坛。”
    “……”
    萧雅离开酒楼,路过衙门时,远远看到萧如琢正押送一名粗布衣裳的男子入内,过了一炷香时间才出来,那衙役还满面笑容地递给他一份赏银。
    师兄这是捉到悬赏令上的人物了?萧雅握了握拳,不行,总不能自己和许疏楼一起给三师兄垫底。
    她再次行动了起来。
    这次倒是运气不错,刚拐上一条长街,便看到一妇人半蹲在菜摊前挑选稍稍新鲜的瓜果,一中年男子也蹲下拿起一只番瓜细看,左手却悄然探入了妇人放着铜钱的篮子里。
    萧雅这才悟了,贼人下手,未必会挑偏僻小巷。
    她立刻冲上去将其按住,那妇人惊了一惊,听萧雅口中喊着捉贼,才恍然向她道了谢。
    “无需客气。”萧雅把男子押去了衙门,此人并未出现在悬赏令上,好在衙役们在男子身上搜出两只钱袋,证明萧雅所言非虚。
    萧雅这才想到,缉拿贼人,要让衙门关押,得拿证据,要么能在其身上搜到赃物,要么待会儿得让在场的路人帮忙做个证。
    她有了经验,信心满满地再次出发。
    期间又遇到萧如琢一次,两人交流了下经验,却始终没再见到许疏楼。
    终于发现许疏楼的动向时,是在夜里,长街之上,行人逐渐稀少,有个男人哭喊着迅速跑了过去,然后是一个举刀的女人,远远缀在后面的是一队夜间巡逻的衙役。
    这奇怪的组合引得经过的人纷纷围观,萧雅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女子竟是消失了一下午的许疏楼,她手里还举着一把不知哪里搞来的大刀。而缀在最后面的衙役嘴里喊着:“兀那女匪!速速将手中的刀放下,停止追杀前方的百姓,休要在永平城中造次!”
    也有衙役喊着:“前面的大哥,撑住,我们这就来助你!”
    许疏楼纵然遵守着不使用灵力的限制,但也即将轻松把人追上,此时闻言大怒:“你们看不出来他才是劫匪吗!”
    衙役们齐齐沉默。
    ……这还真看不出,我们一般默认被追的是受害者,追人的才是劫匪。
    而且您举着刀,一副要谋财害命的架势,前面的男子又在边跑边哭……
    许疏楼掷出刀柄,准确击中男子的背,把人打得扑通倒下,又拾起刀一刀钉在男子脖颈边,几乎把他吓了个半死,然后看了一眼身后的衙役们,用温柔的语气斥责男子道:“不许哭了,你看,害得大家都误会我了。”
    第44章
    多情爱天下
    一行衙役终于喘着粗气追了上来,口中叫喊着:“放开刀柄,向后退开!”
    许疏楼提了刀,用刀尖一指地上瑟瑟发抖的男子,温文尔雅道:“各位官差大人,你们误会了,这刀是适才从此人手中夺来的,我身为守法良民,如何会拿着这么危险的东西招摇过市?若吓到善良百姓们可怎生是好。”
    衙役们狐疑地看她一眼,见她主动把大刀奉上,连忙将这把砍刀收缴,男子立刻呜咽着扑了上来寻求保护,抱住带头的衙役不肯放手。
    众人眼神里的怀疑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许疏楼叹气,正欲逼迫男子为自己证明清白,刚迈上前一步,那男子立刻喊道:“快带我回衙门!我愿意去坐牢!”
    带头的衙役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一转,干脆地一挥手:“把两人都带回去!”
    这边厢追杀的动静将萧如琢也吸引了过来,和萧雅站在一处围观了全程,此时哭笑不得地开口拦阻道:“官差大人……”
    “是你们?”衙役神色稍稍和缓了些,眼前二人今日向县衙中扭送了几次贼人,帮了他们的大忙。
    “是,”萧雅站到许疏楼身边,“这位姑娘和我们是一道的,我可以作证她的确是一位……守法良民。”
    衙役看向男子:“那他哭什么?”
    许疏楼信口胡言道:“兴许是悔过的泪水吧,我刚刚稍微与他讲了些为人的道理。”
    “……”
    萧雅嘴角一抽:“这就是你的经验?衙役们都不认得你,难道你这个下午一个贼人都未曾捉到?”
    “捉到了,只是一趟趟送人太麻烦了,”许疏楼笑道,“我把他们囤起来了。”
    “囤起来了?”萧雅困惑,这倒是新鲜,只听过民间囤菜囤粮,倒是第一次听说有囤贼的。
    一行衙役将信将疑地随着她来到一间民间小院,这院子与县衙竟只有一街之隔,是一对儿老夫妇的居所。
    许疏楼推开房门,给他们展示床榻上那上下叠放着的十余人:“看,一串儿。”
    衙役们目瞪口呆,只见这十余人被绑得结结实实,他上去一拉扯,才发现这些人被用绳子系成一串儿,绳子尾端还被人逗趣似的打了个吉祥结。
    “这、这是?”
    许疏楼得意道:“我找到了他们的窝点。”
    “怎么找到的?”萧雅想了想,懊悔道,“是了,既说了是个团伙流窜过来,总该有会合地点的,见到正偷窃的贼人,不该打草惊蛇,而该跟踪他去,我早该想到的。”
    “我倒是跟了一个,对方十分警惕,挤进了人多的铺子,和众人混在一起,我明明记清了他的穿着,结果一错眼他竟就不见了,”萧如琢有些惭愧,“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以修者……以我的耳目,居然也会跟丢。”
    有经验的衙役道:“这些人跟踪起来确实有些难度,他们在铺子里一进一出间,可能就已换了件外袍掩人耳目。姑娘你却是怎么跟上的?”
    许疏楼拍了拍那一串贼人:“其实我是注意到一位老伯一个人买了很多饭菜、熟食,待他离开后,我问了店家,得知他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家仆,觉得他的行为有异,才顺着他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结果一进门就被包围了。”
    她原本是在观察贼人交接动向,那些人偷了钱袋并不会一直放在身上,攒上两三个便会想办法转移出去,她想把这张网整个端了。却意外注意到了那位老伯,倒是省了力气。
    包围?衙役一怔:“姑娘可受了伤?”
    “没有,多亏我跑得快,”许疏楼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衙役正欲安慰,却听她继续道,“不然差点被他们逃了。”
    衙役把到嘴边的关切咽了回去,公事公办地问道:“那对老夫妇呢?”
    “老人家受了惊吓,我让他们先去了医馆,”许疏楼帮忙解释了一句,“是贼人们拿了妇人威胁,才使老伯不得不听任驱使。”
    衙役明白她的意思:“我会如实上报,这对儿夫妇在城里住了很多年了,一向老实可靠,连县太爷都知晓的,姑娘无需担忧他们会被为难。”
    衙役们准备提着那一串贼人离开,此时那绑人的长绳却已然打成了死结。
    见衙役看过来,许疏楼摊手:“我本来把他们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可惜他们一直在蠕动。”
    “……”
    这场比试,自然是许疏楼胜了,余下二人中,萧雅以一人之差惜败于萧如琢。
    天色已晚,那城中的东来顺食肆已然关了门,三人干脆爬到屋顶,借着月色下酒。
    许疏楼拿出白日间打包的两坛子青梅酿,喝光一坛后,她本想借着去买下酒菜的机会自觉消失,留这两人月下共饮。却被萧如琢叫住,他说自己知道哪里有深夜开门的酒肆,自告奋勇地离开了。
    屋顶上只剩许疏楼与萧雅二人,酒意正酣间,后者突然开口问道:“张师叔他……他临死之前,是清醒的吗?”
    许疏楼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起张白鹤,怔了怔,颔首道:“是,他走得很坦然。”
    萧雅倒了一杯酒,洒在地上:“……那就好。”
    借着这个机会,许疏楼反问道:“你觉得范阳、范芷诛杀张师叔,究竟是奉了凌霄门门主命令,还是他们自作主张?”
    萧雅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道:“我认为,是门主之命。”
    “……”
    萧雅略作思索,又补充道:“这般施为的确令人齿冷,但从一派之主的角度来看,并没有错。”
    “的确算不上有错。”许疏楼轻叹,门主为保凌霄门名声,不想让修真界得知门内有弟子入魔,这一点她不是不明白。但任何事,都并不是只要算不上错,就可以理直气壮去这样做的。
    “我并不是说我认同门主的做法,我一向欣赏小师叔的为人,”萧雅解释,“只是我自小在宫里长大,除了……少数例子外,掌权者很难成为绝对的好人,人之常情罢了。”
    “你与陆师兄的答案不同。”陆北辰是坚信范阳自作主张的。
    萧雅摇了摇头:“我和大师兄不一样,我入门晚,连门主的面都未真正见过,对他自然没什么孺慕之情。”
    许疏楼微讶:“连面都没见过?”
    “说过话,只不过并非面对面而已。多年来他老人家一直在闭关养伤,未出关一步,门中要事自有人去通禀,只有我师父和范阳他们少数几个人可以进去见他。若有什么事,门主只管把大家叫过去,隔着门以声音与众人沟通,”萧雅解释,“你知道几十年前,门主渡劫失败的事吧?”
    许疏楼自然知道,那时候,她们无尘岛的掌门还曾应邀去帮忙护法,亲眼见证凌霄门主未能渡过雷劫,反而受了重伤。
    无尘岛掌门唏嘘不已,回岛后主动送去一份灵药,还叮嘱他们这些小辈好生修心,不要太为身边杂事所扰。
    当时凌霄门在修真界正处于上升势态,门主渡劫失败之事一出,不知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还是随后陆北辰的父母飞升成功,事情传出去,才让凌霄门名声大噪。
    只是她没想到,门主这伤这么久都没能养好。
    许疏楼看向对面的女子:“你怎生这般信任我?”连这种事都不瞒她。
    萧雅笑了笑,不答反问:“你知道我是何时对你彻底放下防备的吗?”
    许疏楼猜测:“是在元空秘境当中,我们对话之后?”
    “不全是。”
    “因为我帮了张师叔?”
    萧雅摇头:“也不全对。”
    许疏楼放弃:“那我便猜不出了。”
    “是你中了情蛊那一日,”萧雅轻声道,“当时我不在场,后来磨了大师兄很久,他才肯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
    许疏楼微讶:“那一日有何特别?总不会是因为我杀了范阳?”
    “云水阁中,你被下了情蛊,要拼全力击杀范阳,我无法想象你当时心中惊惧与怒意……”萧雅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些未明的情绪,“可你动手之前,却还记得先用灵力护住了楼阁,以免高楼倒塌伤了路人性命。那时起,我便知,你在秘境中所言无半分虚假。”
    “……”许疏楼在屋顶上站起身,任由那一身很华丽的天水碧色织锦长裙在夜风中飘扬,闻言折扇一展,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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