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狂风暴雨,走出一人。
    丫鬟慌张取了干净毛巾要递上前,被沈樟珩挥手推开。
    “母亲。”
    “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哑声的声音从佛堂外传来。
    沈太夫人捻着佛珠的指尖一顿,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拉开小佛堂的大门。
    风夹着冰凉的雨水落在她苍老的脸上,手中佛珠被她反复握紧,最终无奈朝沈樟珩微微点了下头。
    “那母亲为何不同儿子说。”沈樟珩浑身巨震。
    沈太夫人抿了抿唇:“观韵那孩子突然变了性子,我要如何同你说。”
    “你平日像护着眼珠子一样的护着她,十多年了你心底依旧惦记着她的母亲,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眼前,以弥补你对她母亲的亏欠。”
    “我纵容庇护她,就当是我一人做下的孽。”
    “难不成我告诉你后,你能狠下心让她受到处罚?”
    狼狈从沈樟珩眼中闪过,他垂在袖中的掌心颤抖得厉害,那种压制了十多年的挫败再次涌上心头。
    沈太夫人朝沈樟珩摆了摆手:“去瞧瞧她吧,宫里来的御医说伤得有些重,治好了也会留下疤痕,这事她暂且还不知。”
    “其中一只手,日后怕是不能弹琴了。”
    “就当是她做下的孽,她自己偿还,你也不要去为难崔家和裴家。”
    “是,儿子知道了。”沈樟珩浑身湿透,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沈观韵居住的摘星阁里。
    丫鬟婆子屏气凝神,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喘一下。
    春莺脸颊依旧肿得厉害,她战战兢兢端了汤药上前,准备小心伺候沈观韵饮下。
    “滚下去。”
    沈观韵伸手掀翻汤药,漆黑的眼底的恨意如萃了毒一般。
    滚烫药汁翻在春莺身上,春莺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你先下去。”沈樟珩大步走进屋中,朝丫鬟春莺道。
    春莺如蒙大赦,一刻都不敢耽搁,退了出去。
    沈观韵还含着恨意的乌眸一颤,她忽然就眨了眨眼,再睁眼时,眼中只有无辜和难过。
    “父亲。”她语调娇娇。
    沈樟珩点了下头:“可有好些。”
    他不问还好,一问沈观韵又落下泪来:“父亲,女儿心里苦得厉害。”
    “只是女儿不同,女儿为人善良,从未做错什么,裴家大姐姐为何要那样对女儿。”
    沈观韵说着,咬牙从榻上站起来:“女儿求父亲给女儿做主。”
    “女儿作为沈家嫡女,委屈可不能这样白受,这可是关乎整个沈家的脸面。”
    “我会给你做主,你把药吃了才对。”沈樟珩想伸手,揉了揉沈观韵的脑袋。
    他举起的手,却僵在半空中,如何也落不下去。
    眼中的女儿,突然变得十分陌生。
    “再端一碗汤药来。”沈樟珩避开沈观韵视线,朝屋外吩咐。
    不一会儿,就有婆子重新端了一碗汤药进来。
    沈樟珩也不怕烫,端在手里等凉了才递给沈观韵,让她喝下。
    她其中一只手伤得十分厉害,用雪白的巾布缠着,用了上好的膏药的原因,现在并没有什么痛感,所以沈观韵一直以为是烫伤,不久就能完好如初。
    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知晓沈观韵的脾性,谁也不敢主动开口告诉她。
    沈樟珩见她饮下汤药后,才抿了抿唇道:“韵姐儿,过些日我去宫中求一道你和大皇子赐婚的圣旨。”
    “我家观韵姐儿也到了该成婚嫁人的年纪。”
    沈观韵一愣,她其实并不想这么早嫁给大皇子。
    毕竟大皇子还不是太子,她现在嫁过去不过是以大皇子妃的身份。
    若大皇子是太子,她嫁人就是太子妃的身份。
    虽只有一字之差,享受的尊荣却是完全不同。
    所以沈观韵朝沈樟珩摇了摇头:“父亲不必着急。”
    “等大皇子被封为太子后,让姑母再求陛下赐婚也不迟。”
    “表哥心里眼里,只有女儿一人,女儿是不着急的。”
    “只是女儿不知身上这伤,宫中御医说什么时候能好,女儿还想着端午宫宴时献曲。”
    沈樟珩脸上神情以僵,又很快掩饰过去:“你只要好好养,自然能好。”
    沈观韵只觉得自己父亲的笑容有些不对,一股不好的预感压在心头。
    等沈樟珩离去后,沈观韵死死盯着手腕上的缠着的巾布条,伸手砸了一旁放着的药碗。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春莺赶忙躬身进屋:“姑娘。”
    沈观韵眼底阴郁一闪而过,指着麻木没有知觉的手腕:“你说说。”
    “诊治时,宫中御医是怎么说的。”
    春莺面色巨变,膝盖一软,朝沈观韵跪了下去。
    “奴婢不敢说。”
    第67章
    沈观韵去崔家探望重病的崔少夫人,回府路上受伤的事儿闹得大,压根就瞒不住。
    整个汴京城,议论纷纷。
    更有好事者,下了赌注,就等着爱女如命的沈樟珩,大发雷霆去找崔氏和裴氏的麻烦。
    可出乎意料,这一回沈家上下竟没有一人出声,要为沈观韵讨回公道。
    这位在沈家受尽宠爱,更是被天赐封为昭元郡主的沈家嫡女,沈樟珩以静心养病为由,把她送到了京郊外的庄子暂住。
    而汴京城中各种传言,也因沈家始料未及的沉默,渐渐淡了下来。
    转眼到了盛夏时节。
    裴砚离京也有数月,林京枝从沈观韵出事以来,除了时常去崔家探望裴漪珍外,汴京城勋贵圈中给她下的各种赏花帖子,她都以身体不好为由婉拒。
    她开在汴京城朱雀大街的药铺,因寂白医术了得,又是擅妇科的女医,生意超乎寻常的好。
    寂白的名声,也渐渐世家贵女圈中流传起来。
    内宅女子,相互之间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手段,寂白在世家后院行走过了,也渐渐探得一丝风声。
    当然这也是林惊枝同寂白开药铺的目的,有些事她能问云暮和山苍,但有些事却不能问,也不能从他们口中打听出来。
    例如五姓中,嫡系一脉基本全部覆灭的李氏,或者是世家大族中某些夫人贵女不为人知的喜好,再者他们的药铺还和可以和常年行走各地的药商,换取一些消息。
    林惊枝和寂白私下往来很是谨慎,就算她有什么消息要送出去,也会麻烦孔妈妈让后院不起眼的烧火婆子,把东西给送到药铺,然后寂白抓了药材,把回信混在里面,让婆子带回。
    婆子最多只以为,孔妈妈私下买些补身子的药而已。
    五月初,端午前夕。
    御书房外,贤妃沈氏款步姗姗,身后跟着一群宫婢,宫婢手里提着食盒走近。
    内侍总管王九德弯着腰,老脸笑出了深深的褶子。
    他赶忙迎上去:“娘娘怎么亲自过来了?”
    “娘娘有什么要紧事,您吩咐一声,奴才哪敢耽搁。”
    贤妃沈氏看着不动声色拦在御书房前的王九德,她不敢硬闯,只得提高声音道:“本宫给陛下炖了汤,想着陛下辛苦,就劳烦王公公给陛下送进去。”
    “娘娘有心了。”
    王九德恭敬伸出双手就要接过,御书房内却传来一个淡漠威严的声音。
    “让贤妃进来。”
    “是。”王九德不敢再拦,躬身推开。
    贤妃沈氏聪慧又有野心,更会审时度势,加之用点小聪明,她又有两个儿子傍身,进宫多年依旧盛宠不衰。
    所以就算是御书房,只要得了帝王的首肯,她也是能轻易进的。
    “陛下。”
    “妾身今儿天不亮就起身,就为了给陛下顿一盏合口味的乳鸽汤。”沈氏提着食盒,盈盈走到帝王身旁行礼。
    萧御章见她进来,当即搁下手中朱笔,接过小太监递上前的热帕净手,这才抬头看向沈氏。
    “端来,朕尝尝。”
    “是。”贤妃姿色倾城,若有意讨好,但凡男人都会为她心软几分。
    乳鸽汤炖得雪白,放了百年老参,汤里头撒了枸杞,一看就是用了十分的心思。
    帝王一碗热汤下肚,精神看着好了不少,抬眸时就见贤妃沈氏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汤盅里升腾的热气将他五官模糊,萧御章眼中神色晦暗莫测,语调却听不出任何不满。
    “爱妃,可是有事要与朕说。”
    贤妃心中放着事儿,有些走神,忽然听见帝王的声音,慌得浑身一抖,勉强稳住心神。
    “妾身方才想到端午宫宴的事,有些走神的”
    “恳请陛下饶恕。”她说着就要下跪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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