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眉心蹙着,任由她在他怀中发泄情绪,骤然他视线一顿,落林惊枝她雪白手腕上那一串羊脂玉佛珠上。
    “让楼倚山去书房见我。”裴砚冷声朝马车外吩咐。
    回去路上,两人没再说话。
    等下了马车后,裴砚抖开大氅把林惊枝娇小的身体,严严实实在包裹进去,没有丝毫犹豫往书房方向走。
    楼倚山早就等在书房里,见裴砚抱了一个人进来,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裴砚解开林惊枝手腕上的佛珠,递给楼倚山。
    楼倚山双手接过,用白帕包着看了许久,才朝裴砚道:“这一串珠子,没有任何问题。”
    裴砚狭长凤眸微眯,朝楼倚点了点头,抱着怀里的人走出书房。
    惊仙苑西梢间主卧内。
    林惊枝裹着大氅,坐在榻上,雪白掌心紧紧握着羊脂玉佛珠。
    裴砚站着,漆色眼眸里窥探不到一丝情绪。
    “枝枝。”他哑着声音喊她。
    “夫君还有什么想说的?”林惊枝垂下眼帘,语调疏离。
    裴砚叹了口气,在林惊枝身旁坐下,他伸手想给她理一理有些凌乱的发丝,可在触到她冰冷眸色的瞬间,他指尖僵在半空中。
    “为什么不信任我?”裴砚艰涩问。
    林惊枝摇头冷笑:“那夫君把大姑姑娘中毒一事,告诉父亲后,父亲是如何打算?”
    “父亲是不是觉得,没必要对崔家追查到底,也没必要找沈家的麻烦。”
    “毕竟日后无论是崔家还是沈家,漪怜姐儿都要二选其一嫁进去,只有这样裴家才能稳住燕北五姓之首的位置。”
    “反正大姐姐身子骨虚弱,在崔氏家族中,也是一枚废棋。”
    裴砚深邃的瞳孔,泛着冷色。
    林惊枝继续暗讽道:“那夫君是怎么想的?”
    “夫君也觉得不用给大姑娘讨回公道么?”
    “日后再看着漪怜姐儿,嫁进崔家当填房?”
    裴砚蓦然抬手,手臂用力,把她整个人给摁进怀中。
    炙热的唇,狠狠压在她唇瓣上。
    他吻她,她就用尽全身力气咬他。
    直到最后,林惊枝再也受不住,趴在他怀中颤着双肩,无声流泪。
    裴砚这才声音缓缓道:“枝枝你为何不信任我?”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漪怜不会嫁入崔家。”
    “漪珍的毒自然也要给她做主。”
    裴砚伸手,逼迫林惊枝看着自己:“我在枝枝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林惊枝神色恍惚看着裴砚,前世他带给她太多的痛苦,这一世他虽对她极好,但她心底从未觉得他是个好人。
    帝王家的薄情,是生来骨血中就带着的。
    他作为燕北六皇子,自小放弃身份忍辱负重,只为一飞冲天,他的心定是比谁都狠。
    所以裴砚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过是林惊枝想方设法想要逃离,永远不可能得到她信任的人。
    林惊枝眨了眨眼,避开裴砚视线:“妾身不知道。”
    “天下人说夫君是怎么样的人,夫君便是什么样的人。”
    “妾身只希望夫君能遵守今天的承诺,漪怜姐不会嫁入崔家,也希望夫君能给大姐姐做主。”
    说完林惊枝不再理会裴砚,起身去耳房洗脸。
    裴砚含着冷光的视线,顺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一顿,大步离开西梢间卧室去了书房。
    书房内,楼漪山还在,见裴砚进来朝他点了点头:“大姑娘的身体,我尽力了,最多能拖一年时间。”
    “这事崔家还不知,但方才暗卫来报,沈太夫人已经开始去查下头的婆子。”
    “你确定真的如同嫂夫人说的那般,不是沈太夫人做的?”
    裴砚朝楼倚山点头:“我相信她说的。”
    楼倚山冷笑了声:“原来六哥也有因嫂夫人一句话,鬼迷心窍的时候。”
    “那沈家除了沈太夫人外,也只剩沈樟珩了。”
    “沈樟珩这老狗难道除了和月氏有暗中联系外,他还真想把五姓这潭水搅浑?”
    “他是嫌弃李氏这个前车之鉴不够刺激?”
    裴砚沉思许久,朝楼倚山否定:“不至于是沈樟珩,他若真想做些什么使不出这样下作的手段。”
    书房内幽静异常,楼倚山烦躁走来走去:“那还能是谁?”
    “崔家有什么好贪图的,德妃崔氏在宫中又不得宠。”
    裴砚忽然勾唇冷笑:“崔贵妃是不得宠,可裴家在天下读书人心中地位,不亚于沈家在军中威望。”
    “裴家若支持崔氏所生的二皇子,你觉得会不会威胁到大皇子的地位。”
    楼倚山简直不敢相信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那些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而且你们裴家不是有意把二姑娘嫁入沈家么?”
    裴砚微嘲了声:“二姑娘不管嫁不嫁沈家。”
    “只要毁了裴崔两家的姻亲关系,最好的两家交恶。”
    “裴家在宫中没有血脉,也只能选择有皇子血脉的家族支持。”
    楼倚山听得半晌回不过神。
    “若是真的。”
    “这手段,的确恶毒至极。”
    第60章
    夜深,四周寂静。
    冷月悬在浓如稠墨的天穹上,不见半点星辉。
    书房没点灯,裴砚站在窗前的幽暗里,只有清冷月辉薄薄一层洒在他身上,拉出一道清瘦修长的影子。
    茫然间,他脑中各种纷乱思绪闪过,最后定格在林惊枝那张哭得惨白的小脸上。
    白日她说的那些话,像一道魔咒,一直盘旋在他脑中。
    他是世人眼中的君子,在她心里却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裴砚忽然自嘲一笑,他的确是个小人。
    当初娶她时,不就是看中她没落的家族和乖巧听话的性子。
    豫章侯府林家百谋千计把她推入他的视线,而他娶她不也是权衡利弊后,存了八百个心眼计策。
    “山苍。”裴砚声音泠泠如寒冰。
    “主子。”山苍声音在书房门外响起。
    “你去告诉周氏,裴大姑娘在崔家中毒的事。”
    “再告诉她裴寂的决定。”
    “她若想给裴漪珍出这口恶气,让她明日去崔家闹,闹到人尽皆知,由崔家做主去沈家讨要说法。”
    “是,属下遵命。”
    裴砚唇角压着冰冷无情的笑,挥手让山苍退下。
    如林惊枝所言,他的确冰冷无情,机关算尽。
    就连哪怕答应她会给裴漪珍、裴漪怜做主,他也同样处心积虑,把沈、崔、裴,三姓都算计其中。
    夜色沉沉。
    裴砚慢悠悠穿过廊庑,最终在惊仙苑主卧门前停下。
    孔妈妈恭敬站在门前,见裴砚走进,赶忙躬身行礼:“郎君。”
    裴砚微微颔首:“少夫人晚膳可用了?”
    孔妈妈无奈摇了摇头:“少夫人只把日日必吃的汤药喝了,就去榻上休息,也无需老奴在旁伺候。”
    裴砚皱了皱眉,朝孔妈妈吩咐:“那去小厨房蒸一碗牛乳羹,端进来。”
    “是。”孔妈妈行礼退下。
    裴砚推门,刻意放轻步伐走进主卧。
    屋中豆大灯烛,并不明亮,林惊枝小小一只蜷缩在宽大的床榻中央。
    裴砚走进,只见她纤长的睫毛颤得厉害,娇软掌心微微攥着衾被一角,这是她紧张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没睡?”
    裴砚慢慢在林惊枝身旁坐下,他宽大的炽热的掌心,轻轻拍在她背脊上,语调格外温柔。
    林惊枝浑身一颤,抿着唇没有说话。
    裴砚也不恼,修长的手指轻轻从她散在苏绣软枕上的乌黑发丝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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