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我让云暮送来单子,你先瞧瞧,若觉得还少了什么,就往单子上头添置便可。”
    林惊枝泠泠眸色,依旧落在槛窗外的雪景上。
    玉兰花已被压弯了枝头,光秃秃的树枝上,数十朵花苞依旧争相开放。
    “枝枝。”裴砚哑着声音唤她。
    林惊枝这才慢慢收回视线,她也不去看裴砚,垂眸落在袖摆上的祥云纹上,漫不经心道:“夫君做主便可。”
    “妾身能去汴京,不过这沾了夫君的光。”
    “依妾身瞧着父亲和母亲的态度,莫不是想悄悄在汴京给夫君娶一名妻子?”
    说到这里,林惊枝忽而抬眸朝裴砚勾唇一笑,她又娇又媚:“若是妾身哪日莫名病逝。”
    “是不是家中有人想要害死妾身,给夫君身旁嫡妻的位置腾位?”
    “枝枝。”这一瞬间,裴砚声音忽然沉了,透着一股莫名的慌乱。
    他伸手把林惊枝狠狠揽进怀中,手臂力气大得惊人,箍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玉白的手腕,被裴砚扣在滚烫的掌心里,他手背上更是有明显的淡青色经络浮出。
    窗外起了妖风,吹得玉兰枝头积雪簌簌地往下落,那被压垮的花枝却是瞬间得了自由。
    林惊枝娇娇地喘着气,在裴砚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勾着笑得讥讽又凉薄。
    她娇红的唇瓣抿了抿,伸手去推裴砚,语调疏离冷淡:“妾身不过是开了个玩笑罢了。”
    “夫君怎就,这般大的反应。”
    裴砚眼中眸色有片刻失神,脑海中瞬间掠过什么,头痛欲裂。
    心底更是生出一股,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恐惧。
    “枝枝。”裴砚沉黑眸色,一寸寸从林惊枝的眉眼上扫过。
    他胸腔震动,说话时声音哑得厉害:“日后莫要再开这般玩笑好不好。”
    林惊枝垂眸看向一边,抿唇不答。
    裴砚就伸手去掰她的脸,只是指尖触碰到她肌肤瞬间,林惊枝忽觉他覆着薄茧的指腹,带着一股子不曾有过的寒意,凉得她浑身一颤,抬眸看他。
    林惊枝才发现他眼尾压着的一抹暗红,都快透出肌肤,他眼底更是情绪翻涌。
    第31章
    因白日发生的事,二人情绪都有些压着。
    裴砚午膳都不曾用,就被林惊枝赶去了外院的书房。
    到了傍晚,晴山轻手轻脚进屋中掌灯后,就悄声退出外间。
    林惊枝慵懒靠在暖阁美人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羊绒毯,细长浓黑眼睫垂着,在眼睑下留下一串浅浅的暗影。
    她看似睡着了,可落在衣袖上的手,却轻轻捻着雪白腕上戴着的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裴砚回到抚仙阁经过暖阁时,步伐微顿,视线本能落在林惊枝身上。
    她闭着眼,情绪不同白日里的沉冷,白玉无瑕的绝色容颜似带着淡哀色,本该娇艳妩媚的唇畔,此刻只剩淡淡的粉润。
    裴砚下意识走上前,握住她细软雪白的指尖,果不其然入手冰冷,不见一丝热意。
    林惊枝猛地睁开眼睛,如桃花般眼睛里含着经冬不化的冷色。
    裴砚狭长凤眸微眯,伸手拢了拢林惊枝垂在耳边的乌发:“我抱你去榻上躺着,莫要着了寒凉。”
    林惊枝长睫微颤,收回视线时眸中已不见冷色,玉指上握着的那一串沉黑的小叶紫檀佛珠,忽然一松,落在了地上。
    那声音如珠玉坠地,震得了两人同时心头一颤。
    林惊枝避开裴砚掌心,拢着羊绒薄毯站起身来,她摇了摇头语调浅淡:“不用,妾身自己会去。”
    不一会儿,西梢间主卧内传来窸窸窣窣脱衣裳的动静,等裴砚进去时,林惊枝整个人陷在宽大衾被下,只露出一张不过他巴掌大的小脸。
    新换的海棠红色织榴花带子帐幔,映着琉璃屏画宫灯,暖色光晕落在她脸上粉扑扑的,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妩媚。
    裴砚心底有一瞬间的烦闷,他垂在身后的掌心微拢,冷白指腹克制着要落在她唇上的冲动,大步转身去了浴室。
    三日后清晨,除夕当日。
    府中四下一片忙碌热闹,各处院落都换了新绘门神红纸,钉桃符、贴春牌。
    周氏带着人,忙不迭地准备明日新岁祭祀祖宗的各类供品。
    每个院落小厨房里,都由交由管事婆子摆上供奉“灶王爷”祭品,祈求来年衣食无忧。
    到了晚间,各房小辈穿戴一新,去太夫人万福堂用晚膳。
    裴氏嫡系一脉人口并不多,加上沈家太夫人和沈观韵二人,也就刚好摆了两桌。
    男女分席,由一道薄薄的乌梨木雕花屏风隔开。
    周氏和吴氏作为太夫人儿媳,就一左一右坐在了钟氏身旁。
    沈太夫人则是与沈观韵一道,等见得林惊枝进来,又笑眯眯拉着林惊枝的手,在她右手边坐下。
    裴漪怜是粘林惊枝的,自然得和她坐在一处。
    接着就是挨着裴漪怜坐的裴漪沁,以及坐在沈观韵身边的秦云雪。
    裴太夫人病好后,人瞧着消瘦不少,面色也不如之前红润,好在精神还算尚可。
    周氏因为前几日的不愉快,对林惊枝态度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晚间女眷这边的宴席,各类话题倒是一直停留在沈观韵身上。
    沈观韵作为沈家唯一的女儿,据说他父亲把她宠得恨不得把天上的星辰摘下给她,她一向知道怎么讨得长辈欢心,席间逗得两位太夫人更是笑声不断。
    桌子下,裴漪怜悄悄捏了捏林惊枝的指尖,朝她小声问:“嫂嫂,你可知道裴砚哥哥要随父亲去汴京之事。”
    林惊枝淡淡点了下头:“嗯,那日我母亲同我提过,母亲告诉你的。”
    裴漪怜轻轻摇了摇头:“是二哥哥劝说母亲不要为难大哥哥时,漪怜悄悄听见的。”
    裴琛吗?
    林惊枝对裴琛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是位生得十分儒雅的郎君,若年节时在府中遇见对她这位长嫂也格外尊敬,倒是没想到他会开口劝谏周氏。
    可裴琛他作为周氏唯一嫡子,他难道真是如此不争?
    林惊枝心里想着事,也没注意席间有谁悄悄换了她杯盏中茶水,宴席到了后半段时她整个人有些昏沉提不起精神。
    在给长辈行了万福礼准备散去前,林惊枝只记得要悄悄塞了两个红封给裴漪怜:“这是嫂嫂给你们的压祟钱。”
    “你和漪沁姐儿,一人一个。”
    “谢谢嫂嫂。”裴漪怜声音十分快乐,清澈无忧虑的眼眸里,泛着浅浅的笑意。
    林惊枝伸手揉了揉裴漪怜的脑袋,淡笑着没说话。
    女眷这处散宴后,众人相继起身。
    而府中男子们,则要跟着家主裴寂守夜,等到子时,去祠堂祭祀祖宗。
    林惊枝扶着孔妈妈的手准备离去时。
    “枝姐儿。”一旁的沈太夫人握着林惊枝的手,塞了个厚厚的红封到林惊枝手中。
    她声音压得低:“老婆子我喜欢枝姐儿,新年新岁,这是给枝姐儿准备的压祟钱。”
    林惊枝本有些晕乎乎的脑袋,霎时清醒了几分,眸光一颤,鼻尖有酸涩滑过。
    她捏着那厚厚红封的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有些发白。
    “沈太夫人。”林惊枝娇红的唇抿了抿,乌眸深处似有雾气震荡。
    在林惊枝记忆里,自从生母白氏去世后,她就再没收过除夕夜一家团圆下,家中长辈给未婚晚辈的压祟钱。
    可没想到,今日深夜,她会得到这样一份于她而言弥足珍贵的礼物。
    林惊枝欠身,再次朝沈太夫人行了一个万福礼。
    “好孩子,你住的院子离这极远,快些回去,路上莫要着了风寒。”沈太夫人轻轻拍着林惊枝的手,慈祥道。
    夜深,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林惊枝扶着孔妈妈的手,身后跟着晴山,主仆三人穿过了抄手回廊后,就见外头细细碎碎落了雪花下来。
    “孔妈妈,我们走快些。”林惊枝伸手捏了捏眉心,她鼻息有些不对,含着一股淡淡的蜜桃酒香,握着孔妈妈的手更是滚烫得厉害。
    主仆三人又走了一段路,就在这时候,拐角的花园里,忽有一人提着盏昏黄灯笼慢慢走近。
    那人风雪中一身青衫,瞧着是十分儒雅的青年男子。
    林惊枝眉心微蹙,有些犹疑看向来人。
    青年男子似乎才发现林惊枝一行人的存在,脚下步伐倏地一顿,停了下来。
    他朝林惊枝行礼:“裴琛冒昧,不知嫂嫂也在此。”
    林惊枝视线从裴琛身上划过,眸色极淡地点了下头。
    她没料到裴琛会出现在抄手游廊外的园子里,他还未成婚,一向住在外院,今日虽是除夕宴席要跟着裴父守夜,可这般时辰,他不该出现于此。
    林惊枝心里划过数种猜测,她十分避嫌往一旁让了让,不想脚下踩到了一块十分滑腻的青砖,她虽被孔妈妈扶着,但也不禁身体微微一晃。
    “嫂嫂,当心。”
    裴琛手中灯笼落在地上,“啪”地一声骤然熄灭。
    林惊枝并没有摔倒,她虽脑袋晕乎,可身旁伺候的晴山和孔妈妈都能第一时间扶稳她。
    只是未曾料到,裴琛的动作实在过快,一下子就握住了林惊枝如羊脂玉般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气。
    抄手回廊里,气氛一时间凝重得死寂,孔妈妈和晴山心惊肉跳惊骇不已,脸色更是煞白。
    林惊枝也同样一僵,从裴琛掌心里挣脱出来。
    “抱歉,是裴琛唐突了。”裴琛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并瞧不清他面上情绪。
    林惊枝从袖中掏出绣帕,面无表情擦着被裴琛触碰过的手腕肌肤。
    “妈妈扶我回去。”林惊枝看都没看裴琛一眼,扶着孔妈妈和晴山的手,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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