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四娘望着来人,原本不满的心情如今更是到了极点:“曾全,这里是老爷子的地方,你带这么多人过来,是想让他走也走不安生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白,恰巧听说他来了这里。”曾全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找我?”沈琢和余四娘对视一眼,心道不会真的说中了要对他下手吧。
    曾全笑道:“不必紧张,只是拿回属于曾家的东西罢了。”
    “什么曾家的东西,在这打哑谜呢?他身上能有你们家什么东西?!”
    “昨日和各家分产时,突然发现属于老爷子自己的那一部分,却不见了。”曾全思索道,“又听说,老爷子生前只和你们接触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
    “钥匙呢?”见曾全如此墨迹,旁人看不下去,跳出来质问道,“钱庄老板说老爷子在文契上写的是你沈琢的名字,那钥匙必定是你拿的!”
    “什么钥匙啊,你们在这污蔑人?”余四娘被气笑,“文契上的事你们问老爷子去啊!”
    “我曾家家产,向来是让钱庄老板存入柜中,若无钥匙,即便是子孙后人,也只有查看的份,并不能取走。”曾全朝沈琢伸出手掌,“我知道钥匙在你这,该物归原主了。”
    “主?”沈琢冷笑道,“原主是老爷子,你们还不配。”
    “你还想私吞?!”旁人诧异道,“这可是村长,你和郭阮怕不是不想在村里待下去了?!”
    “文契上是我的名字,钥匙也在我手里,那便是我的东西。今日就是官府来了,私吞的罪名也不会落在我头上。”
    “你还要不要脸,那是我曾家的东西!”
    “我呸!什么曾家的东西,那是老爷子的私产,他想给谁就给谁。”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娼妓**也在这叽叽歪歪?”
    余四娘沉下脸来道:“你又是谁家的狗啊叫这么大声,吵得我耳朵疼。”
    那人一听面子上哪还挂得住,说着便冲上前来扬起巴掌想打余四娘。村子里都是干农活的农户,力气日积月累练出来的自然要比余四娘大许多,余四娘避不开反而被他抓住了手腕,眼看便要被打,她尖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预想的手没有落下来,腕间反而一松,随后是一阵痛吟。只见沈琢揪着男人的小指一扳,随后朝他腰间一踢,男人受不住,居然当场跪了下来。
    “放,放放放手!”
    “欺负女人算怎么回事?”说罢另一只手抓住男人用头巾梳起来的头发包往后扯,男人无法只得仰着头,嘴里声声痛呼。
    啪!——男人脸上被甩了一巴掌,震惊的看着余四娘。
    “这皮厚的,打得我手掌疼,”余四娘揉了几下,随后绾了绾鬓角的发丝,“瞧什么?再瞧把你眼睛剜下来!”
    “老爷,老爷救我!”男人眼睛往曾全那边瞟。
    曾全叹了口气,上下打量沈琢后方才微眯着眼睛道:“翅膀硬了。”
    “你若是不想郭氏在村子里除名,若是不想那借我曾姓的外人从祖坟里牵出来,死后还不得安生的话,最好乖乖放开他,然后把钥匙交出来,随我去钱庄改文契。”
    作者有话要说:
    霍大人开窍进度条【++++++—————】
    第50章 霍遥(三)
    “这算是威胁吗?”
    “别弄得太难看。”曾全起身, 走到沈琢面前,“想想你自己是什么身份,想想郭氏。”
    沈琢笑了一声:“如果我就是不答应呢?”
    曾全的目光变得阴鸷狠厉, 他沉声道:“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旧情?我和你曾家有什么旧情?是夜里失火你这个村长面都不露的旧情, 还是方老爷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旧情?亦或是纵容张大娘对阮姨冷嘲热讽拳打脚踢的旧情?”沈琢慢条斯理道,“你继续拿着你的旧情说话,反正这村子,我也住不起了。四娘,走吧。”
    “等等!”曾全喊住离开的两人,揪起沈琢的领子道,“你可想好了,那祖坟堆里还有你曾叔。”
    “你敢动那片坟场吗?”“你……”
    “你要是动了一下, 恐怕这村长之位, 你也坐不下去了吧?”沈琢推开曾全,看了眼老宅子道,“对了, 我劝你还是少来这, 小心气得老爷子晚上来找你。”
    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余四娘回头望,惊讶地发现曾全居然没有派人拦住他们,合着带这么多人就是来吓唬用的。
    “别看了,他不敢追,也不敢拦。”
    “你今日硬气起来了,再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沈了!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不敢动那片坟场。”
    “那是郦水村祖坟。他今日能动曾叔的, 明日便能因一己私欲动别家人的。大家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若是涉及到祖宗礼法之事, 就算他是村长又如何。”
    “不错啊, 挺聪明的,看来这几个月的书没白读。”
    读书…沈琢垂眸,只怕他今后再也没有机会…
    “回去吗?”余四娘敏锐的察觉到面前人的心情低落下来,她笑道,“阮姨这好多了,勉强能下地走几步。”
    郭阮伤在腹部,差一点便没了命,好在这几日养回了命,只是身子还虚弱得很。沈琢点点头,心想也是该去问问这事的来龙去脉。
    两人回了来福客栈,还未进门,元忆白便往沈琢怀里撞:“沈哥哥!”
    “沈大哥,余姐姐。”阿烟招呼着客人,“刚裴先生来过了。”
    沈琢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上楼时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他来…来做什么?”
    “裴先生说沈大哥你什么时候有空,他去拿东西。”
    “知道了。”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余四娘才朝阿烟招手:“裴先生怎么你沈大哥了?”
    “估计是在仁义寨的时候,裴先生让沈大哥先跑,自己又回去这事,沈大哥还生着气。”
    “咦?”余四娘若有所思地微眯着眼睛,“怎么越听越像小两口闹别扭?”
    “什么是小两口啊?两口能吃掉的东西吗?”
    “小孩子别知道这么多。”余四娘捏了捏元忆白的脸,“去玩吧,余姨上去瞧瞧。”
    郭阮早上睡了一觉,快到晌午方才醒。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她一动便能感觉到皮肉撕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木桌上,明亮又温暖。
    “阮姨。”沈琢刚进去,便见郭阮正试图坐起来,他连忙伸手小心扶了一把。
    “阿琢,你来了。”
    “我给你倒水。”
    沈琢把杯子递过去,坐在床边。郭阮看着仍旧虚弱,嘴唇发白,抿了一点水方才湿润了几分。
    两人对坐无言,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呼吸声一场清晰。
    良久,沈琢才开口道:“阮姨,那日发生了什么,连带着先前房子着火,现在可以同我说吗?”
    不待郭阮回答,他径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要瞒什么,但此事关乎你的性命。那些人压根就不想给你留活路,这一次侥幸被四娘发现,抢回了一口气,还有下一次、下下次。那些都是不完成任务便誓不罢休的死士,阮姨,还是你想要东躲西藏的过日子?”
    “你怎么知道我们这些年就不是东躲西藏?!”郭阮撇过头去,声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藏了二十年,终究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他们?他们是谁?”
    沈琢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来,他意识到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见郭阮仍旧不肯继续说,他起身道:“阮姨,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傻子,如今好了,你有什么事大可告诉我,我来处理。”
    “我不想说,阿琢。不是阮姨故意瞒着,是你…”郭阮眼神闪烁,倏地咬牙道,“咱们换个地方生活,重新开始好吗?离开岑县,离开岑州,往北走,那边是草原,亦或是南下出海,寻一处岛屿。反正天高地阔,自有去处。”
    “阮姨,”沈琢不明白郭阮为何这么固执,“郦山里躺着曾叔,是什么宁愿让你舍得离开他也要带我走?是以前的仇家?母亲家…还是我父亲…”
    听见“父亲”儿子,沈琢敏锐的抓到郭阮眼里一闪而过一丝仇恨和惊恐,那团真相似乎正在拨开表面的云雾露出内里。
    “父亲负了我娘…他还做了什么?”
    “你别叫他父亲!”郭阮揪住沈琢的衣服,藏不住眼里的恨意,“你难道忘记阮姨同你说的吗?你母亲就是被那负心汉害死的!”
    沈琢追问道:“阮姨,索性今日我就问个明白。他为什么要害死母亲?他做了什么?上一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时隔二十年还要来追杀你我?我们于他们而言,究竟碍了什么事?”
    “你不是要我好好读书挣个脸面,可如今别人都这般对我们,为何还要忍气吞声?”
    “既然我母亲是被害死的,那为何不去讨个公道,反而让我们躲起来,销声匿迹?”
    “因为咱们得罪不起!”郭阮说完,早已红了双眼,泪如泉涌。
    沈琢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下,拿出了那块玉佩,递过去道:“阮姨,你和我说清楚。我同你一起想办法。”
    郭阮抬眼和沈琢对视,片刻后终于试探着开口,只是事情过了那么久,她竟不知从何说起,那桩桩件件的旧事压在她心头,早已成疾。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说江南富商,还是说达官贵人。一切似乎,似乎都像是注定好了一样……你母亲…你母亲姓江,叫江卓君,当年是江南布匹商户家的庶女。这块玉佩是沈道长在你母亲拜师时赠给她的。”
    郭阮摩挲着玉佩,渐渐回忆起以往的点滴,她三岁便被卖进了江府,若不是小姐,她早就死在了主母的棍棒底下。士农工商,商为末行。江家极喜欢读书人,盼望着给子孙后代搏一个仕途,“那年科举放榜,江家送子进京,顺道再放榜那日给自己选个合意的女婿。”
    “于是看上了我那个负心爹?”
    “不错。只是那人早已定了亲,江家不愿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主母又不想让嫡女去做妾,最后把小姐推了出去。小姐不从,他们便将沈道长抓了起来逼她,最后还怕她逃婚,将她迷晕绑上了花轿。第二日醒过来时,事情已无法挽回。那人官越做越大,在朝堂混得风生水起,也不曾苛待小姐,江家也得到了该有的荣誉和利益,小姐甚至接受了这个事实,在第三年怀了孩子。”
    “直到有一天,小姐无意中知道,沈道长在她出嫁前一日,被那人逼死。”郭阮冷笑一声,“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小姐刚诊出喜脉,就听见被瞒了三年的死讯?”
    沈琢捋了一遍,缓缓得出那个最大的受益者:“是那位正室?”
    “那不然还能有谁?!”郭阮气得发抖,“小姐要人偿命,被抓到后送出了主宅。那人将小姐囚禁在一处庄子里,小姐动了胎气,不多时便小产。”
    “小产?!”那他……沈琢有些惊愕。
    “小姐年幼丧母,江老爷也对她不管不顾。于她而言,沈道长便是小姐的父亲。那畜生时不时便过来,逼迫小姐清醒地同他交欢,甚至当着下人的面…同自己的杀父仇人…这简直是天大的屈辱!”
    “后来,又是喜脉,也就是你。小姐不想要这个孩子,却被那个畜生发现,加派了人手在庄子周围。”
    六七月份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会踢她了,这给江卓君带来了一丝慰藉,孩子又有什么错?错的只是那个畜生罢了。江卓君小心护着,养好身体,一直到了九月份。
    “那天或许是出了什么事,庄子周围都没了人。小姐临近生产,庄子里仅有的几个下人忙成一团。就在这时,那个女人带着一队人过来,将庄子围住,还把刚出生的孩子…也就是你抢走了。”
    “那我娘呢?”
    “小产那时落下的病根,再加上这两年郁结于心,身体日益虚弱。”
    郭阮没有继续说下去,沈琢也猜到之后是什么情况。
    “我被关了起来,见完小姐最后一面就被转手落到人牙子手里,逃出来之后,去寻你的踪迹,最终到了郦水村。”郭阮低声说着,“我发现你不哭不闹,找了大夫,说是伤到了脑子。我想应该是带你离开的人发现了你的异样,便把你丢下不管不顾。”
    “我怕人发现,便进了村子隐姓埋名,只盼着你能平安长大。”
    听完这些,沈琢才发现他能活下来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冰天雪地的新生儿保住一条命就已经是上天眷顾,更别说从京城一路不知道被人如何对待飘零到临近边关的岑州来。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郭阮如此气愤,甚至不愿提起往事。
    沉默片刻,沈琢迟疑着问郭阮:“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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