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他这辈子,医者戒律,君臣忠义,都抵不过一人…这劫数,早在他决定随她入宫那一日,便认了!
    赵松茂起身,凝神仔仔细细端详着她,皇上孝顺,刘家得力,再没有人能为难她。
    “我昨夜已写好了折子,与皇上告老还乡。”
    “你昨夜见过她了,是吗?”
    “最后一次。” 赵松茂知道她的意思,自嘲般勾唇摇了摇头,不计前嫌笑过:“我徒孙景可用。”
    “松茂…” 太后本能起身似欲挽留,复颓然坐下,到底没能说留下下两个字,只淡淡道:“你保重。”
    “臣,告退。”
    ……
    二皇子被长乐宫赫赫扬扬接走,就差敲锣打鼓喊得阖宫皆知。
    明丹姝坐在妆台前,任丹草和山姜服侍着更衣挽发。对镜自照,脸上的红疹全然褪去,片瑕未着。
    耽搁了这些日子,也该,会会旧人了…
    “黄卉,” 明丹姝将人唤进来,问道:“皇上将你挪到这里,教坊司如今又是何人掌事?”
    “回主子,是崔掌使。” 黄卉仍是在教坊司时一丝不苟的做派,像是看惯了宫中的起起落落,恭敬道:“可要奴婢替娘娘将人召来?”
    “不必,我亲自过去。”
    虽未办丧仪,可三皇子早殇到底是过了白事。
    明丹姝换上素白色的弹花暗纹锦服配苏绣水仙裙,外罩同色妆缎狐肷褶子大氅。
    衣衫素淡便挽了个飞仙髻撑起通身的气度,配上淡紫色的头面首饰,清素若九秋之菊。
    “昨日见主子穿吉服,我已看呆了去,以为是画本子里的花仙跳了出来。”
    丹草和山姜二人不过十五岁,入宫不过一年余,还是活泼的孩子气。
    一日相处,眼见着明丹姝是个好说话的主子,便也大着胆子说起俏皮话来:“今日再见娘娘这身行头,又是…又是不一样的好看。”
    教坊司离福阳宫不算远,明丹姝亦有心熟悉宫苑错落,便未乘辇,换上了不易湿的羊皮小靴,只带着丹草一人慢步过去。
    临近,便瞧见不远处一身材高挑的清丽女子,怀里抱着个雪团似的小女孩,对她招手。
    “嫔妾给宁妃姐姐请安。” 明丹姝上前见礼。
    “真是巧了,在这遇见妹妹。” 宁妃将人虚扶起来,掂了掂怀里的女儿,示意道:“与瑜娘娘问好。”
    “嘉阳见过瑜娘娘。”
    “乖,” 明丹姝从怀里拿出个绣样精巧的荷包,放到嘉阳手里。“这是瑜娘娘给你的见面礼。”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给妹妹备了份见面礼。霜露,回宫取来。” 宁妃将荷包接过,沉甸甸的,里面显然是还装了旁的东西。
    侧身将嘉阳公主交给身后的宫人,“公主到了午睡的时候,一同回宫吧。”
    “哪好劳动姐姐的人。” 明丹姝又是曲膝一礼,像是面对如此盛情还有些局促生疏,也吩咐身后的人:“灵草,与霜露同去吧,事了再回来找我。”
    待人都走了,宁妃言笑晏晏:“我听说皇后接了二皇子回去,便猜着了你得空会过来。”
    宁妃父亲是明章门生,早前与明府颇多往来,自然多次见过明丹姝。
    那日,明丹姝与周琴联手,将计就计用斑蝥粉破了苏韵巧的局。宁妃随仪贵妃到兰林宫后便认出了她,差婢女霜露去而复返探查。
    而后,又有太后的默认,宁妃便在暗中与明丹姝往来。
    “早前相助,还未好好与姐姐道谢。” 她曾托宁妃调查苏韵巧和周琴的家世。
    兰林宫大火那日,她手中的玉佩是苏韵巧的家传之物,她诱苏韵巧误以为自己是在以她家人性命相胁。
    放火烧宫已是死罪难逃,当时万念俱灰的苏韵巧见她威胁,下意识的反应定然是拉她共死…而后,便有了皇上以身相挡的一幕。
    “兰林宫的一把火,姐姐着实妙笔。”
    “怎么…” 宁妃忽然停住脚步,弯得柳叶似的细长眉毛高高扬起,十分错愕道:“竟不是妹妹做的吗?”
    作者有话说:
    注释:生草乌中含有剧毒的□□成分,主要攻击人的心血管系统、神经系统、消化系统和呼吸系统,患者通常死于严重心律失常、呼吸衰竭、休克和循环衰竭。
    宁妃伏笔在6、7、10章
    第15章 莲子
    风水轮流转,明丹姝如今是从三品嫔位,要两个乐女到身边是易如反掌的事。
    “只是…” 教坊司的新任掌使听说她要的是周琴与赵雁儿二人,顿作为难之态,回话:“并非奴婢不允,这二人是宫外来的良家子,与奴籍的乐女不同,怕是...”
    “贵仪娘娘身边侍候的大宫女都是登录在册的从七品女官,还辱没了她们不成?” 宁妃轻哼一声,并不以为意。
    脚还未站稳,明丹姝不欲为难树敌,只折中道:“你唤她二人出来就是。”
    “拨云姐姐!” 赵雁儿如同一只喜鹊似的,扑扇着翅膀从屋里飞出来,手里还抱着阮咸。
    也未见礼,抱着她手臂上上下下打量着:“这衣裳真好看!”
    “放肆,” 崔掌使见此一幕,轻喝道:“还不与二位娘娘见礼!”
    周琴倒是一如往常,清清淡淡扬起嘴角:“民女给宁妃娘娘、瑜贵仪娘娘请安。”
    “你二人可愿在宫里当差?” 明丹姝叫起免礼,问道。
    “愿意!” 赵雁儿性子跳脱,雀跃得很,连声应下。
    “民女愿意。” 周琴似乎早便料到,宠辱不惊。
    “如此…” 明丹姝看向崔掌使,言笑问道:“我可能将她二人带走了?”
    “这…宫中人事调动,奴婢还是过问皇…”
    “行了!” 宁妃难得蹙眉,罕见地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不过是两个乐女,难道皇后娘娘还会不允?出了事你只推脱到本宫身上就是!”
    “奴婢不敢!” 闻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连敲带打,崔掌使急忙叩头连连应是。
    奇了…宁妃娘娘眼高于顶,只在皇上太后身上用心,这没根没基的瑜贵仪怎么得了她的青眼?
    出了教坊司,钟粹宫与福阳宫在两头,宁妃便与她告辞:“那事…妹妹等我的信儿罢!”
    临走前,又深看了一眼明丹姝身后垂着头的周琴。
    “姐姐慢走。”
    “拨云姐姐!是什么事呀?” 旁人都散了,赵雁儿又上前挽住她的手臂。
    见她恍若未闻也不气馁,继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日皇上亲自替你挡住刺杀诶!真是威武极了…”
    “雁儿,我记得你一直想回百戏班去。” 明丹姝打断她的话,清泉似的眸子带了些许探究,打量着这样天真烂漫的脸,徐徐道:“你若想出宫,我如今可以将你放出去。”
    “我…” 赵雁儿猛然住了嘴,垂眸不敢再看她,面若飞霞嚅嗫道:“我…愿意在宫中陪你的。”
    “既在宫里,你要按规矩唤我。” 明丹姝将她挽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放开,正色告诫道:“我不过是个贵仪,你若因此被人为难,我亦难救。”
    “知道了。” 赵雁儿后退半步,与周琴并行,规规矩矩跟在明丹姝身后回宫。
    “主子,宁妃娘娘给主子的回礼是莲子,难为在寒冬腊月里保存得这样好,清香味隔着盒子奴婢都闻到了呢!” 灵草从钟粹宫回来,手里抱着个十分精巧的匣子,眼色飞快打量了跟她身后的二人。
    又献宝似的笑道:“霜露还特地嘱咐奴婢,这是河阳府来的莲子。”
    “丹草,周琴与赵雁儿暂且在福阳宫当差,与你和山姜同在我身边服侍,带下去安置吧。”
    贵仪位列九嫔之中,配四位大宫女,一位掌事嬷嬷,她二人正好补了空缺。
    “奴婢知道了。” 丹草做事利落,转身带着人出去。“二位随我来吧。”
    明丹姝打开匣子,捻起一颗剥开,莲心青翠嫩绿,显然是上季新收。
    河阳向南多泽,水产丰饶,尤其以荷花著名。
    只是…河阳府正闹饥荒,包括去年秋,一岁不曾纳贡。何来新鲜的莲子?既不是河阳府的莲子,宁妃此举又意欲为何?
    “莲子…” 明丹姝呢喃着将剥开的莲心送到鼻尖下轻嗅,新鲜莲子尚未晒去的苦味十分显明。揣摩着方才丹草的回话…“河阳莲子…莲子…怜子!”
    电光火石间,忽然领会了宁妃的暗示是指向她的外祖,河阳刘氏!
    自明家出事后,河阳刘氏作为姻亲,离京多年安居一隅才躲过风波。
    她陷于百戏班受徐家看顾,阿臻在军中跟在刘老将军身边,姐弟二人不知身边人立场,如惊弓之鸟般不敢轻举妄动。
    目前局势虽尚不明了,但新皇登基,丰王身死,危机暂除。
    若是外祖家有意复出,为何太后此前只字不提?宁妃到底是在替何人传话?
    自己在后宫,又如何与远在千里之外的河阳联系…
    抬眼,不经意留意到外面修缮廊檐上修缮大理石嵌画的宫人们。猛然起身,快步到窗前,“石灰…”
    若有所思…拿出早前顺昭容送来给三皇子的药油于手里摩挲着,心思百转,像是一尾蛰伏欲出的毒蛇。
    “山姜,” 明丹姝将莲子收起,对外唤道。
    “奴婢在,主子有何吩咐。” 山姜心细,相较丹草更沉稳。
    “随吾走一趟长乐宫。”
    承明宫,梁济观望诸位议政大臣离开,泡了盏只长在冬日里的雪顶含翠,端进去送到皇上案前。
    “皇上,事办妥了。” 窥得桌上放着河阳府河流水线网图,便知是去河阳办差的张昭大人有信儿传了回来。
    见皇上握着毛笔,笔锋上染了朱红却迟迟不动作,适时道:“瑜贵仪娘娘去了长乐宫。”
    下笔,朱批落成。
    祁钰将奏折合上,放到梁济手里,如释重负般沉声下旨:“谕中书,封先观文殿大学士刘阎之子刘吉为工部监事,与张昭在河阳府境共协水利工事。待事毕,回京面朕复命。”
    “奴才遵旨。” 梁济心中猜疑落定,皇上果真是要将两枝刘氏与明家捆在一起。
    这道旨意一下,明日朝上,怕是有人等不及要做出头鸟了。
    “皇上,刑部侍郎李汤有事启奏。” 御书房的太监小德子入内,禀报道。
    “召他进来。” 祁钰想是三皇子中毒的事有了眉目,余光见旁人就要退下,开口:“梁济留下,在旁听着。”
    昨日,他连夜秘令陈瞒与刑部暗查此案。李汤此人原是大理寺的寺正,断过多起疑难悬案,在民间亦有美名。他登基后,便将此人越级扶为刑部侍郎,人尽其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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