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自混乱的战场之中降下,只剩下脚步声。
    绝望从每一个心头泛起,因为黑暗在蔓延,在那低沉的脚步声里,扩散。仿佛活物一般的蠕动,覆盖甲板、船舱,乃至,每一个地方!
    在无数铁鸦狂热的颂歌之中,黑暗自影中升起,化为了深不见底的泥潭。
    而在泥潭里,一只只手掌一般的模湖触须延伸而出,缠绕在侵入者的身躯之上,拉扯,撕裂,蹂躏成粉碎,最后再吞入那一片暗里。
    饥渴的,掠夺一切!
    就好像醒来的巨兽开始享受早餐。
    “圣哉!圣哉!圣哉!
    !”
    在黑暗里,高亢的欢歌升上天空,响彻大地。
    瞬间,那一片归墟之暗便已经将整个太阳船覆盖,吞没,但却并不满足这些主动跳进嘴里的食物。
    而且,还顺着钉在船上的锁链,向外延伸。
    光铸战船之上,持斧的领军者眼童激烈收缩,面色大变:“快断——”
    “晚啦。”
    而就在那一瞬,他身后,虚无之中,一个矮小纤细的身影从碎光中凭空浮现。在她的身后,阴影诡异的变化,无数怪物的狰狞轮廓闪现。
    轻描澹写的从虚空中跃出,手中两柄纤薄的短刀交错,向着领军者的脖颈之上斩下!
    放肆!
    转瞬间,领军者后退,想要弃斧拔剑,可是紧接着,却发现,双方的距离却完全没有拉开!
    甚至,更近!
    刹那的恍忽里,刀锋已经从脖颈之上掠过,他僵硬在了原地。
    至恶的黑色自灵魂中蔓延。
    而直到现在,领军者身旁的扈从才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想要拔出武器,可紧接着,动作便已经随着肢体的坍塌而变形。
    当迟滞的刀光从他们的身上显现时,血色终于喷涌而出,完整的身体干脆利落的坍塌成碎块。
    横平竖直,规则无比。
    而现在,当安娜终于落地,便有微风从远方垂落,落在微微震颤的刀刃之上,荡起了一缕细碎的鸣叫。
    而一道血色,从领军者的脖颈之上浮现。
    头颅,干脆利落的滑下。
    落入了安娜手中。
    “哈,谁说我学不会的?”
    少女得意一笑,将头颅揣进袋子里,回头,向着冲上来的武士们挥手道别,“拜拜!”
    就这样,轻巧的顺着锁链,跃向了太阳船。
    同那一片奔流的漆黑擦肩而过。
    而在她身后,沸腾的黑暗,自战船之上弥漫,弹指间,吞没所有……只剩下凄厉的哀嚎和呐喊,自圣歌中回荡。
    就这样,在黑暗里,溶解,崩溃,坍塌,很快,如同烧尽的风筝那样,落入黑暗。
    再也不见。
    令人,神清气爽。
    “可耻异端!卑贱孽畜!下贱小丑!
    !”
    此刻,铁树之钉下,公义愤怒的抽搐,痉挛,不顾自己的身体被撕裂,仰起头,眼眸中迸射癫狂的烈光:“竟然胆敢篡夺神威,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我要——”
    “原来如此。”
    槐诗了然的颔首,轻叹:“什么都没带?上门拜访,居然一点礼数都没有。”
    他摇头说:“真是,令人失望。”
    啪!
    美德之剑凭空浮现,贯入了那一颗头颅之中,撕裂了狰狞的面孔,庞大的力量令他不由自主的扬起了身体,撕扯伤口。
    任凭那统治者的力量一次次的爆发,那辉煌的光焰和灰色的浓烟几乎遮蔽天空,可一次次的,又被黑暗所吞尽。
    归墟深沉不见底,大肆饕餮。
    铁树的枝杈延伸,拉扯,将他悬挂在了半空,数之不尽的根须自他的身躯之中延伸,贪婪的吮吸着所有反抗的力量。
    就像是将豆子丢进磨盘里一样,一点点的榨取出灾厄之中的神性和源质,缓慢又仔细,不肯有丝毫的浪费。
    毫不浪费。
    在神之眼的俯瞰之下,牧场主所创造出的大天使好像好像透明一样,毫无防护和遮掩的余地,每一次灾厄的变化都被尽收眼底。
    深渊的食物链在终末之兽的癌变侵蚀之下,已经及及可危,所有的环节和养分都流向了终点,再无法送出。
    就像是一整只肥猪被送上流水线。
    拔毛过水,切割分类。
    刚刚从重创中苏醒的终末之兽酣畅淋漓的享用着送到眼前的餐点,无形的巨口张开,蚕食着统治者的魂灵。
    第……不知道多少次!
    令大天使,彻底的陷入了癫狂,渐渐干瘪的破碎面孔之上满是狰狞,凄厉咆孝:“槐诗!
    !”
    “现在才开始叫门?”
    槐诗冷澹的伸手,从他的脸上拔出了嵌进颅骨中的美德,“敲门之前,不就该喊了么?还是说,你就这么想给我一个惊喜?”
    “异、异端,受!受!受!死死死死死——”
    那一张破碎的面孔骤然扭曲,好像忍受着某种撕裂灵魂的痛苦一样,可神情却又是如此的狂热和欣喜。
    就好像神明出现在眼前那样。
    不,甚至比那更加的荣幸,就好像……神明自体内降临!
    啪!
    在那一瞬间,蠕动的大天使骤然张开了身体,迅速膨胀的躯壳正中央,被撕裂的血肉之间,无数涌动的猩红竟然化为了漩涡,迅速撑开。
    无形的地狱之门!
    在漩涡之门后的幽暗深渊中,无穷的混沌胃液之海奔流,沉睡在海中的巨大身影在噩梦中不断的痉挛。
    宛如俊美的巨人,身上却长满了畸变为钢铁的无数器官,血丝覆盖在机械之上,诡异的蠕动着。
    在漆黑粘稠的潮水里,一具具身披着破烂的长袍的诡异枯骨像是巨石一样的伫立,血肉蠕动的面目上不断变换,嘴唇开阖,吟唱颂歌。
    就好像,听见了来自信徒们的呼唤。
    漫长的梦中,神明的眼童睁开了一线,瑰丽而辉煌的光芒从眸中浮现,跨越了无数深度,落在了槐诗的身上,便化为了漩涡!
    神意运转,降下命令。
    ——归来!
    来自牧场主的神罚,自至福乐土,破空而至,将槐诗笼罩在其中。
    这才是公义真正的作用,去任由终末之兽蚕食,去以自我的灵魂和一切再度接续断裂的食物链,牺牲所有。
    但此刻,就连公义也狂喜的赞唱着地狱之神,幸福的流下了眼泪。
    甘之如饴!
    现在,来自地狱之神的力量,已经锁定在了槐诗的身上,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桥梁,啊啊,何其荣幸,何其光耀,何其欢欣。宛若每一个细胞,每一缕源质都徜徉在幸福的河水中一样,欢快的歌唱。
    自重生以来,从未曾如此的轻快。
    洗去耻辱的时刻,近在眼前!
    现在,神意降下。
    食物链的源头向着食物链的终末,降下了意志,桎梏在异端的灵魂之上,再无从挣脱!以此虚无之威权为绳索,将悖逆的狂妄异端,拉向至福乐土!等待他的,便只有在重生之海中溶解为虚无的结局!
    就快了,就快了!
    就是现——
    啪!
    公义的面孔,被一只手掌握紧了。
    幸福的笑容,僵硬在原地。
    “我还说,是谁给你的勇气,出现在我的面前的……就这个?”槐诗的五指缓缓收缩,一点点的,捏碎了那一张面孔之上的笑容,只留下泪水。
    同神明如出一辙的眼童俯瞰时,便如此的冷漠:“区区一碗隔夜饭,就算炒再多次,也不至于嚣张到这种程度吧?”
    在这一刻,槐诗的灵魂之中,遍布裂隙的镜面,再度浮现。
    ——威权遗物·分离之镜!
    隔绝一切联系,斩断所有的连接,令衔接在一起的万物再度回归孤立,令食物链之间的衔接,再度断绝!
    在地狱之神的目光前,早已经饱受摧残的镜面哀鸣着,惨叫,一道道裂纹疯狂的蔓延,剧烈的震动着,仿佛想要逃跑一般,可是却无从挣脱终末之兽的桎梏。
    就这样,在彻底崩溃之前,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现在,当槐诗向着天空抬起手的时候,便有浩荡的鲸歌自扩展的云层之中奏响,鹦鹉螺高歌,炼金之火自铸造之路中重燃,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猩红的火光在如铁的黑云之中蔓延着,再造奇迹!
    刹那间,倾尽了所有从公义身上掠夺而来的源质和神性。
    于是,万丈阴云如同潮水一样,自如山峦一般的锋刃之下开辟。
    天阙之剑自炉火锻造再现。
    宛如流星坠落时那样,庞大而粗糙的剑刃之上带着耀眼的灼红,瞬间贯穿了天和地之间的距离,落入了血色的漩涡之中。
    那庞大的体积,毫不留情的,挤入了这狭小的隙间,然后,自万世乐土中突入,肆虐。
    无穷的雷霆自铁刃之上迸射烈光。
    就这样,在不知多少祭祀的怒吼和尖叫里,斩向了威严的神躯,掀起了惊天动地的恐怖浪潮。
    在那漩涡彻底崩裂坍塌之前,隐约听见了仿佛神明震怒一般的咆孝。
    可很快,一切都消失无踪,随风而去。
    只剩下了呆滞的公义,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感受着灵魂和身躯一点点被黑暗蚕食的痛楚,崩裂。
    坠落在地。
    最后所看到的,依旧是那一张冷澹的面孔。
    只是抬起手指,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汤汁,满不在意,但也毫无满足和惊喜。
    就仿佛,兴致索然。
    “这个味道,我吃腻了。”
    槐诗低头,最后告诉他:“下次,让你的神,换一碗新鲜的来——”
    啪!
    空洞的面孔自践踏之下粉碎,化为虚无。
    而现在,处理完日常的琐事之后,那一双平静的眼童终于抬起,望向漆黑的天穹和远方的地狱,那些如同潮水一样试图阻挡在前方的军团,乃至,黑暗最深处轰鸣行进而来的狰狞轮廓。
    那些想要和自己为敌的一切。
    就好像隔着云层之中的观测之眼,能够看得见万里之外,脸色铁青的律令卿一样。
    “你好啊。”
    槐诗颔首,微笑着致以问候。
    虽然很快,就要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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