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稍纵即逝的寂静之中,槐诗看见了。
    呼啸而来的弹雨。
    纵横交错,富有节奏,封锁了自己所有的躲避空间,同时,又毫不留情的对要害发起攻击,编号咒弹在枪膛中蓄势待发。
    即将扑面而来。
    预见。
    他已经预知了这一切,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前。
    可与其说是预知,倒不如说是阅读,更像是倾听,在异化之后的视觉感知之中,他能够‘看到’——枪械、瞄准镜、扳机、弹簧、螺丝,军刀和无线电台……一切随着敌人突入房间里的金属,它们所组成的结构和器械,正在兴奋的向自己述说,展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变化。
    我将运转、我将压缩、我将爆发、我将引燃烈火!
    如是,向铸造之王,展示自己即将开始的工作!
    那样鸣动的是如此的庄严,又带着虔诚的意味,就仿佛,铁也在向自己的神明祈祷一般——
    向着自己!
    实在是……有趣!
    槐诗咧嘴,向前迈步,向着十六支锁定了自己的枪膛。
    而正在那一瞬间,即便是无知无觉的金属,仿佛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和幸福,颤栗铮鸣,自这一只眼瞳的俯瞰之下。
    神明未曾阻拦,也未曾嘉许。
    只是凝视。
    告诉它们——
    ——我将见证!
    而正在袭击者扣下扳机的瞬间,轰鸣之中,稍纵即逝的烈光从枪膛中飞迸而出。
    三发点射富有节奏的声音在同一瞬间响起。
    两排闯入者交错开火,连续推进,没有将敌人只有一个而有任何的懈怠,直到那个消瘦的人影在弹雨之中痉挛舞动,仰天倒下,依旧在不断的射击着,交替向前。
    直到越过了尘埃和硝烟之后,最前方的队长挥手,有人掏出手电,对准了那个倒地人影的面孔,看到了那一双平静的眼瞳。
    还有他毫发无伤的身体。
    “惊不惊喜?”
    槐诗轻声发问,抖了抖手,在他手里,装满了弹头的纸巾盒发出清脆的声音,如是挥洒,令黑暗的轮廓从观测者的夜视仪中迅速放大。
    充斥一切。
    轰!
    监察者倒飞而出。
    而就在那一瞬间,弹雨倾盆,将队友也毫不留情的射成了筛子,混合在大量金属弹头内的咒弹接连不断的飞出,贯入了槐诗的身体。
    确切的说,是在触碰到他皮肤之前的那一瞬间,便在影中灾厄的恐怖引力之下,坍塌成尘埃,无声消散,被扯入了阴影之中去。
    以咒弹来对付槐诗,不如用泡泡糖来砸更方便。
    至少泡泡糖吃多了,槐诗还有可能消化不良。
    震撼弹带来的冲击仿佛清风拂面,在耀眼的间歇闪光之中,那个人影仿佛鬼魅一般,闲庭信步的向前。
    俯瞰着那早已经浮现在预见中的一切,欣赏着‘信徒’为自己献上的交响。
    再然后,粉红色的纸巾盒便已经随着噩梦一般的笑容,扑面而来!
    啪!
    仿佛可爱的存钱罐被砸碎了一样,从其中流出的便是储户们所存入的死亡。
    轻描淡写的,捏着那个廉价的塑料壳子,挥洒,就像是看到爬进家里的虫子一样,随便拿起了一个什么东西,对准了,拍!
    于是,便有仿佛枯枝被折断的声音从轰鸣声中响起。
    不绝于耳。
    就在槐诗面前,一个个袭击者倒飞而出,仿佛被重炮正面击中一样,胸前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巨大凹陷,砸进了墙壁或者是地板之中,呕出鲜血。
    不论是枪械还是防弹衣中的陶瓷插板,在那一只粉红色的纸巾盒前面,都被势如破竹的击溃,仿佛沙砾一般飞散坍塌。
    甚至,没有能在上面留下一条缝隙。
    而就在察觉到彼此之间那已经无法用绝望去形容的恐怖差距之后,最后方的队长丢下了枪械,拔出军刀,扑向槐诗。
    最后,向着无线电频道发出了讯号:
    “【8号】,计划失败,进行【8号】——”
    下一瞬间,他的脖颈就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在纸巾盒的横扫之下。
    落入黑暗中之前,森林中那可爱熊熊和兔兔彼此嬉戏的画面,永远的烙印在了视网膜之上。而令他唯一能够感受到欣慰的,便只有在最后所发出的爆炸指令。
    可遗憾的是,槐诗已经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军刀,转身,向着身后投出。
    利刃凄啸破空,贯穿了角落中袭击者的身体,染血的锋刃从后背穿出,刺入了沉重的背包内,贯穿了电路板,截断了炸弹的引线。
    倒计时停止。
    失去响应。
    寂静再度到来。
    只有尘埃在惊恐的舞动着,见证一切。
    旅馆外惊恐的呐喊和远方渐渐靠近的警笛声里,槐诗伸手,从纸巾盒里抽出最后两张幸免于难的纸巾,擦干净手上的血。
    蹲下身来,端详着眼前奄奄一息的袭击者。
    似乎是队长一样的角色。
    “你好啊。”
    槐诗伸手,随意的翻着对方身上的装备,捏了捏脖子,感受到了强健的肌肉,和心脏的孱弱鸣动。
    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
    “没有军衔和标志,但毫无疑问是正规军人,武装完备,配合默契,具备着相当的实战经验,应该是精锐小队才对……”
    真奇怪,统辖局竟然能容许这种威胁进入伦敦么?还是说,我就这么碰巧的遇到了退休老兵们再就业?”
    他凝视着队长呆滞的面孔,敲了敲他的脑门,从回声里感知到了依附在颅骨和脑叶的设备,还有空洞眼瞳之内嵌入的晶片。
    隐约的闪烁着蓝光。
    顿时,恍然。
    “有意思,还有这种植入型的观测设备么?”
    他捏着手中皱巴巴的纸巾,拭去了队长脸上的鲜血,除去了笼罩在那一双眼瞳前面的遮挡和污垢。
    好奇的探头。
    “你在看着我吗?”
    槐诗凝视着他的眼睛,忽然一笑:“我看到你了。”
    啪!
    “什……”
    在伦敦某处,封闭阴暗的空间内,那个屏幕前的人影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几乎跌坐在身后的办公椅上。
    视线下意识的想要移动,躲避屏幕上那单向的俯瞰。
    可旋即,便察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戏谑和嘲弄,愤怒的将手中的对讲机砸出,令屏幕上那一张笑容崩裂缝隙。
    很快,随着槐诗伸手,画面一阵闪烁之后,被黑暗吞没。
    寂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
    而就在廉价旅馆内,槐诗漫不经心的将那一只看起来像是隐形眼镜一样的摄像头捏碎,缓缓起身,从身后的地上捡起了尘埃中的手机。
    再度播出号码。
    “我搞定了。”他说。
    “我这边也一样。”艾晴说:“不过,出了一点小问题。”
    “要帮忙么?”
    “不必,还在控制范围内。”
    “会合地点呢?”槐诗问。
    “你随意,我来找你。”艾晴说。
    “好的。”
    槐诗点头,走到窗前,向着远方的夜空挥了挥手。
    与此同时,东伦敦格林威治区,一间面对外来留学生出租的公寓里,艾晴挂断了电话。
    在听筒里传来的忙音中,她撑着拐杖从窗前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远方夜色中那代表着槐诗位置的亮点。
    许久之前筹备的安全屋发挥了作用,让她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洗手间里的医药箱依旧被打开着,里面的药品井井有条的摆放,只有地上被换下来的绷带里还带着一点血丝。
    在窗户倒影之中,留长了之后的头发经过了火焰的燎烧之后,被她裁去,重新变成了简短精炼的长度。
    在她身后,电脑的屏幕上,进度条还在不断的推进,终于走向完结。
    程序关闭,在两个月之内,天文会总部的所有人事变化资料已经全部储存进了U盘中。
    而另一个屏幕上,各处的监控摄像之中,已经看到了无声停在公寓周围的那一辆辆无标志的车辆,信号捕捉的天线已经对准了此处。
    楼道里,两列全副武装、浑身没有任何标志的特战小队在以飞快的速度向着她的位置靠近。
    “四个小时不到,就已经抓住痕迹了么?”
    艾晴看着屏幕上那张那张戴着面罩一闪而逝的面孔,喃喃自语:“监听了线路之后才找到了位置?
    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掌控了状况,故意等我暴露更多的动作呢?”
    无人回应。
    只有沉重容器被打开的声音。
    盛放在专用器皿内的化学药剂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就这样缓慢又均匀的倒在了使用过的电脑上,将桌面上的一切尽数溶解成了一团烂泥。
    只剩下了U盘被她装进了口袋里。
    她心中默默掐算时间,在渐进的脚步声中,自言自语:“剩下的时间,应该……足够打一个电话吧?”
    嘭!
    破门锤的声音骤然炸响,破碎的大门之后,全副武装的袭击者鱼贯而入,抬起武器对准了房间正中央的目标。
    “放下武器!”
    可目标根本没有武器。
    只是,撑着一根拐杖而已。
    略显苍白的面孔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就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自顾自的对着电话中继续说道:“是的,没错,这里需要救护车。”
    她抬起眼睛,瞥了一眼闯入者,对另一头说:“大概有十四人受到了重伤,有生命危险,请携带急救设备……具体状况?我不太清楚。”
    她说:“但很快就知道了——”
    啪。
    电话挂断了,在枪械咆哮的巨响中。
    而在那之前,整个公寓便已经迎来了突如其来的黑暗,一切光亮随着电路的断裂彻底熄灭,弥漫的黑暗里,只有窗外照进来的隐约月色。
    以及,从艾晴身后,缓缓升起的,一颗颗猩红眼瞳。
    庞大的钢铁巨兽从虚空中缓缓走出,三颗狰狞的头颅垂眸,冷眼俯瞰着眼前不自量力的‘猎人们’。
    咧嘴。
    在那一瞬间,自‘愤怒’之中,【绝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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