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诗,实在不擅长和严苛的人相处。
    尤其是像应芳州这种方正古板、眼睛里绝对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更加难办。
    倘若前辈对自己嗤之以鼻,觉得自己不堪造就就算了,可偏偏应芳州又对槐诗寄托着甚至比他自己都还强的信心和期望。
    自从被召唤出来之后,他几乎就在抓紧一切时间,希望槐诗能够得到更多的进步,将自己所会的一切倾囊相授。
    时不待我。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估计他都恨不得变成某种系统挂在槐诗身上,帮他全自动灌顶练功刷技能熟练度,一条龙搞定。
    鸡!给我用力鸡!从早鸡到晚!八十个补习班,鸡出一个理想国的璀璨未来!
    至少,也要避免自己当年的覆辙……
    而对于自己当年的死因,应芳州的总结只有一点。
    ——我不够强!
    所以,槐诗你一定要比我强!
    至于强多少,强个……四十倍左右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于是乎,为了保证自己不被老前辈的地狱补习班给鸡到猝死,在这繁忙的授课过程中尽量有那么一点喘息时间,槐诗就只能努力降低自己在应芳州心里的资质和期待值。
    最理想的结果当然是‘什么?别人家孩子能考双百,我们家孩子才刚及格?没关系,他是个智障,他已经很努力了!’。
    不过槐诗也知道这不现实,但起码能摸一会是一会儿啊。
    自己也没逃课,难道偷个懒都不成?
    奈何,这样的美梦,也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鼠人给破坏的一干二净。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生活会有多惨烈。
    “你知道从早上睁开眼睛开始,一直到晚上闭眼睛之后都不停练习纯化的生活有多么悲惨么?”
    槐诗轻叹着,抬起眼眸:“我好不容易偷了个鸡,为什么总有人想要抢我鸡蛋呢?”
    凄啸声迸发。
    在他背后,那一根根触手一般的藤蔓猛然延伸而出,疯狂生长,转瞬间跨越了上百米的距离,自突刺之中,藤蔓的表面迅速的硬化漆黑,化为宛如钢铁的质感。
    宛如琴弦那样,嗡嗡作响,如泣如诉的低鸣将破空声撕裂,瞬间贯穿了骸骨巨鼠的面孔,刺穿了它的眼窝之后,从后脑穿出。
    “什……”
    在鼠人失声惊叫的瞬间,那一张泛起木纹的诡异面孔,便已经近在咫尺,毛骨悚然的微笑勾起。
    在抬起的右臂之上,数之不尽的枝条彼此缠绕,化为了宛如铁锤一般的巨拳。
    扎根在泥土之中的根系,再度下刺,同大地的鸣动结合在了一处之后,无止境的调动着这一份沉寂的力量,寄托在铁拳之上,轰出!
    极意·交响!
    大地的鸣奏随着藤化铁拳一同脱离了槐诗的右臂,灌入了鼠人的躯壳,在瞬间将骸骨装甲击破,自正中炸裂。碎屑飞迸之中,一个贯穿的大洞浮现,黑烟和蒸汽从其中喷出。
    超出自己正常状态的出力,不用在乎和更庞大的领域共鸣会损坏自己的躯壳,以自毁的方式将这一份力量释放出去。
    槐诗已经变成了天穹和大地的导体。
    肆意的宣泄着这一份恐怖的威力。
    那一拳只不过是让槐诗的右手脱了一层皮,可很快,在生机的扩散之下,植物迅速的生长弥合,再无损伤。
    紧接着,还未曾落地,在半空中,他的右腿已经抬起。
    踹在了骸骨巨鼠扭曲的面孔之中。
    践踏!
    瞬间,无数裂隙从骨面上浮现,什么护城河,什么防御措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这纯粹暴力的一脚给彻底摧垮。
    巨鼠踉跄后退,手中的机炮还在疯狂的旋转着,恐怖的火力喷出。就像是开挂一样,无数巨大的骨质炮弹在空中纵横飞舞,最后都朝着槐诗的方向呼啸而去,无一落空。
    而回应它们的,便是诚心正意,向着前方捣出的一拳。
    三重霹雳。
    ——天崩!
    只是一拳,便掀起了狂风巨浪。
    苍白的波澜所过之处,一切炮弹都被碾压崩溃,碎片倒飞而出,如同暴雨那样,钉在巨鼠的身体之上,撕裂出无数缝隙。
    第一次的,槐诗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了‘天崩’的每一个细节和变化,还有最终所引发的效果。
    究其原理,不过是暂时拳上的动能释放在空气中,在短距离内像是炸弹一样扩散开来,从而产生宛如天穹坍塌一样的恐怖效果。
    唯有真正通过作弊的方式抵达了这样的程度之后,槐诗才能够深刻的体会到剑圣的意思——如此的程度,根本称不上极意,只不过是‘纯熟’罢了!
    熟能生巧!
    在手臂之上,那些骨骼和肌理之间崩裂的惨烈缝隙迅速收拢,消失不见,反而再度生长出层层如鳞一般的叶片,在不妨碍灵活的前提之下,硬度补强。
    双腿的跟腱,强化。
    然后,以过载的方式爆发力量,禹步!
    眨眼间,漫长的距离一跨而过。
    槐诗已经再度,近在眼前!
    背后的藤蔓之手随意的挥洒,穿刺,随意的撕裂了巨鼠手臂之上的机枪,而在无数飞散的零件里,愤怒之斧的光焰重燃。
    斩!
    命运的敲门声一闪而逝,深邃的裂隙从骸骨巨鼠的胸前浮现。四道裂口纵横交错,击溃了外层的防护,悲悯之枪,前突!
    巨鼠合拢的双手在枪刃的前方崩裂,重生的速度难抵破坏,在蒸汽装甲的腰部留下了一道贯穿的伤口。
    “就这?就这?不会吧?”
    山鬼狞笑着,抬手粗暴的扯开巨鼠的外壳,背后的藤蔓如枪刺入,肆意的破坏着。巨响轰鸣接连不断,鼠人的惨烈尖叫已经细不可闻。
    现在两边,已经分不清究竟谁更加像是怪物一些了。
    就连槐诗自己都有点不确定,现在的样子,或许,也可以称之为纯化……吧?
    只不过是习惯性的投机取巧,想要躲懒,所以,便寄望于通过自己更擅长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最终阴差阳错的抵达了这样的领域。
    不过,槐诗所应用的方面却并不是自己这一身繁杂的技巧,而是体内纯粹单一的圣痕。
    所谓的专注,对于槐诗来说,有时候会很麻烦。
    但有时候,其实也很简单。
    只要演奏就足够了。
    所以,反过来,引用在敌人身上的技巧,为何不能用于自身呢?
    将自我的圣痕也纳入了极意的掌控之中去。
    ——予以催化!
    打破了二阶升华者和奇迹之间的平衡之后,刻意的引发圣痕的失控,进而改造自身,无限制的向山鬼的方向靠拢。最终,得以突破位阶的限制,彻底将隐藏的力量发挥出来。
    提前两个阶段,实现了躯壳的源质异化!
    在一口气将外道王所留下的全部生机吞掉之后,如今槐诗的肉体已经无限制的接近了圣痕原型,称之为真正的山鬼亦不为过。
    遗憾的是,由于性别原因,无缘与传说中的美貌,只能展露出山鬼的阴暗面就是了。
    “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
    槐诗歪头,端详着巨鼠颤抖的样子,“吓到了吗?”
    伴随着他的话语,远方的雷声再次斩落。
    宛如山峦鸣动的巨响迸发,顺着大地扩散而来,依稀能够窥见云中君的怒火焰光,还有另一头的搏杀和斗争。
    “老前辈做保镖也很辛苦的啊,还受了伤。”他轻叹一声,“看来没空陪你玩了,咱们,加快进度吧。”
    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
    ——快进!
    只是眼睛一眨,好像便有漫长的时光被跳跃而过。
    原地蓄力的山鬼已经突兀的来到敌人的面前,硬顶着火焰的喷射和那些炸弹和地雷的轰击,抬起的双臂之上,枝条生长,再度化为了坚硬如铁的巨拳。
    悍然砸落!
    巨拳和装甲一同轰然爆裂,骸骨巨鼠惊叫着,踉跄,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在槐诗手中,美德之剑的焰光喷薄!
    在生机侵染之下化为墨绿色的光焰之剑横扫而过,几乎腰斩一样,将巨鼠给彻底斩成两截。
    鼠人失声尖叫。
    “对齐!都给我对齐!”它瞪大猩红的眼瞳,尖叫着,忽伸手强行结合了分成两段的身体合拢在一处,那些破碎的骨骼渐渐弥合在了一处,竟然恢复了原状!
    “这都能拼的起来?”
    槐诗感慨:“贵公司的凝聚力不一般啊……啊,用你们的话要怎么说来着?”
    “可笑!”
    鼠人怒吼:“我早就在去中心化之后,完成了内容生态闭环,你这种碰巧站在流量风口上的人,根本损伤不了我的半根毫毛!只要等我的链路……”
    “差不多得了吧——”
    槐诗摇头,不感兴趣的打断了他的话,直白的发问:“整天弄那些花里胡哨的,有用么?”
    鼠人呆滞了一瞬。
    被山鬼的冰冷目光所凝视的瞬间,毛骨悚然的寒意便爬上了脊梁。
    “那些乱七八糟的词汇和称呼,都是烟幕和掩饰,对不对?”
    槐诗不耐烦的戳穿了魔术的伪装:“你的那一套东西,不过是通过盖亚之血,编织出类似创造主的定律来,实现了一个缺陷版框架……本质上,只不过是通过协议或者是契约之类的东西,强行将其他的人,变成你的所属物吧?”
    “实际上,你只是篡夺了其他人的贡献和心血之后,以成功者自居而已。”
    槐诗嗤笑着,告诉他:“什么凝聚力,什么忠诚心,什么一家人……可不论说的有多么好听,一旦你的框架里没有了其他人的话,你就什么也不是。
    嗯,除了是个笑话之外……”
    “放肆!!!!”
    在呆滞的骸骨巨鼠中,传来了癫狂失控的刺耳尖叫。
    漆黑的浓烟源源不断的从骨头的缝隙里喷出来,太多的血气,竟然将浓烟染成了刺眼的猩红,就像是焚烧一般。
    在无数越来越嘈杂的沙哑呢喃声音里,巨鼠的八臂之上缭绕着耀眼的光芒,宛如一个个风洞一般,散发着无形的吸引力,扭曲现实。
    盖亚之血所缔造的奇迹就具现在它的拳头之中。
    “我决定了,槐诗。”
    骸骨巨鼠的缝隙里,传来了嘶哑的声音,饱含着怒火和怨恨:“今天我就要用这一套针对地狱生态而打造的组合拳,将你这张臭嘴彻底撕烂!”
    山鬼咧嘴一笑。
    似是不屑那样。
    站在原地,只是,勾了勾手指。
    就这样,在骸骨巨鼠狂奔而来的轰鸣之中,踏前半步,微微的弯下腰,槐诗深吸了一口气。
    共鸣,开始!
    那一瞬间,远方的雷霆闪光,大地的震颤,吹拂的狂风,乃至身后那一具沉寂了多少年的尸骸,都幻觉一般的,闪烁了一瞬。
    细微的震颤。
    那看不见的波澜向内收缩,越是靠近,就越是狂暴,到最后,在空气中都形成了凄白的浪潮,收束在山鬼异化的拳头之上。
    槐诗闭上眼睛。
    倾听着躯壳内所悍然迸发出的浩瀚鸣动,向着敌人,向着自己的正前方。
    一拳!
    那一瞬间,鼠人的呐喊咆哮,装甲的轰鸣和汽笛声,乃至巨响霹雳,都被看不见的怪物所吞没了。
    只剩下破裂的声音。
    从槐诗的手臂之上,龟裂的缝隙骤然浮现,扩大,蔓延,到最后,从指尖开始,连带着半截身体,一同碎裂。
    而剩下的半截,也浮现出了诸多深邃的裂口。
    只不过,很快在鲜血渗出的时候,便有崭新的肌理从其中生长而出,再度,补全了残缺的躯壳。
    只不过,在褪去了一层树皮一般的外壳之后,槐诗的模样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得益于刚刚的挥霍,入账才没多久的生机,就剩下个底儿了。
    而就在他的眼前,狂风之中,骸骨巨鼠的最后呜咽随着飞灰一同扩散,消失不见。
    随着肢体和躯壳的塌陷,整个装甲都像是公司破产之前的市值一样,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
    “说起来,刚刚的那个不是艺术,也不是交响,只是随便凑了点高音堆在一起之后的垃圾杂音而已。”
    槐诗低头揉了揉手腕,随意的说道:“唔,你就当它是专门为你创作的……《装修》吧。”
    就这样,在装修的轰炸之中,残缺的钢铁零件形成的框子也随之坍塌。
    一个狼狈的佝偻鼠人从其中落出,口中依旧在不断的嘟哝着一些诸如‘赛道’、‘链路’、‘下沉’之类别人完全听不懂的词。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的产品,我的项目怎么会在上线之前被你腰斩掉!”
    它抬起头,歇斯底里的尖叫:“永世集团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和铸日者那个婊子,总有一天,会沦落到比我更加惨烈十万倍的境地!一定!”
    “真的假的?”
    槐诗讶然,“还有什么工作能比当天文会的工具人更惨吗?”
    随便鼠人这么痛斥或者怒骂,他都无所谓。
    就好像永世集团所钟爱的加班和奉献一样。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作为职业偶像的专业素养同样永不下线,该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该搞定的工作,就一定要搞完。
    现在,槐诗握紧了手里的斧头,对准了鼠人的脑壳,稍微比划了一下。
    “看我,力劈华山!”
    一声闷响,鼠人的惊恐尖叫戛然而止。
    死寂之中,它低下头,看到踹在自己裤裆上的撩阴腿,颤抖的双腿再难支撑,无力的跪倒在了地上。
    “不是……力劈华山么……”
    它呆滞的看着槐诗,喉咙里吱儿了一声,几乎快哭出来。
    “啊这,我是逆着劈的啊。”
    槐诗挠头,安慰道:“别急,我再给你补个正的。”
    说着,将它扶稳了之后,再度举起斧头。
    “——力劈,华山!”
    嘭!
    伴随着破裂的声音,血色喷涌,头颅落地。
    还是没有劈成。
    断头。
    “不好意思啊。”槐诗低头看了一眼鼠人绝望的表情,无奈耸肩:“顺手了。”
    血泊里,鼠人的嘴唇最后开阖了一下。
    像是骂人。
    很快,就被层层生长而出的花卉所覆盖了。
    阵阵幽香扩散在风中,令人心旷神怡。
    而当槐诗回头,看向后面那个身影时,便露出笑容:“这么快就搞完了?我还说去支援一下呢。”
    “用不着。”
    应芳州的胡须上染着一片猩红,面无表情:“黄金黎明也一代不如一代,看上去像模像样,结果一旦开始搏命就变成了废物点心了。”
    槐诗耸肩。
    不知道应该是赞同还是无奈。
    反正,光他知道的人里,从拼命一方面……还真没几个能拼得过老前辈本人。
    可看着应芳州阴沉的样子,又不像是大获全胜的样子。
    “没杀掉?”他疑惑的问。
    应芳州面无表情的伸手,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籍从口袋里丢出来。染血的破碎封面上,依稀能够分辨出《生命断章》的字迹。
    “有替死的东西,跑掉了。”
    他不快的回答,瞥了一眼槐诗身后,眉头皱起:“倒是你的对手……怎么也还活着?”
    “嗯,还留着一口气。”
    槐诗回头看了一眼地上,“不着急,养花的话,活着的比死了的好使,细水长流。”
    “随你。”
    应芳州收回视线,再不看一眼,而是抬起手掌,向着旁边在斗争中浮现裂纹的蛇颅,一指伸出。
    在天阙中酝酿许久的至锐之光从天而降。
    瞬间,在蛇骨凿出了一道笔直的裂口,贯穿!
    而应芳州的神情也微微一滞,没想到这玩意儿竟然自己一击都没有彻底灰飞烟灭。
    究竟是受伤影响了发挥,还是自己真的已经老的派不上用场了呢?
    他幽幽叹息了一声,伸手,无形的引力将盖亚之血的辉光从其中抽出,收缩为一团,抛进了槐诗手中。
    “想好怎么用了么?”
    他撑着逝水,坐倒在地上,“机会难得,别轻易浪费,槐诗。”
    “放心,我早就想好了。”
    槐诗微微一笑,低头,凝视着指尖升腾而起的幻光。
    所求何物呢,槐诗?
    那样幻觉一般的发问,再度从槐诗耳边响起。
    他回头,看了一眼重伤的老前辈,轻叹一声,许下愿望。
    求求了,来个能治的了应芳州的人吧……
    各种意义上治的了都行。
    “最好来个奶!”槐诗最后补充。
    那一瞬间,耀眼的光芒从他手中爆发,骤然冲天而起。
    无数事象从命运之书中流出,汇聚在了槐诗的指尖,再现出曾经目录之上的一员。
    饱经沧桑的古老典籍出现在了槐诗的手中。
    紧接着,脱手而出,展开,无数书页在翻动之中,形成了曾经卡牌的轮廓。
    而在扑面而来的风沙里,带着泥垢污渍的皮靴就这样踩在槐诗种出的花卉之上,跨在腰间的背包上别着各色工具和绳索,微微摇曳。
    苍老的地狱探索者抬起头,再度俯瞰眼前的世界。
    死寂之中,槐诗呆滞的瞪大眼睛,
    真的……来了个奶……奶?
    许久,下意识的弯腰,抚胸行礼。
    “好久不见,恰舍尔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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