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全部附在这个神清骨秀,宛如一截修竹般的青年身上,无不惊讶。
    如此容色,何须如此才华;然既有如此才华,又何须如此容色?
    怪不得,怪不得。
    太后娘娘当年与先帝有床头不和的传闻,但先帝大丧以后,未曾有过半分旖旎消息,偏他一来,便有了一些引人遐想的猜测和非议,怪道如此,原来竟是生的这般模样。
    杜世衡趋步向前接见:“你、你便是殿试头名苏……”
    “苏探微。”
    他谦敬地向杜世衡老先生补全姓名。
    “对,对!”杜世衡老怀大畅,“我老了,记性已然不好了,是苏探微。”
    说罢便将他引荐给在场的其余人,同时也为他们引荐苏探微。
    苏探微一眼瞥过去。
    这些人,仍是自己当年留在文渊阁的一些人,或捉刀代笔,或陪读侍夜,或博辩经纶,或抄书立传,姜月见没有大刀阔斧地裁撤冗员,保留了文渊阁大部分的职务,包括这个实际没什么用的起居郎。
    “见过各位。”
    苏探微叉手,行以文士天揖礼,两手持平眉骨,不骄不馁。
    双方互相见礼。
    杜世衡一一为苏探微介绍,包括文渊阁的职能,当然,也包括最重要的一点,起居郎日后所居之地。
    杜世衡笑言:“文渊阁与陛下的太和殿相去不远,起居郎因有常伴君侧的缘故,故而,不栖此地,陛下于永和宫令设兆丰轩。苏郎君以后,也算是与陛下,同卧同起吧。”
    “……”
    没有人告诉他,他要和小皇帝,以后住在一块儿。
    作者有话说:
    楚狗:我预言我自己,可以。
    第55章
    一路颠沛, 抵达碎叶城。
    自离开岁皇城以来,姜岢没有一日不在听母亲赵氏的抱怨。
    她在岁皇城待久了,没吃过塞北的苦头, 越往西走, 气候越干,赵氏的脸一块块起皮,在岁皇城用了无数灵丹膏药保养的面部, 没等通过河西走廊,便干燥得掉下了一大块皮屑, 脸上黄斑密簇。
    赵氏于是哭天抹泪儿, “儿啊,她这是纯心想要咱们娘儿俩的命啊。”
    姜月见不是人,她怎么能这么心狠, 对自己哥哥这样埋怨也就罢了, 她可是生了她养了她的亲娘!这个白眼狼, 自打进了宫做了娘娘, 就将良心喂了狗吃了!
    赵氏骂骂咧咧,嘴巴里一整天没一句是干净的,虽然姜岢也恨姜月见,但耳朵里听多了唠叨与抱怨,也属实烦了。
    赵氏骂了一路, 心里隐隐约约有种感觉, 儿子好像已经厌烦了自己, 最近她同他说话, 他都不怎么搭茬了。
    好么, 一个两个的, 全都是不孝的白眼狼!
    赵氏只觉得自己命苦, 年轻的时候被侯爷看上,风光了几日,扭头便被打进了冷宫,因她和姜岢的存在,差点拆散了姜侯与夫人的恩爱婚姻,他们俩自从和好了以后,赵娴柔却成了一个里外不是人的祸首。
    都是她勾引了侯爷,不是侯爷没有定力,都是她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不是侯爷分了心,对她意存怜爱。
    她是个下三滥的狐媚子,侯爷是高风亮节的侯爷,夫人也是贤良淑德的夫人。
    后来她生了一个女儿,真没用,她本以为又是一个儿子,说不定能挽回一些侯爷的心,可姜月见她是个女儿,女儿没有用,侯爷不喜欢,夫人也看不上,随随便便将她们打发到了偏房,虽是妾,实同家仆没有二致。
    赵氏切齿拊心,日子一年比一年不好过,全是生了姜月见以后,她对自己来说就是个八字不合的丧门星。
    事实证明了她果真没有想错,她费心搏来了姜月见一个机会,姜月见牢牢抓住了这唯一的一个机会,成了荣宠一身的皇后娘娘,回头便将她彻底打进了炼狱。
    她的儿子,看着也是个没孝心的,年纪这么大了,也不说生养个一男半女,给她弄个孙儿带着玩,不争气地在碎叶城摸爬了这么些年,还只是个芝麻小官,住不了姜家侯府那样的大宅子。
    赵氏转道怪起了儿子,谁知,才起了个头,已经无法忍受的姜岢霍然甩袖,挣断了赵氏的拉扯,面浮怒容道:“够了!”
    儿子从来没对她这么凶过,赵氏骇然,被吓得不轻,连忙哆嗦着,道不敢说了。
    姜岢皱了皱眉,知她现在是不习惯从天上跌到泥里的日子,她还以为,来了碎叶城以后,能继续做她足不出户,醉心保养的侯府姨娘。这里没有钟鼓馔玉,没有曼舞笙歌,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沙子,毒辣的太阳,皴裂的土地,和晒得黢黑,一眼看上去,没有一个能让人停留目光的女人。
    别说娶妻,他就是在这里找上一两个营妓,都恶得要吐上三餐。
    “娘,”姜岢皱着眉道,“这是我下值后睡的瓦房,比你的偏院是差了不少,但有个遮风避雨之所已经不错,你要是愿意张罗,我把例银都交给你保管,屋子里有炭,院子里有井,在这地方已经是神仙去处了。姜月见的懿旨是这么下的,当初你就不应该一时激愤,冲到宫里去和她为难。”
    胳膊拗不过大腿,螳螂臂阻拦不住华贵的玉辂。
    赵氏何尝不懊悔,越往碎叶城这边来,她心里的悔恨便更重。
    她当时不知道是脑袋打了铁,还是教猪油蒙了心,居然大喇喇冲撞宫禁,她拔出飞鞋,飞向姜月见面门的时候,一定是神志不清了。
    可是那飞鞋没砸中她不是么,最后砸中的,是一个年轻的,相貌甜美的男人。
    好像正是因为飞鞋砸中了那个男人,姜月见更生气了,赵氏一怔,总觉得这里头不对劲,她扯住了儿子的袖口,又一次凑近来:“姜月见那个小畜生身边,好像养了个见不得光的小白脸,是不是?”
    姜岢不说话,赵氏却急了:“你没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姜岢不耐烦地抽袖,走到自己的土炕上,一屁股坐下喝水,“我走之前,就听到了岁皇城有传闻,那个苏探微极有可能是姜月见的面首,两人中间有些不可告人的私事儿。”
    赵氏眼珠一抡,俨然喜从天降:“真的?还有这事儿?那你还不好好拿捏拿捏,讹她一下?”
    不等姜岢反驳,赵氏已经美美地幻想了以后恢复穿金戴玉的好日子,笑眯眯地自言自语:“这个姜月见真是不要脸,居然能干出这事儿,你还不去告发她,让她身败名裂!”
    姜岢抽着嘴角,冷笑道:“告发她,然后呢?你以为这么一点子烂裤.裆的事儿,就能击垮一国摄政太后?”
    赵氏不相信:“怎么不行?”
    姜岢冷冷地一哼:“你想的真轻易,姜月见她男人早死了,她现在就是寡居之身,和男宠私玩有什么,我爹也死了,你别看自己这么大年纪,要是去鸭子楼包几个小倌儿,大业哪一条律法能定你的罪!”
    被儿子这么不客气一数落,赵氏面红耳赤,忙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又咬牙道:“我不相信,我就是一个无知的妇道人家,我就是淫.乱些,也没人说甚,姜月见就不能定一个秽乱后宫的罪名?”
    姜岢不知道她是懂得多,还是眼皮子浅,嘲讽一笑:“那又如何?退一万步讲,你就算利用这件事让姜月见倒了台又如何,摄政太后没了,朝廷谁说了算?我那个好外甥。我那外甥又是谁?姜月见的亲儿子。”
    只要楚翊在,姜月见就能一辈子风光得意,一辈子只用鼻孔看他们这两个灰头土脸的失败者。
    赵氏本来还以为有希望,听了姜岢这么一说,也灰了心,一拍手腕道:“哎呀真是的,这小娼妇居然这么会生,早知道当初她来癸水了,我就将她浸在冷盆里绝了她的后嗣了……”
    赵氏整天鬼迷心窍地念叨着的,无非就是内宅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事儿,就连姜岢听了都万分嫌弃。
    她要是真那样做了,今日姜月见只怕拿刀杀了她了,还能有让她活命的立锥之地?
    姜岢不想与赵氏过多纠缠,摇头晃脑去了。
    赵氏管不住自己,才到碎叶城就得罪了儿子,发愁往后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
    她想着还是要对姜岢好一些,挽回儿子的心,他舒坦了,自己在碎叶城就算是五品小官的亲娘,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赵氏打定主意,第二天,做了姜岢最爱吃的桃花酥到他上值的地方找他。
    谁料府衙告知,姜岢一早出了门,上城门楼子底下督促挖渠去了。
    碎叶城水源不丰,需要挖渠注水,几个屯田郎聚在一起,在姜岢的带领下,指挥人做事。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晒得脸皮发红,汗水直流。
    赵氏生怕酥饼凉了失了味道,连忙抱着食盒子来到城门楼。
    远远地正瞧见姜岢在督工,赵氏想着过去,谁料眼睛一瞥,看见楼头底下一干戍卫兵押解着徭役苦力来做活,一行人衣衫褴褛,脸上也乌漆墨黑的都是泥巴印子,脚下连双像样的草鞋都没得穿。
    赵氏突然懂得了,姜岢说他们的日子已经是神仙日子了是怎么一回事。
    碎叶城不少流放发边的罪奴,都是不要钱的苦力,要是上头有什么艰苦的工程要建造,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一群人。
    这些人身上都有味道的。
    赵氏缩着鼻子,本该立刻躲开这群人的,却在这一行苦兮兮的徭夫里,目光发现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身上搭着草席子,头戴破斗笠,从面貌上看,五官是极其清秀的,倒像是个南方的汉家女子。
    儿子不是正嫌弃碎叶城没女人暖脚么,她也见了,这里确实看不见什么正经的好女人,一个个长得和母螳螂似的,瞧着让人倒胃口,就这么个女人,虽然贱是贱了点儿,但模样周正,要是洗干净了,保不齐也是个挺好看的。
    赵氏动了点儿心思,要是今晚上儿子回来了,看到床上躺了个姿色还不错的女人,想来会很高兴,兴许对他这个娘,也能少几分疾言厉色。
    赵氏打好了主意,便拔步上前,从人堆里,一把捉住了那女人又细又嫩的胳膊。
    顿时,好几张灰扑扑的脸蛋都向赵氏看了过来。
    赵氏意外发觉,这里头居然不止她抓的这一个女人,不过很可惜,这些人姿色平平,五官就不出挑,再怎么打扮,也是好看不了,赵氏不要别人,只要这个。
    “你跟我走。”
    *
    夜晚,疲惫不堪下了值的姜岢回到家中,见母亲房中的灯已经吹灭了,心知她是睡下了,也不便去打扰。
    他去净房打了一盆水,将身上积累的泥丸搓洗了一番,也打算回屋歇下。
    谁知,刚躺上床,胳膊便碰到了一块冰冰凉凉,宛如豆腐似的肌肤,姜岢骇了一跳,以为是美女蛇,急忙蹿下床榻去点灯。
    这灯一点,立刻照见了一个全身上下未着片缕,双臂双脚都用绳索绑在床榻上的女人。
    “你是谁!”
    姜岢瞳孔紧缩。
    只见女人肤色白嫩,烛光下蜜色莹莹,噙水的双瞳望着她,怔怔地沁着清泪。
    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不可能不心生恻隐,他知道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以后,打消了几分畏惧,内心当中理清了,这只怕是他那个多事娘的手笔。
    姜岢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边塞多年,对于这样的事司空见惯了,当下就松了裤腰,朝玉体贴着压了下去。
    还未有所动作,恍然感觉到身下肌肤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战栗,他一怔,起开一看,她在哭。
    女人要是不自愿,那也很麻烦,没什么快活可言,姜岢当下就替她解了绳子,想放她走。
    女人得了自由,噙着泪向他道谢,只是口中却道:“将、将军,奴愿意的……”
    姜岢眉梢挑起,一脸不信。她既愿意,又在流泪,身体在发抖,明显是害怕。
    女人将碍事的裈裤扔下床,体贴地绕住了姜岢的颈,“我,我只求将军,给一口饭,我儿子已经两天没吃过一顿了……”
    听到她说还有一个儿子,姜岢更加没了兴致,将人推开,不耐烦地道:“要吃饭?找你男人去。”
    皱了皱眉,一想到她这样的人,长了这一张脸,在这里,只怕是个人人可骑的,她不定准,还不知道自己儿子的爹是谁。
    姜岢更加没了好感,嫌脏地搓了搓手臂。
    她自是看出来了,忙道:“不,不是将军想的那样,我儿子,我儿子在我流放前怀上的,我们是耒阳人,我,我叫李岫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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