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儿的神色甚是平静,一点也不复方才的慌乱,那红润若娇花的唇瓣,甚至微微向上,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清澈的水面上,荡漾出一张绝美的娇俏的丽人儿。
    她将受过伤的双手泡入温水中。
    洋桃急急拦下:“夫人!奴婢伺候您!”
    苏吟儿笑着:“不了,我想自己来。”
    温水蔓延过娇嫩雪白的手背,泡开还没完全愈合的伤疤。鲜血慢慢溢出,混在漂浮的几片玫瑰花瓣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残忍的美。
    真疼啊!
    疼地好。
    疼痛让她清醒,疼痛让她理智。
    洋桃快要哭了:“夫人,您别泡了。您再泡,您这手又得多养好几日呢!”
    苏吟儿乖巧地点头:“嗯。”
    她接过清秋递来的柔软的洁帕,拧得半干,覆上迷离的双眼,捂住自己,没一会儿,纤弱的肩膀就颤得厉害。再睁眼,又是一贯的不染是非的天真笑颜。
    她将手儿洗得干净,笑得温婉明媚,宛若夏天绚烂的花儿,娇艳得刺眼。她徐徐走向斜对面的八仙桌,打开明黄色的圣旨。
    那苍劲有力的字体,熟悉到能刻进她的骨子里,哪怕是闭着眼,她也能描绘出他伏在桌案前,执着狼毫笔写圣旨的模样。
    她早该想到的。
    安国君代理天子处理政务已有两年,莫说是亲手写一道圣旨,便是这玉玺印章,也是他亲手盖的吧。
    洋桃恍然间意识到什么,匆匆抢过苏吟儿手中的圣旨。
    “夫人,安国君最疼您的,他一定有说不出的理由,您要相信......”
    “洋桃”,苏吟儿水泠泠的美目含着笑意,眼波里却流转着绝望,“他根本没打算接我回府,是吗?”
    洋桃哽住了。
    她咬了咬唇,几番挣扎,终是不忍说实话。
    “会的,主子一定会的。他那么在意您,看得比他的性命还重要......”
    “别说了,”苏吟儿打断洋桃,声音软软的,似用尽了她最后的一丝力气,“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洋桃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清秋拉出去了。
    偌大的景阳宫,就剩下苏吟儿一人。
    苏吟儿独自站在窗边,看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倾泻,看飘摇的金边瑞香花被璀璨地不成样子。
    明明昨日还盛放着啊!
    她缓缓走过铺着白色狐裘的圆形大床,坐到矮几边上。
    矮几上,尚未用完的雪蛤粥温在小巧的炉子上,汩汩冒着热气;裹着蜜汁的果脯、泛着清香的柚子、被切成小块的橙子等......
    苏吟儿流转的视线落在切柚子的锋利小刀上。
    *
    安国君府,书房,一帮人等在商量对策。
    金少气得牙都在抖。
    “皇上欺人太甚,摆明了是要和您作对!陆叔,咱们一定要把婶婶抢回来!”
    那个老东西简直该拉去下地狱!
    新婚之夜抢了臣子的女人,如今竟然大喇喇地封臣子的女人做贵妃,如此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恶劣行径,连个常人都算不上!
    真是苦了他的小婶婶。
    一想到萝卜头娇怯怯的闪躲、委屈的蒙着浓浓水雾的大眼睛,金少的火气就更大了。
    王将军抱拳:“只要安国君一句话,属下拼了性命也绝不让夫人受半分委屈!”
    王将军此番跟着安国君回京复命,按照朝规,七日后需得离京,可若是安国君需要,就算带着大部队驻扎在城外,饱受朝中非议,他也绝不会吭一声。
    陆满庭清冷的眸子泛着寒光。
    他负手站在雕花窗前,透过半掩的竹帘,瞧着斜对面空荡荡的浅月阁。
    那儿曾是吟儿生活了四年的闺阁。
    他缓缓垂下眼睑,脑中闪过苏吟儿噩梦中的尖叫、被叫醒后的惊慌,以及惶惶然不知所措的躲避。
    滔天的恨意自他的眸底升起,迅速染黑暗沉的眸子。
    再睁眼,眸底是一片清明。
    “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陆满庭转身,面向众人,手中躺着三颗质地极佳的玉核桃。
    他眸色沉沉,音色冷冷。
    “关外的大军已经启程,最多二十日抵达城外。”
    众人皆是大骇,好生思量后,终于明白安国君的话中深意。原来真的要变天了!
    王将军大喜:“太好了!属下等这一天等了足足四年!”
    金少:“当今圣上昏庸,百姓唾弃,正是谋大义的好时候!”
    所有人齐齐跪下:“但凭安国君差遣!”
    *
    景阳宫,洋桃还在担心夫人的事。
    洋桃:“这都快天黑了,怎地夫人还没睡醒?”
    自从夫人说想一个人静会,她和清秋就守在了偏殿。没有夫人的传唤,她们不敢擅自进去,更遑论,夫人正伤心着,定是不想多说话、被打搅。
    洋桃闲得无聊,胡乱地踢着墙角的大理石,没把墙角踢坏,倒是把自个踢痛了。
    “这宫里的东西就没一样好的!连块石头都没点人情味,哪哪都比不上咱们安国君府。”
    清秋斜了眼洋桃的右脚尖,确定洋桃没伤着,才语重心长道。
    “夫人最近的情绪定不太稳定,你少说些话,莫要惹她伤心。”
    洋桃瞪了清秋一眼,“得了吧,就你最爱说实话。我若是夫人,非得被气得自寻短见去!”
    洋桃说完,后背莫名地发凉,像是有无数条蛇信子从她的脚踝处幽幽地往上爬,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她和清秋同时看向紧闭的内殿铜门,对视一眼。
    糟了,夫人出事了!
    *
    安国君府,风离在向陆满庭汇报朝中最新的动向。
    风离:“属下得到密报,大理寺正卿昨夜密会右都御史,今早右都御史就联系了玉华宫的潇淑妃。”
    潇淑妃是右都御史的女儿,是送入皇宫讨好老皇帝、维持潇家荣辱的棋子。
    前几日潇淑妃好不容易诞下龙种,可惜命不由人,小皇子出生仅两日就夭折了。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这其中的辛密不可对外人道也。
    陆满庭眸光微暗,细细地分析当朝局势后,沉声吩咐。
    “加大监牢的看守,尤其是太子。”
    想要利用女儿给老皇帝吹枕边风?想要打个翻身战?
    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陆满庭冷呵,坐在桌案前开始批阅折子。
    离京几日,大事没发生几件,琐碎的小事倒是不少。
    陡然,一个侍卫急匆匆进来禀告:“启禀安国君,夫人割脉自杀了!”
    *
    寒冬的夜晚来得早,不过戌时,月上枝头。
    萧瑟的寒风吹过皇城屋檐上的茫茫白雪,坠着点点繁星的夜幕下,银辉遍洒,偶有盏盏烛火掩映在宫殿间,照亮绿色松柏下起伏绵延的小径。
    御事房距离景阳宫有段不远的距离,需得穿过昭阳殿和承安殿,再绕上一处假山凉亭,走上一段长廊,才能隐隐瞧见景阳宫门前挑着的灯盏。
    两位御医跑得急。
    晌午的时候来过一场大雨,混着融化了的白雪,泥泞不堪,可即便是险些摔着,也无人敢停下来喘口气。
    景阳宫里的十几个小宫女,忙得焦头烂额。
    苏贵妃割腕自杀了,现下还昏迷着,不省人事。幸而侍女发现得早,否则真得丢了性命。
    洋桃在大殿门口惦着脚张望:“急死个人了,御医怎么还没来?”
    入夜的时候,她和清秋发现不对劲,以用晚膳为由,请夫人开门,谁知里头久久无人应答,后来发现铜门反锁了,当即喊来太监们一起撞开了铜门。
    夫人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洋桃当即吓坏了,双腿止不住地直打颤,还是清秋冷静,一边给夫人止了伤口,一边安排人去请御医和安国君。
    夜幕下,一席玄色修长身影气势威严地走近。
    他唇线紧抿、目光深邃,身上的紫色披风拂过大理石台阶时,扬起一抹飘逸的弧度。
    洋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该死!是奴婢大意了,奴婢没想到夫人会......”
    陆满庭沉着脸,没有听她说什么,径直绕过她,大踏步走到内殿的床侧旁。
    铺着白色狐裘的圆形大床上,苏吟儿昏睡着,那张过分白皙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孱孱弱弱的,连单薄的呼吸都打着颤儿。
    他撩开银蓝色的透明鲛绡纱,在苏吟儿的鼻下探了探,又握住她皓白的右手腕,细细地把过脉后,周身凌厉的气息才慢慢消散。
    他幽邃的视线停在她包扎过的左手腕上,流畅的下颌线咬得死死的。
    二位御医终是赶到,没敢多问,急急上前给苏吟儿把脉诊治。一番查探后,二位御医同时松一口气,却也不敢抬头看安国君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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