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轻孰重?
    眼前,安吉洛的声音越发急促,而他的身影也越发淡了。
    “记住,弗洛拉,记住你要找到这个世界唯一的真实!这是你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
    安吉洛的身形越来越淡,在短短瞬间就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般消散。
    而与此同时,在骤然拔高的尖锐耳鸣声中,易文君的目光蓦然向上,刺破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与星云,穿越了不可思议的金色齿轮与钟塔,如同飞翔般向着世界的上层跃去。
    当在易文君达到世界的最高点时,她看到了——
    苍白的病房中,弗洛拉正躺在一个像是治疗舱室一样的地方,一身严重伤势,全身都插满了管子,头上还戴着易文君认不出的头盔。
    而与此同时,在治疗舱室的外侧,面容憔悴的安吉洛正守在弗洛拉的身旁,头上戴着一个同样的头盔般的装置,轻轻趴在治疗舱室上,沉沉睡去。
    但也不知为什么,从安吉洛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并没有睡好,脸上不断露出挣扎和痛苦神色,甚至在某个时刻蓦然醒来,取下头盔,呆呆凝望治疗舱室内的弗洛拉数秒后,又低头开始狼狈地擦眼泪。
    “弗洛拉……”他像是委屈,更像是绝望。
    “醒过来吧……”
    易文君“站在”这个病房中,惊愕环顾,而后,她的目光很快就被病房中唯一的声音——那不断发出“嘀嘀”声响的东西所吸引。
    正是心电监护仪!
    原来易文君听到的声音就是来自这个病房?
    原来易文君在游戏入场时感受到的“像是濒死时的那一段走马灯”的感觉,竟然还真的是濒死的走马灯?!
    而安吉洛扮演着什么角色?
    难道他就是通过那个头盔式的特殊装置进入她的“走马灯”的人、就是那个试图向告死女神求情以唤回自己心爱之人的“普绪赫”??
    易文君满心愕然。
    而下一刻,莫大的吸力传来,她向着深海骤然坠落,重回到了那濒死的、短暂而漫长的“走马灯”里。
    一阵仿佛要将心脏都捏碎的失重感后,易文君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
    她回到了那座钟楼。
    她看到了熟悉的黑暗、星云与金色齿轮。
    甚至就连那本该在枪声下化作泡沫的麦尔斯都在此刻重新出现,并且依然跟琼扭打在了一块儿,而周围的船员们也在各自的位置……
    一切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与安吉洛有关的所有,都如同一个充满泡沫的易碎的梦。
    孰真孰假?
    那所谓的“唯一真实”,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眼前的这个世界全都是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的??
    易文君心念电转,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
    记忆!
    与弗洛拉有关的记忆!
    那关于弗洛拉为什么会躺在病床上濒临死亡的真相与记忆,就是这个世界里的“唯一真实”!
    想到这里,易文君毫不犹豫地来到这组巨大的、似乎关于时间与记忆的金色齿轮面前,伸手推动。
    第043章 魔鬼的艺术11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毫无疑问。
    但这样的“虚假”中还有许多许多的疑问。
    比如说易文君见到的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比如说那些被金色齿轮映照出来的、看似跟原主弗洛拉毫无关系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还比如说菲利克斯是怎么回事——
    如果琼的记忆是真实的,那么当年麦尔斯不仅仅只有菲利克斯一个弟弟, 而应该是有两个弟弟。
    可为什么菲利克斯的年纪会与安吉洛的年纪差别那么大?
    为什么麦尔斯只记得自己有一个兄弟?
    还有这“走马灯”里频频出现的“魔鬼的游戏”, 甚至是那以弗洛拉笔迹写下的“魔鬼的谜题”——这一切的一切, 都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要知道答案, 去询问当事人无疑是最快的。
    因此易文君不再等待,也不再观望,径直向前, 伸手去推动金色齿轮。
    如果这组金色齿轮真的如易文君猜想的那样,能够在特定条件下映照出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与秘密的话,那么现在由作为“弗洛拉”的她来推动金色齿轮、去回溯“弗洛拉”身上发生的一切,无疑是最快的获取真相的办法。
    然而令易文君意外的是,这组明明能够被船员触动、又被琼推着前进或后退的金色齿轮, 竟在她的手下纹丝不动。
    无论易文君用上多少的力气,都像是泥牛入海一样, 没有对这组齿轮造成任何影响。
    它就如同亘古便存在于此的真理之轮, 又如同另一个世界投映在此处的倒影一样,没有受到易文君的任何干扰, 只不紧不慢地转动着。
    易文君有瞬间惊讶,但她并没有为此犹豫或停顿哪怕片刻。
    只是一瞬间, 易文君就回身, 来到依然愤怒扭打的麦尔斯和琼的面前, 将两人蓦地拉开。
    “滚开!别拦着我!”麦尔斯大叫,“我一定要给这该死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来啊!来啊!”琼也愤怒嚷嚷着, “来试试看啊!看到底是谁让谁好看!你以为你是山灵使徒就了不起吗?谁怕谁啊?!”
    一个约莫十级的游侠型角色, 向一个约莫五十级的盾战士型人物叫嚣着要比划两下, 这场景无论谁见了恐怕都要觉得好笑。
    但易文君没有笑。
    她只是单纯来到两人的面前,以不容置疑的力量拽着两人的手,按在了那金色的齿轮上。
    先是琼,然后是麦尔斯。
    两人或许在别的事上不够敏锐,但对于这件事却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瞬间明白了易文君的意图,面色一变,蓦地收手,咬牙想要从易文君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但易文君的力量却大得可怕。
    琼见此情况,大惊失色,因为她心中有一个隐瞒了无数年、并准备一直带进坟墓里去的秘密。
    这个秘密至关重要,绝对不能暴露人前,因此她竭尽全力地抵御着向那金色齿轮的靠近。
    而与此同时,被易文君另一只手捉住的麦尔斯也是脸色剧变,全力抗拒着那组金色齿轮——很显然,麦尔斯藏有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她们的挣扎全都是徒劳。
    只是短短不到三秒时间,在易文君几乎要将她们手腕拗断的力量下,麦尔斯和琼二人的手被一点点按在了金色的齿轮上。
    而这一回,只是轻轻一推,这组金色的齿轮便转动了起来。
    麦尔斯出身于萨堪郡的麦克里迪家族,是这一代麦克里迪家族里唯一的女人,自然也是麦克里迪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在外人眼中,作为麦克里迪家族的继承人,麦尔斯应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才对,但事实上,麦克里迪家族曾经有过很长一段时间不上不下、地位尴尬的境地。
    而这样的境地,都只因为一个理由——没钱。
    属于老式贵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无法跟上时代的人,注定将被时代抛弃,可是……也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跟上时代的。
    在麦尔斯的眼里,她的母亲克劳迪娅·麦克里迪,就是这样一个空有壮志但却屡遭现实世界的挫折的可怜女人。
    克劳迪娅曾经想过很多办法来挽救麦克里迪家族,以及振兴整个萨堪郡。
    然而萨堪郡虽然是一个海边城市,但却并没有位于什么必经的交通要道上,附近更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拳头产品、或是能够吸引游客的美景。
    说好听点,萨堪郡平平无奇,大家安居乐业,生活平静无波。
    说难听点,这里根本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稍稍有点野心的人都离开了这里,去往了大城市。
    而随着年轻人和有生力量的不断向大城市流去,振兴萨堪郡和振兴麦克里迪家族的路越发遥遥无期,甚至麦尔斯还记得,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母亲出门参加宴会时所穿的高规格的礼服、所佩戴的华丽的首饰,全都是向好友租借的。
    麦克里迪家族已经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麦尔斯比任何人都提早地认识到了这件事。
    所以当在她的两个弟弟还无忧无虑地摆弄着漂亮娃娃的时候,麦尔斯就已经明白,等到自己长大后,承担起家族这个重担、屡遭现实挫折的可怜人就会变成自己。
    一切是如此的无可奈何。
    当不可抗拒的时代浪潮袭来时,哪怕是曾经辉煌一时的贵族或领主,甚至是帝王和国家,最后都只能如历史上的任何一朵浪花那样,淹没在时间之中。
    无人能够抵挡。
    可是……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麦克里迪家族的状况就突然变得好转起来的?
    是著名的跨国企业戈顿集团突然来到麦克里迪家族,表示要在萨堪郡成立一家大型跨国公司、甚至表示要将这里打造成高科技事业的王国与圣地的时候?
    还是越发兴盛的物流事业将交通要道连上萨堪郡,令萨堪郡摇身成为无数物流和客运的中转站的时候?
    又或者是……更早之前?
    麦尔斯说不清楚。
    她只能让自己不要去想——
    她不会去思考当年那场差点杀死了菲利克斯的意外是怎么毫无波澜地平息下去的;
    她也不会去想为什么菲利克斯会一天比一天虚弱,而母亲又一天比一天看紧和冷待他;
    她更不会去想每到某个特定的月圆之夜,母亲会将菲利克斯带去了什么地方,也不会去想菲利克斯回来后他身上浓郁得数天不散的血腥味是怎么回事;
    甚至当菲利克斯在十六岁蓦然身亡、当母亲连葬礼都不为他举行、当下葬在家族墓地里的棺材又空又轻好似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开口问过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麦尔斯选择了什么都不去想。
    然后——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并加倍地疼爱着与菲利克斯作为双生子的安吉洛。
    她们曾经有多么忽视菲利克斯的沉默和痛苦,现在就有多么疼爱安吉洛的欢笑与毫无心机。
    她们其实很明白,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补偿机制。
    因为她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亏欠了什么,所以她们越发要补偿什么……虽然这样的“补偿”对于某个人来说过分恶劣,甚至称得上令人发指,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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