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隶仍不愿意离开她,她也发觉自己越来越贪恋和他一起犯错的滋味了。譬如此刻,明明只是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却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某种渴求与欲念,好像在约定今晚要给他留窗子。
    楚言枝托着腮想,如果她是男孩子,有小奴隶这样一身功夫,还能甘愿留在另一个人身边哪也不去吗?也太傻了,但凡有机会,她都不愿意被这个地方困着长大,且长大后,又搬到另一处别人的家里继续困完下半辈子。
    她想,为着小奴隶好的话,该劝他走。但被这样一个小奴隶全身心地爱着,又让她觉得是一件很好的事。
    就这样过着吧,等到了那一日,再说不出口的话也要说的。
    上元节这夜,楚言枝还是没答应带绣杏出门。因为钱公公和娘亲又安排了她和姚令小表哥的见面,这回与七夕那夜不同,想着天实在太冷,钱公公就让她届时到灯楼上观灯,他会提前肃清灯楼,她可以坐下来和姚令好好地谈一谈。
    楚言枝想着这样也好,省得小奴隶又要醋劲儿大发,躲在暗处对她动手动脚的。
    可狼奴见她这松了口气的模样,无人时又吃味儿地说了许多酸话,黏答答地央她哄他。
    酉时出宫门,酉时七刻楚言枝带着狼奴上了灯楼。红裳扶着年嬷嬷去见姚念了,原本这回不准备让他们见面的,但年嬷嬷的身子愈发差了,娘亲说,她怕每拒绝一次,将来都会成为不可挽回的遗憾。
    灯楼周围布置了许多灯,前前后后有灯笼遮掩,外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枝枝表妹。”姚令今日穿了一袭靛蓝色程子衣,身披锦裘,头戴方巾帽,似乎比上回见面时更显成熟儒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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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小狼给殿下簪花。
    楚言枝正要同他福身见礼, 狼奴却伸手暗暗扣住了她拢在氅衣之下的腰肢,不让她动,语气不善地对姚令道:“这里没有别人, 姚公子,见到七殿下, 你该行大礼。”
    姚令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温和的笑:“这位想必就是辛鞘辛公子吧?”
    狼奴隐在楚言枝侧后方, 双眸森寒地盯着他。
    姚令察觉到来自他的莫名敌意,不觉尴尬,便真要朝楚言枝跪下行礼。
    楚言枝立刻上前一步:“表哥别这样,既然没有别人, 我们何必讲究那些虚礼。狼奴就是有点死脑筋, 你别介意。”
    姚令犹疑地抬头看了眼,撞上狼奴比方才更冷的眸光,不由望向楚言枝, 仍要坚持跪下。
    他毕竟是平辈的亲表哥,楚言枝不愿受他的礼, 忙伸手去扶他的手臂。
    手才伸到一半,连姚令的袖摆都没碰上,楚言枝眼前忽然视线一暗, 狼奴将她半挡在了身后。
    楚言枝什么都没看清,再迈步上前时,姚令已站直了身子,只是脸色微白, 紧捂着手臂, 笑得不甚自然道:“枝枝表妹, 我失礼了。”
    狼奴没什么表情, 走到旁边拉开了方桌前的椅子,扶她过去坐下。
    楚言枝一时无言,她就知道把他带到这是个错误,偏偏娘亲他们不放心,说此事隐蔽,陛下派的锦衣卫也都被钱公公支开了,唯有狼奴能够保护她的安全。不过要是真不带他来,他只会醋得比现在还厉害吧。说来说去,她不该出来见姚令。
    姚令也在对面坐下了。
    揉了半天胳膊肘后,他脸上的笑有几分青涩腼腆,亲自煨火沏茶,倒了三盏,捧起一杯递给楚言枝,又起身给狼奴递了一盏。
    狼奴抱剑站着,瞥了眼茶,直接别开了视线,往楚言枝身边挨了挨。
    姚令略微尴尬地将茶盏放下了,一边坐回去,一边笑道:“有辛公子这般负责的侍卫保护枝枝,我与家中亲人都能放心了。”
    接茶时看到他虎口处的那颗黑痣,楚言枝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抿着笑接过后,却没什么喝的欲望。
    听完他的话,楚言枝又有点心虚,暗暗睃向狼奴,狼奴却抬手动作自然地理着她氅领上的绒毛,见她望来了,很乖似的弯眸露出笑来。
    “自七夕夜一别,你我有半年未见了,枝枝表妹,近来如何?”
    “还好,舅舅舅母和外祖父外祖母他们怎么样了?听钱公公说,外祖父年前摔了一跤?”
    姚令神色微凝,点点头道:“不过枝枝不必担心,祖父只是闪着了腰,如今已经养好了。他们都很牵挂你们母女,上回你我见过面后,围着我问了许多问题。”
    他脸上再度露出不太好意思的笑:“家里人都很期待你,你能嫁过来……母亲已经在为我们布置婚房了。不知枝枝可有什么想要的摆设器件?家里一定会为你安排妥帖。”
    怎么就突然扯到婚房了……楚言枝搁下了茶盏,捧着小手炉笑了笑道:“我还有半年才及笄,婚事未定,无需太早布置。”
    姚令闻言脸微微发红,又给她添了点茶,有些局促地理着袖口道:“是表哥唐突了,枝枝勿怪。”
    “知道唐突,就不要乱说乱问了。”狼奴轻哼一声,揪了揪楚言枝的袖子,“枝枝殿下,没有什么好聊的我们就回去吧,天好晚了。”
    “……坐下来还没一刻呢。”楚言枝把他的手从自己臂间拨了下去。
    不过除了谈彼此的境况与宫里、家里的事外,楚言枝确实不知道该和这位小表哥说什么。
    听他们说这就要走,姚令表情微僵,接着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了一方檀木小盒子,双手捧给楚言枝,笑着道:“听钱公公说,枝枝从小就爱吃糖,这里面都是苏式风味的莲蓉糖、椰丝糖、酥心糖……不知枝枝吃不吃得惯。”
    楚言枝正要接,狼奴很懂事般伸手拿了,扣开盖子摆到她面前,有意无意地道:“钱公公没有我了解枝枝殿下,枝枝殿下长大后不爱吃糖了。姚公子,送东西,你该问我的。”
    “我,我主要是想到别的东西枝枝若是收进宫中可能会引旁人猜疑。怕给枝枝添麻烦,所以准备了送糖。枝枝可有别的爱吃的?我一会儿可以去给你买……”姚令忙道。
    毕竟是对方的一片心意,楚言枝悄悄瞪了一眼狼奴,拾起一颗糖含入口中道:“我一直爱吃糖,长大后虽然吃得少了,偶尔吃一次还是喜欢的。表哥安坐吧,要有喜欢的东西,我自会派人采买。”
    狼奴不说话了,闷闷地立在她身后不动。
    姚令见她腮帮微微鼓起一边,黛眉舒展,唇覆红泽,不由红着脸别开视线,轻声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枝枝,若能娶你,夫复何求。”
    楚言枝“咯嘣”咬碎了糖,与此同时听到身后传来狼奴攥拳时指关节发出的声响。
    楚言枝左手背在椅子后,拉了拉狼奴的衣摆。
    她本意是想安抚他,然而也不知道狼奴是不是故意要误解她的意思,上身朝她慢慢贴近,还凑耳将语息喷惹到了她脸上,嗓音似也黏了糖丝:“枝枝殿下要同奴说什么悄悄话?”
    楚言枝偏过脖子,低声斥道:“走开。”
    对面的姚令不明所以,问狼奴:“辛公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狼奴还弯身探在楚言枝颈间,闻言将手扶在了她的椅背上,漠然抬眸道:“你说话太冒犯,殿下听了不适,这都看不出来吗?”
    姚令微愣:“我只是说出心中所想,我确实爱慕枝枝,并以能娶她为妻而感到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
    狼奴笑了下:“何止三生。你哪里配得上殿下?除了是她表哥外,没有……”
    “狼奴!”
    听他越说越过分,楚言枝抬手按在他的胳膊上,瞪了他一眼,才转回头对姚令道:“他口无遮拦,表哥不要介意。不过,我确实不太喜欢听你说那些话,你知道,加上今天我们也才见过两次面,我不了解你,你也并不了解我,谈不上什么爱慕不爱慕。”
    姚令面上闪过一丝错愕,即刻微笑道:“我理解表妹的意思。但我相信,感情是可以通过相处培养出来的。枝枝的公主府已经建好了,听钱公公说,是打算及笄之后搬过去?届时我们再见面,就能方便许多了。”
    楚言枝仔细打量姚令的神情,干脆也不隐瞒自己内心的想法了:“表哥,要是我们真的成亲了,我会尝试喜欢你,但单凭喜欢,没那么容易过日子吧,我想我们还是平常心比较好……”
    她和狼奴相处这么多年,不也没有爱上他,又怎么可能会在之后的短短一年里对他滋生出太多的喜欢。楚言枝也并不觉得婚姻里互相喜欢对方有多重要,能不欠着彼此就不错了。
    至少她是不理解为什么姚令能单凭几面就对她说出爱慕二字的,喜欢与爱,难道是什么轻贱的东西,能随意说出口吗?
    姚令没想到她会有这样一番话,不禁有些着急道:“没有喜欢,又怎么陪对方过完往后余生?枝枝,你好像在抗拒接受我。”
    楚言枝心脏猛缩了下,她略微困惑地按住了自己心口,对姚令笑道:“怎么会,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强求两个人相爱吧。”
    “我爹娘一直很相爱,他们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爹爱吟诗诵月,十首诗里,有□□首都是送给我娘的;我娘是外柔内硬的性子,既能将家里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又能督促我爹读书、做生意,他们常在一起相处,就算偶有争吵,到最后也都是以笑语结束。我祖父母也很相爱,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成的亲,但多年来一直相互扶持。祖父那天之所以会摔伤了腰,其实是为了给祖母摘梅花簪发……枝枝,如果两个人不相爱,日子会过得就像你眼前这盏凉透的茶,无滋无味,冷肺冷胃。”
    楚言枝垂目拾起杯盏,他说的这些,她也曾听娘亲提起过,但都离她太遥远了。写诗、簪梅花,她就想象不出来如果父皇这样对待娘亲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娘亲么,娘亲倒会为父皇绣些东西,或是亲自做点什么羹汤给他,但更多时候,其实是把她绣废了的改改,为她炖煮羹汤的时候,顺便给他盛一份……
    他们并不相爱,不过也算不上夫妻吧,帝王家哪有夫妻可言。父皇和孟皇后之间就更不用说了,夹杂了太多惨痛的事。
    “虽然凉了,也不是不能喝,解渴而已。”楚言枝抿了一口。
    她刚要放下,杯子被狼奴拿了过去。
    他运内力给杯中茶加热,对面的姚令正忙着拿杯子给她沏新茶。
    “殿下要想喝热茶,奴随时随地都可以弄到,要多温多热的都可以。”狼奴并不理会姚令方才那番话的意思,只卖乖似的把已经重新温热的杯盏递到了楚言枝手里,“才不像有的人,只会说空话,笨手笨脚。”
    “嘶嘶——”恰好姚令倒茶时被烫到了指尖,差点翻了茶壶。
    楚言枝忙拿帕子起身过去:“表哥你怎——”
    “不就是被烫到了,泡都没起,血也没流,姚公子好脆弱。”狼奴稍稍一抬指,便把将要坠地的茶壶拍回了桌上,茶壶豁楞豁楞转半圈,壶盖严密地贴着壶口,一滴水都没漏出来。
    他上前拿过姚令被烫到的那只手腕,不顾姚令瞬间扭曲的表情,从自己怀里掏了帕子,三下五除二地把他那根食指缠得死紧,还系了个漂亮的结:“姚公子,不要这样装可怜呀,这不是存心让殿下过意不去吗?”
    姚令捂了手腕,又捂手指,勉强把表情控制住好:“辛,多谢辛公子包扎……”
    “你太客气了,不用谢。”狼奴扶他坐回去,“这伤不难养,回去好好练习端茶倒水,不要再这样吓殿下了,殿下心疼也是疼,你忍心让殿下疼?”
    “不不,我只是一时手抖而已……”
    “手抖?是病吗?那你要好好治病啊,总不能要殿下爱慕一个病人,否则脸皮实在太厚了。”
    “……”
    狼奴走回楚言枝身边,再次看了眼外面:“月亮升得好高了,枝枝殿下,我们回去吧,让姚公子也快点回去养伤治病,他这么弱,要是耽搁坏了怎么办,到时候心疼的还是殿下。”
    楚言枝拿开他要来扶的手,走到姚令面前。姚令正拆着那只帕子,然而狼奴手指过分灵巧,就那么翻动几下,帕子头尾都找不着了,他拆半天都没松开一点。
    楚言枝早听明白狼奴那点浅薄的心机了,当然不会上他的当。她伸手想帮忙拆,结果又看到了姚令虎口处的那枚黑点,指尖悬到半空微一停顿,狼奴过来握住了。他拉她到身后,不言不语地拿过姚令的手给他解开了。
    姚令再呆,也意识到狼奴很讨厌自己了,甚至非常有敌意,他立刻起身往旁边退:“多谢多谢,不劳烦您了!”
    楚言枝也觉得尴尬,拍了一下狼奴后,对姚令解释道:“他不懂事,我回去教训他。表哥别,别介意……”
    手上的痛感渐缓后,姚令脸上恢复了方才温和的笑意:“我明白辛公子的意图,一定是怕枝枝所托非人,所以要百般敲打我。枝枝能有这样好的侍卫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又对狼奴恭敬行礼道:“请辛公子放心,你交代的,我回去一定会多加注意学习,绝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下次和枝枝见面,一定不让你失望。”
    狼奴的拳头又攥得直响了。他忍了又忍,在殿下投来责怪愠怒的目光时,对姚令露出一个善意真挚的笑:“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我失不失望有什么所谓,我只是个殿下的小奴隶,但你不能让殿下担心心疼,不能让和妃娘娘和年嬷嬷不放心。对吧?”
    “对,在下谨记了。”
    “那我带殿下回去了,天这么冷,你一定不舍得让殿下陪你在这里受冻吧?”
    “当然当然,枝枝表妹,我们……我们有机会再会。”姚令朝楚言枝行礼,“我之前的话,希望你能再好好想一想。”
    楚言枝怕再在这待下去,狼奴会把姚令欺负惨了,也行了一礼:“好,再见。”
    走出灯楼与姚令分别后,楚言枝抬头看看月亮,还未至中天呢,周围烟火不绝,人群熙熙攘攘,正是热闹的时候。
    “天还早,奴陪殿下逛灯会去,好不好?”狼奴的语气听着都比刚才松弛太多,帮她把大氅拢得更严实了,还把她的兜帽戴得紧紧的,不漏一点风进去。
    楚言枝一言不发,继续朝前走。
    狼奴走在她侧后的位置,悄悄去握她的手,楚言枝直接把手缩进手笼里,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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