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村跟知青们关系好像不太好。”鹿仁佳也觉得奇怪。
    这知青和村子之间关系闹这么僵的,还真少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不好,去的知青都是能折腾的。”鹿小军也觉得离谱。
    “大嫂在那儿不是还当卫生员的么?”
    也不见得说不好吧,再说了:“那怎么还让吴癞子纠缠女知青呢?”不该不允许通婚么?
    “吴又不是大姓。”人家才不管呢。
    原来如此。
    这可真是够双标的,一方面不许自家的人娶知青,一方面又撺掇着旁姓的留下有用的人才:“这下河村的村长可真聪明。”这里的聪明绝对不是褒义。
    “也遭了报应了。”
    鹿小军瞥了一眼鹿仁佳。
    当初去救王敏的时候,送了一个偷信件的男青年去警察局,就那件事,下河村这几年低调的很,而且,村里孩子还夭折了好几个,哪怕现在不允许封建迷信,私下里也是有人觉得,下河村这是犯了太岁了。
    “下河村不会公报私仇,不给开介绍信,让知青们去考试吧。”
    知青们闹事,却不知道大队部和公社还握着他们的户口命脉呢。
    “不会,下河村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呢。”
    留在村里也没什么价值,只会拖后腿。
    鹿仁佳:“……”
    被这么嫌弃的知青也只此一家了吧。
    鹿小军也是唏嘘,小鹿村也有知青,而且基本都成家了,这次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后,好几家都吵吵闹闹的,但大部分都是刚结婚几年的,反倒是那些结婚七八年的,也只是混乱了几天,就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了。
    家里天天有人哭哭啼啼的来,鹿小军都被吵得没办法复习了。
    对此,鹿小军怨念颇深。
    “这简单,等会儿我拿两张试卷给你,你先回去叫他们考考看,要是能满分,就可以去考,满分不了,趁早歇着吧,纯属浪费时间。”鹿仁佳给出馊主意:“那都是基础中的基础。”
    鹿小军顿住。
    这倒也是个办法。
    “行,那我等会儿带试卷回去。”
    “只一张啊,供销社的时社长老抠门了,用一下油印机能嚎半天,你带回去找块黑板,把题目抄上去。”
    鹿仁佳叹了口气。
    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考上的,更何况,好些人下乡后就没有再碰过书本,哪怕再好的基础,也在一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消磨没了。
    与其担忧因为高考被抛弃,其实更需要担心的是,在未来的改革开放后,那些人是否会借着出去打工的借口,从而抛弃自己的家。
    其实也就前后几年而已。
    鹿小军吃完午饭就带着试卷回去了,跟着他一起来送柴火的拖拉机手回去后就将鹿小军和鹿仁佳的话给宣扬了出去,到了傍晚的时候,周边村子都知道鹿小军手里有一张摸底试卷,只要能考满分了,参加高考就有可能考上大学。
    于是,等鹿小军召集知青和应届毕业生做摸底测验的时候,屋子里坐了整整七八十号人。
    年纪大的至少有三十了,年纪小的也才十八九岁。
    鹿小军:“……”
    人怎么这么多啊?幸亏是在大会堂。
    完了完了,不会出事吧。
    鹿小军只是想安抚一下村里已婚知青的情绪啊,怎么感觉有点收不住场呢?
    但面对那些嗷嗷待哺的视线,鹿小军舒了口气,拿起粉笔,颤颤巍巍的回头再黑板上写字,说起来,这黑板还是鹿大民亲手染的呢。
    鹿小军心惊胆战的监考完了。
    结局很现实,那些七八年没碰过书的人,甚至都没考到五十分,成绩最好的,也才八十三分。
    一时间,整个村里的知识分子都沮丧了。
    这种被现实打击到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很快就有人放弃了,但更多的人却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结果,鹿大民一边叹气一边给介绍信盖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去考了,没考上,最后机会没了,家庭和睦也没了。
    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
    村里知青们的疯魔并没有传到县城里,当然,县城复习的热度也很高,但更多的,却是在读书和工作中摇摆不定。
    读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有个铁饭碗。
    但更多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是厂里的正式工,已经有了铁饭碗,那还需要去考么?可若是不考,当年努力读书的目标,就再也没有实现的机会了呢。
    当然,还有一些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昏死了过去。
    那就是郑晴晴。
    她晕倒了半个多小时都没人发现,因为她的婆婆,早在两个月前就过世了,现在马家的女主人是她。
    她如今身怀六甲,大腹便便,眼看着就要临盆,可就在这时候,传来了高考恢复的消息,而且就在两个月后,那正是她的预产期。
    她想考大学。
    不,该说,她想逃离这个家。
    本以为嫁给马海,跟了马副主席,她就能过上有权有势的好日子,可不知为何,从上半年起,马副主席就越来越忙,最近一段时间,更是将近半个月没露面了,她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而且……
    “晴晴你看,这是给我的宝宝刻的小兔子。”马海傻乎乎的举着一个奇怪的木头冲了进来,对着郑晴晴就是一通闹腾,手还不自觉的往她肚子上放:“晴晴,我的宝贝今天又长大了呀。”
    马海对这个孩子十分重视。
    哪怕郑晴晴知道,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马海的。
    “大海,我有点难受,你扶我坐下来。”郑晴晴看着这样的马海,到底不忍心说什么,而是伸出手去让马海扶着。
    马海小心翼翼地扶着郑晴晴坐下,又紧张兮兮的去倒水。
    他笨手笨脚的,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被亲妈伺候的极好,但是亲妈去世后,他就学着做家务,照顾郑晴晴和他们的宝宝。
    郑晴晴看着有些烫的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在马海那满是关心的眼神下,忍不住撇过头。
    “大海,晴晴。”
    突然,马副主席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
    郑晴晴猛地站起来,之前冒出来的负罪感瞬间消失,她只关心马副主席带来的消息。
    马副主席老了,头发都有些斑驳了。
    他攥住郑晴晴的手:“我给你买了火车票,开好了介绍信,你去鹏城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我在那边有个好兄弟,他会帮忙照顾你。”
    “老马,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郑晴晴立刻眼含泪水的看着马副主席。
    “你别怕,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你好好把咱们的儿子生下来。”
    马副主席来不及解释了,松开郑晴晴的手就去房间里替她收拾衣服,还将两千块钱包好了放到了衣服中间:“这些钱你先拿着花,别舍不得用,你和孩子好了,咱们以后才会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找你,最多一年,孩子大了些,我就带你去港城。”
    港城?
    郑晴晴的思绪瞬间被这两个字吸引住。
    “去港城?”她又问了一句。
    “对。”马副主席一边点头一边打包行李。
    “那,那大海呢?”郑晴晴这会儿突然想到自己的傻丈夫。
    马副主席手微微一顿,随即很快继续忙活了起来:“大海我也会安置好他的,但是晴晴你得知道,你怀的是我的儿子,以后得叫我爹的。”
    显然,在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的诱惑下,马海这个傻儿子,已经被放弃了。
    “晴晴,你快喝水啊,多喝水,宝宝才会长大。”马海还端着滚烫的水站在郑晴晴的身边,眼神一如既往的澄澈,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放弃了。
    郑晴晴转移开视线,第一次伸手接了那滚烫的茶杯。
    却不想下一秒,水杯就被马副主席给抢走了,只见他眉头皱着,大声斥责马海:“你这水还把人给烫死了呢,你怎么就这么呆呢?”
    马海听着,眼圈都红了。
    他就算再傻,也知道‘呆’不是好字,可是以前还有妈妈来帮他,现在却……一时间,情绪更低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脑袋靠在郑晴晴的肚子上,憋着嘴生气。
    郑晴晴沉默半晌,到底抬手摸了摸马海的脑袋。
    当天晚上,郑晴晴坐上了前往省城的客运大巴,兜里还有几张用来转站用的火车票,她得去鹏城将孩子生下来,然后等马副主席去找她,带她去港城。
    她必须要活的更好才行。
    鹿仁佳可不知道郑晴晴跑了,她只觉得县城里的气氛很不对劲,不是那种因为高考而疯狂的不对劲,而是周厂长和田雪回来的时候,脸色时好时坏的不对劲。
    终于,在一天傍晚,夫妻俩下班回来后,异口同声说了一句:“老马完蛋了。”
    老马?
    鹿仁佳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能被称为老马的,似乎也只有革委会的马副主席了。
    难不成,交给沐胡杨的账本子起作用了?
    事实正是如此。
    沐胡杨掐着高考的时间将账本交了上去,这时候正是上头斗争激烈的时候,如今曾经占据高地的,明显显露颓势,这一账本子交上去,立刻当成了一个错误的证据。
    宁省是个大省,但是他们县城却是个小县城。
    这一本账本,不仅送走了马副主席的政治生命,换来了终生□□的下场,还让宁省的几个领导跟着落了马,革委会更是从上一撸而下。
    在鹿仁佳去参加高考的时候,整个宁省政治清明的宛如包公在世。
    所以也是难得的,宁省的高考录取分数线,并未因为那个大闹考场的学生而产生影响,依旧将分数高的学生送进了大学的课堂。
    鹿仁佳和沐戈壁是一起拿到的录取通知书。
    录取他们的,正是他们早就选好的大学,宁省大学。
    他们俩一个调剂经济系,一个调剂外语系,虽然跟他们填的志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好歹是上了大学了,在录取通知书到手的那一天,夫妻俩最重要的事,就变成了去大学外面租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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