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概十点, 最后一板豆腐终于全都出了笼。
    两个人合力将大厨房清洗干净后, 鹿仁佳便回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而沐戈壁则是早就将难题归类到一个笔记本上,其它的类似于草稿之类的,也整理整齐,用报纸包好,塞进军绿色的书包里。
    “咱们跟姥姥说一声。”
    鹿仁佳戴上红军帽,一边照镜子一边指挥沐戈壁。
    “早说过了,姥姥还做了豆渣饼,叫我们送给张老师。”沐戈壁从包里翻出铝饭盒,里面的豆渣饼泛着油光,一看就是放了不少油。
    “那行,咱们出发。”
    沐戈壁又将铝饭盒塞了回去,将另一个包背在身上。
    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重的把他的肩膀都给勒出了很深的印子。
    “我来背吧。”鹿仁佳面色复杂的看着那个小包。
    “不用,我背得动。”沐戈壁逞能。
    “不是,我只是感觉看着你背这么重的包,充满了罪恶感。”宛如在欺负一个命不久矣的残疾人。
    沐戈壁:“……行吧。”
    他认命的将包拿下来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闷的碰撞声,然后不由自主的抬手揉了揉肩膀,显然这重量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压力的。
    鹿仁佳一人背着两个包出了门。
    沐戈壁紧跟在后面,结果刚出门就被鹿小军给盯住了。
    沐戈壁:“……”
    行了,他知道自己过分了。
    但他有什么办法?他只是个娇弱的男人而已!
    “这里面装的都是你们的笔记么?”鹿小军被两个大包震惊到了。
    “也不是。”
    鹿仁佳弯腰,从里面掏出几个零件:“带过去给张老师看看,说不定他有法子修。”
    鹿小军一看,这不正是之前他束手无策的电容元件么?
    表情瞬间复杂,这夫妻俩……当真是真心想要毕业证么?当真不是逮着一直羊薅羊毛么?
    “好好考啊。”
    姚姥姥知道鹿仁佳要去考试后,高兴坏了,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雀跃。
    一行人上了去许林镇的小巴车。
    这一次他们轻装简行,干脆挑了最后一排的联排,三个人坐在一起,沐戈壁坐在窗户口,鹿小军靠着沐戈壁,而下盘极稳的鹿仁佳则坐在最中间,眼前就是过道,那架势,跟老太后上朝似的。
    中午这一班车不算忙。
    坐在他们前头一排的是一对母女。
    当妈的正扯着嗓子跟人吹嘘道:“……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下子可算是站稳脚跟了,你们是没看见,自从嫁过去也就半年没怀上,那婆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现在一下子生了个带把的,那婆婆又眉开眼笑的,要我说,这城里人的心也坏得很。”
    说着,把身边丫头往自己身边扯了扯:“我就不嫌弃丫头,我这二丫头我也叫她好好读书,以后也考去当工人嫁到城里去。”
    “哟,不是说城里人心坏么?”另一个大娘呛声。
    “婆婆好不好,又不跟她过一辈子咯,主要得女婿争气。”
    鹿小军越听越不自在,屁股在椅子上动个不停。
    “你身上生跳蚤了?”鹿仁佳瞥了他一眼。
    “不是。”
    鹿小军顿时不动了,而是扭头看向沐戈壁:“你们家不会也这样吧。”
    “什么?”沐戈壁茫然的回头看他。
    “就不生儿子不罢休。”鹿小军抬手佯装鼻子痒,一边搓鼻子一边小声说道:“是你身体不好所以佳佳没怀上,可别到时候不讲理怪佳佳啊。”
    毕竟也结婚好几个月了。
    沐戈壁无语:“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么?孩子再重要也没佳佳重要,就算她不生,我也不会怪她。”
    “再说了,还有我哥呢,等他以后结婚了,让他多生两个。”
    沐戈壁说话的声音不小,这话一出,顿时听见的人都若有似无的往这边看来,鹿小军满脸惊愕的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道:“还,还是有一个自己的好,你长得这么好,不生一个可惜了。”
    “好了,都别说了。”鹿仁佳歪过身子,咬牙切齿的说道:“再说咱们得出名了。”
    两个人这才发现自己好似成了车厢里的焦点。
    车子到了站,三个人灰溜溜的下了车,尤其鹿小军,刚刚在车上尴尬的脚趾抠地,他抬头看看那一对夫妻,已经头靠头的看着笔记本研究等会儿要问什么样的问题了。
    一点都没把刚刚的尴尬放在心里。
    鹿仁佳抬起头对着鹿小军招了招手:“咱们快去吧,这会儿正好放学,咱们可以慢慢问。”
    她打算趁着午休时间,将所有的问题全部问完,省的到了上课时间,一会儿还得去给学生上课,这太打断她的思路了。
    鹿小军满脸麻木的带着这对夫妻进了学校。
    张老师依旧坐在办公室里,就着开水吃菜团子。
    “张老师。”门口传来敲门声。
    张老师抬起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鹿小军:“你怎么又来了?”
    鹿小军轻咳一声,侧过身子露出身后站着的两个人:“张老师,我昨天说的鹿仁佳同志我已经带来了。”
    “你速度倒是快。”
    张老师笑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奈,他赶紧将最后一口菜团子塞进嘴里:“进来吧。”
    “打扰您了,张老师。”
    鹿仁佳一进门就挂上淳朴的人设,对着张老师憨厚的笑笑。
    “这位是?”张老师对着鹿仁佳点了点头,就看见跟在鹿仁佳身后走进来的,长得格外出色的沐戈壁,不由有些愣住,觉得有些眼熟。
    “是我丈夫,沐戈壁。”
    鹿仁佳一副拘谨模样地解释道:“我辍学后,一直是我丈夫教我学习。”
    “你们结婚多久了?”回想鹿小军介绍的资料,这位鹿同志好像年纪不大的样子,再回忆笔记本上的知识,又好似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
    “快三个月了。”沐戈壁轻咳了两声:“我身体不大好,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没认真学过,主要还是佳佳聪明,一点就通,我实在不忍埋没了她的天赋。”
    言下之意,他作为丈夫绝不会阻止妻子求学,相反,他很支持。
    “我婆婆也是大学生。”
    鹿仁佳抬头对着张老师笑了笑,语气比刚刚自信多了:“她也很支持我读书,她还说,如果现在还能上大学的话,一定支持我上大学哩。”
    张老师愣住。
    他实在没想到,这位鹿同志的家人竟然如此的开明。
    自从取消大学后,愿意送孩子读书的家长就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女孩子,到了高中几乎都没有了,就算有,每个班也顶多一两个人。
    很多女孩子,是因为家里的弟弟要上学了,家长不放心,才让她跟着弟弟上一个年级,才有机会读书。
    “小军给我看过你的笔记,说实话,其实问题不少。”
    张老师将桌上的东西搬开,从抽屉里抽出昨天鹿小军给他看的笔记本,翻开来后,上面已经用红笔批注了不少,其中几个大大的圈,画的就是鹿仁佳写错的单位。
    “这些单位问题的错误都很基础。”
    张老师指着其中的一个符号问道:“这个代表了什么?”
    他昨天就发现了,这位鹿同志的错误,并不只是单纯的单位错误,而是在她的脑海中各种单位都有属于自己的符号,这些符号只要弄懂了它们的意思,再代入到公式内后,就能知道她的所有题目算的到底是什么。
    昨天夜里,他一边猜测一边照葫芦画瓢。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些符号比国际通用的单位符号更加的简洁。
    就在昨天,他已经拿出了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将这些符号记录下来,若是真能开发出一套完整的,属于国内自己的符号体系的话,日后算一些机密文件的时候就能用上了。
    到时候就算特务看见了这些文件,也不懂这些文件到底算的是什么。
    光要破解那套单位,恐怕就很艰难了。
    “长度。”鹿仁佳见对方有兴趣,干脆从包里翻出一张白纸来,将关于长度的所有符号都写了出来,然后将纸交给沐戈壁,再由沐戈壁与记忆中的通用单位对等,然后翻译出来。
    张老师越看越觉得有谱,干脆起身走到沐戈壁身边慢慢看。
    “你们怎么想到,用这样的符号?”张老师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们夫妻俩。
    他看的出来,这两个人似乎都更习惯用这样的符号。
    “因为我没上过高中,他身体又不好,后来结婚了,他身体也恢复了些,就想着重新开始读书。”
    鹿仁佳斟酌着回答,毕竟这个年代,太过特殊容易被当成特务:“我俩就想着……将学习变得有趣一点。”
    “所以这些符号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的?”
    因为是上辈子的符号,她敢打包票子这个世界没有,所有鹿仁佳点头点的一点都不心虚,表现的坦诚无比:“我也知道这种符号没什么用,最近已经努力在改了。”
    说着,她也低头,拿着笔在纸上写上‘毫米、厘米’几个长度单位,是标标准准的汉字。
    张老师又问有没有其它的单位符号,鹿仁佳这一次没出头,而是摇摇头说:“没有。”
    至于为什么会专门看长度。
    鹿仁佳又掏出电子配件,指着上面露在外面的电线:“老师你看,这里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
    就这样,关于毕业证的事一句没提,鹿仁佳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将话题转移到了榨浆机上面,沐戈壁也跟在旁边积极讨论,反倒是鹿小军被排挤在外,直接没了存在感。
    一直到上课铃响了。
    三个人才意犹未尽的从知识的海洋里抽身而出。
    再看向沐戈壁和鹿仁佳两个人时,张老师已经满眼欢喜了:“这几个问题你们要是方便的话,就留在我这里,我再想想,你们俩啊,真是要把基础知识好好补一补了,这学习就仿佛建房子,得打好地基才能建高墙,否则就是那空中楼阁,很容易倒塌,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
    “谢谢张老师。”同样满意的夫妻二人一起露出纯良的笑。
    “我们也想补基础知识呢,只是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先将榨浆机给造出来,豆腐坊那边工资低,工人们也都四十多了,再这么下去,老了腰肯定要坏的。”鹿仁佳叹了口气,脸上挂上忧虑:“咱也不想做那坏人,甭管多少工资,至少够一家子开销,如今家家户户都困难,如果贸然没了这点儿工资,家里可就难过咯。”
    张老师理解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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