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她看到宋珩半倚在床上,皱着眉问道,“我哥哥怎么样了?”
    千姑一边将金针捻进宋珩的后脑勺,一边和宋琬说,“小姑娘不必担心,你哥哥后脑勺只是积了一些淤血,我用金针给他引出来便好了。”
    在头皮上施针最为麻烦,错一处都不可。这也是宋老夫人以前请过的大夫不敢施针的原因。千姑额头上沁了一些汗意,她将最后一根金针捻进去,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张守仁拿了一张药方进来,看到宋琬脸上有些愤岔,宋琬转身给孙嬷嬷使了个眼色。孙嬷嬷会意,将四坛上好的酒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这是‘如意馆’新出的杜康酒,小小心意还请‘神人’笑纳。”
    张守仁看到四坛酒,立即明白了宋琬是什么意思,他笑了几声,说道,“你这小丫头,惯是古灵精怪的。我说两坛不成,你便给我送来四坛。好好好,我老头也就不生气了。”
    他将药方递给宋琬,又道,“这是活血祛瘀的,每日给你哥哥煎两副,不出一个月便就完全好了。”
    千姑抬头看了二人一眼,没有说话。又低下头拔出一根金针,上面果然有黑色的血迹,她用绸布擦干净了,又扎在了别处。
    过了一会,她才将所有的金针都拔了出来。有小厮端了烛台过来,千姑在火上燎烤一番,又仔细擦了放在了布包里。她笑了笑,看向宋琬,“好了,回头让你哥哥睡上一觉便就差不多了。”
    宋琬激动的走上前,和千姑作了一揖,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千姑执着她的手道,“谢字就不要说了,给我四坛酒就成。”
    宋琬点点头,眼中含着些许晶莹,点着头道,“早就备好了。”
    孙嬷嬷吩咐护院从马车里搬了酒出来,都摆在了圆木桌上,竟有数十坛。张守仁双眼晶亮,笑着和宋琬说,“小丫头,这些可花了你不少银两吧。”
    ‘如意馆’的酒做工复杂,一坛清酒都要卖上二两银子,更不要说精工细作的‘杜康酒’了,这数十坛酒竟用了二百两银子。
    宋琬笑了笑,没有说话。别说二百两银子,就是千两万两,只要能治好宋珩的病,也都是值得的。
    护院驾着宋珩上了马车,宋琬又连声和千姑、张守仁道谢。直到出了‘妙仁堂’这条街,宋琬才放下了纱窗。
    宋老夫人捧着宋珩的脸看了许久,落下一串浑浊的泪水,她抱着宋珩哭道,“我的儿,祖母就是此刻死了,也能安心闭眼了。”
    “祖母,你说什么呢。”宋琬嗔了宋老夫人一眼,又道,“千姑说了,哥哥现下需要休息,祖母过一会再来看哥哥吧。”
    宋老夫人看宋珩的脸上果然泛着惫色,她点点头,执着宋珩的手道,“好,快去休息。”
    宋珩拱手给宋老夫人行了一礼,才退下了。
    孟阶和宋珩一道出去的,宋琬跟在二人的后面,听到二人一本正经的说话,不由笑出了声。到了穿堂前,宋珩驻足,俯身和孟阶作了一揖,“孟兄,往日扶持之情,白钰无以为报。”
    白钰是宋珩的字。自从他磕伤脑袋后,很少有人这样叫他,也渐渐都遗忘了。
    孟阶淡淡一笑,“你忘了,你已经报了。”
    宋珩不解,孟阶低头看了宋琬一眼。宋珩恍然大悟,笑道,“当时我虽痴,却也没有看走眼。”
    宋琬一头雾水,疑惑的道,“你们俩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宋珩和孟阶相视一笑,抬手摸了摸宋琬的发髻,满眼都是宠溺,“没什么。如今你都要嫁人了,哥哥实在舍不得。不过有孟兄在,哥哥也就放心了。”
    宋琬脸色微红,低着头道,“还是以前的哥哥好,至少不会取笑琬儿。”宋琬一边说着,嘴角却抑制不住的微笑,她实在忍不住,转身跑远了。
    宋珩无奈的摇了摇头,抬手一请,“孟兄,请。”
    二人走到‘含晖堂’前,孟阶驻足道,“等来日再叙,你先休息。”
    宋珩又拱了拱手,将孟阶送到了门前,才又回了‘含晖堂’。
    宋琬坐在临窗大炕上绣嫁衣,脑海里一会浮现孟阶清俊的面庞,一会浮现宋珩英气的面庞,笑得嘴角都快要咧到了耳边。
    如今她是最幸福的人了吧。
    宋琬没想到孟阶晚上还会过来,她正在喝木瓜豆汁,差一点呛到自己。宋琬原本还嫌弃豆汁的味道怪,她看着孟阶走过来,端着一口气喝了下去。
    孟阶踩着脚踏坐到炕上,挑眉问道,“喝的什么?”
    宋琬将瓷碗递给明月,拿着锦帕擦了擦嘴角,才道,“夜宵。”她又害怕孟阶追问,连忙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又爬墙过来了?”
    “睡不着,见你院子里的灯还亮着,便过来看看你。”
    宋琬‘哦’了一声。
    孟阶瞧她一眼,又道,“胃里还难受吗?”
    宋琬想到她今日吐了孟阶一身,红着脸低下了头,“好多了。就是今天,我不是故意的。”
    孟阶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宋琬见孟阶脸上有了笑意,才又继续问道,“那你没有嫌我脏吗?”
    宋琬听人说过。前世光宗宴请朝臣,有一个武将喝多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吐了一地,孟阶刚好就坐在他的旁边,虽躲了一下,但衣角还是不可避免的溅上了星星点点。
    孟阶当时虽没说什么,但回到家足足泡了两个时辰的澡。宋琬那时才知道,孟阶这人是有洁癖的,怪不得每次见他都很十分清爽。
    宋琬问完就笑了起来,孟阶看她一眼,宋琬立即低下了头,使劲的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孟阶也笑了,无奈的道,“想笑就笑,别憋着自己。”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你到底嫌我脏了吗?”
    孟阶看着宋琬莹润的脸庞,挑了挑眉头,“当然。你当时特别臭,还特别吵,我当时就一个念头,想把你扔出去。”
    宋琬面上有点挂不住,蹙着眉尖道,“那你怎么没把我扔了,反而带回了家来?”
    孟阶叹了一口气,“我左右一想,你到底是我下了四千两聘金的未过门妻子,还没尝一口呢。若是扔掉,岂不可惜?”他顿了一顿,又道,“再说了,洗两遍就干净了,还是别扔了,等着以后还得暖被窝呢。”
    “登徒子。”宋琬脸色通红,扭头不再看孟阶。
    孟阶轻笑,单手拉住宋琬的胳臂,将她扯到了自己怀里。宋琬还没回神,就感觉到唇上一热。
    “嗯,木瓜豆汁。”孟阶挑眉。
    宋琬慌忙跳下来,看了一眼屋内,见没什么人才愤愤的跺了跺脚。
    第六十七章
    和济南府宋家说定的, 今日就是宋瑶出嫁的日子。宋琬起了个大早, 让孙嬷嬷将宋瑶从乡下庄子里接了过来。
    宋瑶倒也乖巧, 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闹, 老老实实的坐在妆镜前任凭梳头丫鬟给她挽髻。宋琬就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拿着聘礼单子看了一回。
    济南宋府只送了二百两银子的礼金,倒也不少了。另有十担红木箱,宋琬和宋老夫人商量过了, 又加了五百两银两和十担嫁妆。
    宋琬合上账簿,和宋瑶道, “你母亲原没有什么陪嫁,这些都是从祖母那里拿出来的。你带进去, 也多些脸面。”
    宋瑶的脸色很是平静, 淡淡的道,“多谢。”
    宋琬轻笑,又让丫鬟婆子去厨房取了一些饭菜过来。她坐到食桌前,和宋瑶道,“这一路得走多半天, 你好歹吃些东西, 垫垫肚子。”
    宋瑶身上穿了红娟衫, 外面套了绣花红袍。一头乌黑的青丝高高的挽在发顶,额前梳了几缕刘海。她身姿纤瘦,看上去甚是楚楚可人。宋琬看着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庞,微无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宋瑶看她的目光有几分警惕。宋琬笑着拿起一块果子酥填在嘴里, 嚼了咽下去,宋瑶才坐到了梅花凳上。
    “怕我给你下药?”宋琬舀了小半碗粥放在宋瑶的面前,笑说道。
    宋瑶低着头捏了梅花香饼儿吃了几口,没有说话。宋琬看她一眼,吃了几口红枣莲子粥,又拿出锦帕擦了擦嘴角,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陈姨娘打得什么算盘。你最好绝了那个念头,若是老老实实的到济南还好,若是半路逃了——”
    宋琬又笑了笑,说,“你是逃不掉的,路上有两个婆子随时随地的跟着你,还有四个护院。瑶妹妹,你身子弱,还是莫要折腾的好。”
    宋瑶闻言抬着眼皮觑了宋琬一眼,又垂下了眼眸。孙嬷嬷捧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放在了宋瑶的面前。
    宋琬夹了一筷子酱菜放在粥里,指着汤药道,“你今日是新娘子,若是在路上晕车吐了可就不好了。这是我昨日让孙嬷嬷去‘妙仁堂’抓的一副药,你喝了,就不会晕车了。”
    宋瑶低着头,又说了一声‘谢’字。她蹙着眉头一口气喝下去了汤药,宋琬嘴角才露出一抹笑意。宋琬探着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问道,“祖母可起来了?”
    孙嬷嬷点了点头,回道,“老夫人在正堂里念经呢。”这是宋老夫人多年的习惯。
    宋琬见宋瑶不吃了,才又说,“去和祖母拜别吧。”
    明月、喜儿和双雨将红盖头、凤冠、项圈天官锁、子孙袋和妆镜放在了箱子里,都带去了宋老夫人那里。
    杨婆子和另一个婆子过来搀着宋瑶,宋琬走在前面,刚要打着软帘出去,就听宋瑶喊了一声,“姐姐。”
    宋琬回头看她,“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
    宋瑶一瞬不瞬的盯着宋琬,轻声问道,“姐姐你实话告诉我,那一日是不是陆表舅设的局?”
    宋琬略一怔忪,浅笑道,“妹妹都不知晓,姐姐又如何知道。”
    宋瑶敛了敛眼眸,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宋琬看她的模样,显然是难过至极。
    宋琬不由想起前世,宋瑶出嫁那一日。满院的亲朋宾客,来回穿梭的丫鬟小厮,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而今日,满院里唯一的喜气,就是宋瑶身上的一抹红嫁衣。
    一行人到了‘春泽斋’,宋老夫人已经念完经在炕上打坐起来。宋瑶走到宋老夫人面前行了跪礼,宋老夫人的脸色不好,许久才让宋瑶起来了。
    宋琬捧了凤冠过来,和宋老夫人道,“祖母,你给瑶妹妹带上吧。”
    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曾经还那般捧在手掌心。宋老夫人虽心寒,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她颤抖着拿起凤冠,理了理上面的穗子,带在了宋瑶的头上。
    宋瑶咬着下唇,才没有哭出来,“祖母,是瑶儿不孝,给咱们宋家丢脸了。”
    宋老夫人也有些动容,扭头看向窗外,许久才又给宋瑶带上项圈天官锁、妆镜和子孙袋。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听你大祖母说,那骆明虽有些说不清话,却是个麻利的人。他父母早逝,你也少操心侍奉别人,过去便是当家的——”
    宋老夫人还要嘱咐些什么,就听门外有婆子进来道,“人来了,还请二姑娘出门。”
    宋瑶含泪又和宋老夫人跪了一礼,才盖上了红盖头。宋老夫人和宋琬一直将宋瑶送到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才又回来了。
    宋老夫人蹙着眉头道,“你妹妹她,终究是毁在了陈姨娘的手里。若我当年不糊涂,你妹妹她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是我的错啊。”宋老夫人闭了闭眼,落下几滴泪水。
    宋琬搀着宋老夫人,许久没有说话。走到垂花门前,宋琬看到宋珩就站在游廊下,她低声道,“祖母,骆明现在好歹也是个捕快了,瑶妹妹嫁进去也是享福的。说不定歪打正着,是个好姻缘呢。”
    宋老夫人拍了拍宋琬的手,“祖母也只能这样想了。”
    宋珩走过来和宋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我听人说,瑶妹妹这是要嫁去了济南府。”
    宋瑶出事那一日,宋珩还在参加秋闱,他并不知道此事。
    宋老夫人看到宋珩心情好了几分,她点着头道,“一晚上了,可觉着好些了?还头疼吗?”
    宋珩笑着道,“好多了,祖母不必再牵挂着。”
    宋老夫人又执着宋珩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激动地道,“没想到还真遇到了神人,祖母都不敢相信。”她顿了一顿,又道,“说起来都是你妹妹的功劳,你可要加倍的对她好。”
    宋珩抬手摸了摸宋琬的发髻,又和宋老夫人拱手道,“祖母,我还要去做晨课,就先回‘含晖堂’了。”
    宋老夫人脸上一片慈祥,挥着手道,“去吧去吧,别忘了用早膳。”
    宋琬将宋老夫人送到‘春泽斋’便回了东跨院里,她进了厢房,看到宋珩正坐在炕上等她。
    明月捧了小茶盘过来,宋珩接了一盏,呷了两口才和宋琬说,“陈姨娘被你送到了庄子里?”
    宋琬点头,“当我知道是她伤了哥哥之后,便想把她除去了。可她虽做尽了坏事,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不能无缘无故的要了她的性命,沾我一手血。我才想了把她送到庄子里头,再不让她回咱们宋家了。”
    宋珩看着宋琬瘦小的身躯,有些心疼,他执了宋琬的手道,“都是哥哥不好,没把你保护好。这些事情,原本都不用你来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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