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山石大多都是白灰色的页岩,但雨水充足,一年大多数时候都十分湿热,所以植被分外茂密,也使得鸟兽虫豸分外的多,水流冲刷着腐烂的枝叶、鸟兽虫豸的尸体,由白色页岩之中流淌出来的清澈泉水,在山林之中却是慢慢变成黑色。
    湿热、常年没有大风,便有自然形成一团团的浓雾。
    白山、黑水、浓雾,这便是龙蛇山脉。
    除了这些之外,这条横亘在庞大帝国版图最东的一龙一蛇交缠般的两条巨大山脉之中,还有战争。
    也唯有战争,才使得许多人在这根本不适合人生存的白山黑水之间停留、驻扎。
    就在这白山黑水的一处轻雾弥漫的山谷之中,有两名军士正在守卫。
    其中一名军士蜷缩在一株枝繁叶茂,结着刺果的大树中部,裹着一条草毯,以一些枝叶做伪装。
    另外一名军士就站立在一些山石之间,身上涂着石粉。
    这两名军士都是一动不动,即便是走近至数十步的距离,不仔细观察的话,也根本难以看出这两人来。
    蓦的,树上的那名军士悄无声息的动了动,一只手背到身后,手中有一面小小的黄铜镜,朝着山谷中晃了晃。
    一条身影在轻雾中慢慢现出,渐渐清晰,脚踏在这白山黑水的土地上,踩踏着石道上枯枝,发出在这两名军士耳中显得特别清晰和尖锐的声音。
    这是一名内里穿着青色劲装,外面用黑布包裹着,领口衣袖脖颈都用细藤扎紧,面孔也用黑布裹紧着,只剩下双目裸露在外的行人,背上背着厚重的行礼。
    似乎对这片山林并不熟悉,抑或是好奇,来人行走得并不快。
    在距离两名军士的守卫处还有五十余步,山石之中的那名军士动了,踏出一步,铮的一声,抽出了背上的黑色长刀,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不远处树上的军士依旧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呼…”
    行走在白山黑水轻雾间的这名行人略有些惊讶,可又不惊惧,反倒是呼出了一口气,停了下来,打量着这名岩石一般的军士,出声道:“可是龙蛇羊尖田山巡牧军?”
    “身份!”军士冷峻出声,依旧警惕,没有多余的字。
    “林夕,来任巡牧尉。”
    来人平和出声,扯下了脸上蒙着的厚黑纱布,露出了一张年轻干净,有些汗水的脸,略带着微笑。
    手持黑色边军长刀的这名军士看到来人黑布下露出的面容,顿时眼中闪现不可置信的神色,但浑身肌肉依旧紧绷,似是随时可以爆发全身力量,他也依旧没有丝毫的废话:“口令!白龙!”
    “铁城。”年轻人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认真的吐出二字。
    手持黑色边军长刀的这名军士神情一松。
    就在此时,他身后薄雾的山林中,有如潮水涌动,霎时间,一名名浑身黑色皮甲,面蒙黑布的云秦军人以极快的速度穿出,到了年轻人的面前。
    一侧树上的那名军士在乱枝中战直了身体,发出了响声,对着露出面容的躬身行礼,却是并未下来,行礼完成之后,便又隐匿在枝叶之中,一动不动的开始瞭望守卫。
    “这里的随便一个….都恐怕可以打几十个号称宇宙最强的城管吧?”
    有着年轻干净面容的来人对着树上那名军士颔首回礼,心中说了一句胡话。
    这个世界,能在心中感叹说出这样胡话的人,自然是真正的林夕,不可能是哪里的奸细。
    所有现身出来的黑甲军人呈弧形聚集,其中有两名越众而出,在走向林夕之时,也扯下了脸上蒙着的面罩。
    两人都是四十岁左右的面相,一个长脸,看上去异常的冷厉,一个面白,脸孔微圆,看上去和善,却聪明,令人第一时间联想到山中的狐狸。
    “辛微芥,羊尖田山巡牧军副尉。”
    长脸冷厉的男子背负双刀,虽按照云秦惯例,身上的甲衣和其余军士没有任何的差别,却是自然显出铁血将领的气息出来,微躬身间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沉声道:“请出示令符、文书。”
    林夕知道了这便是这军中官阶仅在自己之下的人物,知道接下来这人便是自己的副手,但是他却是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人对自己并不友善…甚至说,这里所有人对自己都不友善,他从这些人的眼中之中,察觉到了一种他此刻还难以判断到底是什么的情绪。
    他微蹙起了眉头,没有出声,解开了自己袖口的一条树藤,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黝黑铁管以及一枚唯有大拇指大小的方形铁符,交到了对方手中。
    “无误。”
    仔细核查过铁筒中的文书和铁符之后,这名长脸冷厉男子微转身,对着身后的黑甲军人冷冷的吐出二字。
    “康千绝,羊尖田山巡牧军军机将。”面白,脸孔微圆的云秦将领躬身对林夕行礼,但长脸冷厉的辛微芥,面上却是依旧看不到半分和善和欢迎之色,反而在康千绝话音未落之际,却是眉头微挑,冷声道:“林大人,你单身前来赴任,难道是觉得龙蛇山脉之中无甚危险,是可以走马观花之地?”
    林夕听出对方不善之意更加明显,但对于自己这名直接下属的话却是又有些不解,微怔道:“怎么,惯例不是如此么?”
    “这并非林大人自己特意要求?”辛微芥脸色更寒,“军备处都没有派向导和护送小队?”
    林夕摇了摇头:“唯有人将我送到羊尖田三营前哨,便让我自行按地图前来。”
    辛微芥一时沉默没有出声,和康千绝两人都是微滞,神色越发古怪。
    只是片刻,辛微芥的脸色竟有些铁青,缓声道:“就连甲衣等军备,也未发放给你?”
    林夕明白了些什么,自嘲般道:“怎么…原来不是到了才领?”
    辛微芥又是沉默,周围的黑甲军人眼中异样的神色也是更浓,目光更冷。
    “大人,恕卑职明言。”蓦的,辛微芥面孔血红,额上青筋暴起数条,沉声道:“请大人还是回去,不要妄自在我们这里送了性命!”
    此言一出,原本沉默的所有黑甲军人呼吸全部沉重了几分,但眼神却更加凌厉,尖锐,所有人,都似乎无声的支持着辛微芥,唯有康千绝微微苦笑,似乎觉得这对于林夕有些不太公平,但却又是无奈。
    林夕抬头,看着辛微芥。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怒意,看着辛微芥的神色也是有些古怪了起来。
    “我才刚来,你就想让我回去?这么不欢迎我?”
    看着辛微芥怒厉交加的森冷面目,林夕只是意味难明的轻摇了一下头。
    辛微芥丝毫不避他的目光,沉冷着,没有出声,已然彻底表明了态度,后方那些云秦黑甲军人都略微朝着他聚拢了些,也是无形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和我想象中的差别太大…不过不欢迎我让我回去,至少说明你对于我而言是个好人。”林夕看着面前这些人的态度,却是反而微微的笑了笑,“这又比我想象的要好。”
    辛微芥微怔,旋即又想明白了其中的某些意味,冰冷的摇头,“看来你并不算笨,已经想明白了你恐怕不受军中的有些大人待见…但你要明白,我虽然不是那些不为荣光而只为上峰旨意的人,但并不代表我会接受你的到来。我不会因你的这句话,就改变我方才的态度和决定。”
    “我看得出你是名修行者,我们巡牧军需要修行者,然而我们更需要有经验,可以带领我们,做出最正确指令的修行者将领,而不是像你这样一名年轻人。”
    “从你先前的话,你应该是从未到过任何边军的修行者,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将领。”
    听着这些丝毫不留颜面的话语和指责,林夕却是依旧没有丝毫的不快,只是安静的听着,等到辛微芥停止出声,他才认真的辩解道,“我们可以试试看…或许你会发现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不堪。”
    辛微芥冰寒的看着林夕,决然的摇头,“我不能给你机会,因为这里不是地方镇守军,这里是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的龙蛇山。我不怕死,但是我必须为所有这些兄弟的生死负责,我不能用他们的命来冒险。”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理解你们所有人的想法。”林夕毫不生气,反而微微的一笑,纯真的看着辛微芥道:“可是我是你的上司,军令如山,你只能听我的命令,却没有我听你的命令的道理啊…还有,若是我回去,说是你坚决不配合,你这便是违命,轻则军棍,重则革除军功的。”
    辛微芥用力的握紧了十指,冷道:“总比死和带着这些兄弟一起死好。”
    “你有你的想法,觉得这样好,但我也有我不同的想法,我觉得这样不好。”林夕微笑道:“你不肯改变你的决定,但我也不肯改变我的决定,我一定要入这巡牧军,那怎么样呢?”
    “若是你真想用官衔压我,要指挥我们做事,那我们会不惜一切让你付出代价。”
    辛微芥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冷讽道:“除非你将我杀死。”
    这句话一出口,现场的空气之中顿时森寒的快要结出冰来。因为所有在场军士都十分清楚,不管他们如何看轻这名年轻人,但对方的修行者身份却是铁定无疑,若是真动手起来,这里必定要流淌许多鲜血。
    “其实还有个方法。”康千绝急切的上前一步,拦在辛微芥的身前,他和这里所有的军人一样,一直都期盼着一名强者的到来,而此刻的情形,也是让他失望和无奈到了极点。他强忍着心中的不快,看着林夕,飞快的劝解道:“大人可以见习...大人可以在军营之中自行修行,只要不管辖我们行事,我想辛大人可以同意大人入军,也可以不必弄得这么僵。”
    在军营中什么都不管不做…耗着混军功。
    谁都听得出康千绝的意思。
    这对于绝大多数军人肯定会马上勃然大怒的拒绝,因为这就像被当一头猪养着没有区别,而且拿着别人拼死得来的战功,这更非荣光。
    “也可以啊。”
    林夕却是点了点头,同意道:“可以试试看啊。”
    听到他这句话,几乎所有在场的黑甲军人眼中都露出了一些丝毫不加掩饰的鄙夷之意,都心想这人根本没有丝毫荣光可言…在他们的军中,真是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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