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鹤年的身体,好像要将皇宫里和整个中州城里的冷沁之意全部吸光。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关系,今年中州城的初夏,比往常的年头也的确来得更热一些。
    在晨光里入宫的正武司副司首封千寒只觉得自己的官服就像是炕头上捂热的棉被,即便身上的汗水都被他用魂力震出,但片刻之后,身上又是十分黏稠,很不舒服。
    跟在他身后的一行官员,便以为是天气闷热,身体不舒爽的原因,才使得封千寒的脸色看上去分外的阴霾和深沉,他们这些对炼狱山并没有多少了解,并不算是中州城里真正权贵的普通官员,脸上的神色和封千寒却是截然不同。
    他们脸上的神色,可以用兴奋,甚至用狂喜来形容。
    因为他们也已经知道,大莽皇帝已经派出使者,正式提出向云秦提出议和。
    这些普通的官员所站的位置不够高,便不能看到更高处的东西。
    他们根本不知道,也不可能想到议和的背后有着什么样的背景,他们只知道,从龙蛇边关开始和穴蛮大规模会战开始,整个云秦已经连续经历了近四年的战争。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连续四年的大规模征战,便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这场灾难,让百万计的云秦人死去,让无数原本富庶的家庭变得困苦不堪,现在这场灾难即将终结,这些官员又怎么可能不开心?
    更为关键的,是大莽首先支撑不住,提出议和,这便是认败。
    再没有大型战事,大德祥在碧落陵的诸多农场的冬麦和早稻都即将收割,这便表明着大德祥彻底撑了过去,接下来南方数个行省的无数民众不会再饿肚子。
    只要最基本的粮食不成问题,对于战后诸多事宜的重整,这些官员便都充满了绝对的信心。
    所以这个闷热的初夏,在这些官员的心里,却是一个平和而美好的未来的开端。
    …….
    和所有官员心中所想的一样,虽然现在代表大莽皇帝的使臣才刚刚和南陵前线的军方正式接触,提出议和,但所有聚集到金銮殿的官员们,都知道今日朝议的重点只可能集中在议和这件事上。
    随着正武司司首李成隅在大殿里正式禀报大莽议和,一些原本浑浑噩噩,对其余不关己的消息已经没有丝毫兴趣的官员们,顿时精神一震,耳朵都要竖起。
    “以你们之见,这议和要不要议?”
    “百姓困苦,依臣之见,议和之事应尽快进行。”
    “依臣之间,可令大莽割地赔款。”
    “……”
    一时间,殿内群臣纷纷开口,生怕声势不够,让龙椅上的人头脑再度一热,一拍龙椅,说道:“我们不议了,再打!”
    而面对群臣汹涌的,几乎完全一致的意见,云秦皇帝却是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威严笑意:“如果朕没有听错,看来你们的想法都是一样,和谈自然是要谈的,关键就在于要让大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听到云秦皇帝话语中隐然的赞成和谈之意,许多官员顿时大喜过望,山呼圣上英明。
    “既然都是这样想法,那便召大莽使臣入中州和谈。”云秦皇帝平淡而威严的说道。
    “臣认为,和谈的地点不宜在中州,而要放在边关前线。”
    一个声音响起。
    这声音一起,殿内大多数官员都惊悚了起来。因为这声音虽然中规中矩,但就像一艘顺风顺水的大船,陡然被人扯了一扯,横生出了些意外。
    空旷的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出声的人身上。
    出声的人是正武司统筹使吴天祥,军方的老人,若是硬要以派系来分,便是属于顾云静一系,代表边军声音的人。
    正是因为他这样的身份,许多人才陡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而陡然心惊。
    云秦皇帝缓缓的转头,看着这名从一品的军方官员,一字一顿道:“为什么?”
    “大莽人素来诡计多端,突然和谈,也有可能是惑兵之计。顾大将军已然为国捐躯,若是大莽大军骤然又大举偷袭,前线征战将大为不利。”吴天祥沉冷道:“即便是真要和谈,来使之中,而言可能有奸细、探子,若是沿途刺探军情,埋伏潜隐,不知今后又引起多少祸事,所以臣认为,和谈必须在千霞边关,令大莽使臣不准进入云秦一步,以绝后患!”
    云秦皇帝眉头微微皱起,还未来得及说话,已有十余名军方的官员纷纷出声支持吴天祥的观点。
    许多官员都是忍不住偷偷互望了一眼,虽然吴天祥的话很有道理,然而这气氛,却显然越来越古怪。
    云秦皇帝没有马上出声回应,只是扫了一眼殿里的其他官员,淡淡道:“可有人有异议?”
    “使团只要限定人员和加强监管,应该不会有问题,若是放在边关前线,商谈条件皆要回报过来定夺,一来二去,恐怕要耗费太多时间。”
    “放在边关前线,恐无必要。”
    “即便担心对方只是惑兵之计,闻人逆贼已亡,我边军严防之下,对方也不可能占得到什么便宜。”
    一时之间,便不时有官员提出异议。
    云秦皇帝只是眼睛微眯的听着,随着出声的官员越来越多,反对将和谈放在边关一方越来越占上风,相比反对一方,以吴天祥为代表的一方无论是官阶还是威望,都似乎有些不够。然而在这一切似乎变得彻底朝他想要的方向前进时,云秦皇帝的身体陡然微微一颤,目光不由得落到了群臣中最前的刘学青等人身上。
    平日里,刘学青以及各司言官都应该是言辞最为激烈的,然而今日里,这些人却太过沉静,沉静得让他都感觉到了诡异和危险。
    也就在他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在刘学青身上时,刘学青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出列,张嘴,出声:“臣以为,和谈之事,必须放在千霞边关!”
    这声音并不响亮,然而他一出声,所有先前辩论激烈的官员,也反应过来,感觉到了平时议事之中一直占主导作用的这批直臣和言官的异常平静,一时间,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
    “和谈之事,不仅事关军计,更重的是国体国威!”
    “千霞边关失守,南陵行省失守,这都是我云秦之耻!”
    “如此耻辱之事,现对方认败,难道还要迎接贵客一般,将对方恭敬的迎入中州城?”
    “直到此时,千霞山还在大莽之手。”
    “和谈之事,若不隆重,削减到使团唯有寥寥数人,岂非儿戏?”
    “所以这和谈,非但不能限定人数,而且要限定对方出席人员规格!必须让对方军方最高层和朝堂极尊人物俯首认败,签署协定,当即退出千霞山,再行行使和约约定之责!”
    “所以这和谈,不仅要在千霞山谈,不仅要隆重,而且要消息通明,让所有云秦百姓都知道和谈的进程和具体细节!”
    ……
    殿上越来越沉静,先前反对将和谈放在边关的官员,越来越无法反驳。
    “至于所谓的耗时日长…和谈之期内,不管耗费多少时日,不可能大战,又有什么关系?”
    刘学青继续垂着头,缓慢而清晰的说着:“倒是有些急于求成,生怕再战而放弃应得利益的,将来倒是恐被云秦百姓认为卖国。至于回报定夺,既是对方认败求和,我云秦只要定好所要条件,要定夺权衡,也是他们的事情,我们难道还要多做退让?”
    这几句话越加严厉,先前反对最为激烈的几名官员都是身体一震,面色铁青。
    所有言官都依旧未出声,但此时显然已经形势分明,反对将和谈放在边关的一方,已经彻底失势。
    “臣愿意为使,出使千霞山和谈!”
    刘学青声音陡然变重,一字一顿说道。
    听到这句话,许多官员都是呼吸一顿,知道既然刘学青搬出大义,又主动挑起要为云秦雪耻,获取令百姓满意利益的重担,这事情,便几乎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了。
    “很好!”
    云秦皇帝的眼底闪过了一些寒冷的色彩,他看着刘学青,道:“以你之见,此次和谈,我们云秦要大莽付出如何代价?”
    刘学青低着头,说道:“割让千霞山至夺月城的土地,赔银三百万两。”
    轰的一声,一片哗然。
    很多官员艰难的吸着气,他们不敢相信,刘学青竟然能够开出这样的条件。
    三百万两已经是巨款,千霞山至夺月城的土地,更是相当于大莽行省的整个北境,相当于数个行省!
    云秦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里的空气,也似乎变得和倪鹤年的那个冰窖一样寒冷起来。
    ……
    就在中州皇城里的金銮殿再次陷入沉寂的时候,被林夕称为瑞瑞的金色云秦凤凰,正朝着东边不停的飞行。
    它的双足下,吊着一个篮子,里面坐着林夕、池小夜和云秦最年轻的圣师南宫未央。
    ***
    (掀桌!难写的过渡终于撑过,摇晃着僵硬的脖子,说,晚上应该还能拼出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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