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羽轩不是不想赶快脱离,他只是陷在恶梦中。
    记忆深处的父亲再度出现,对着他抡起巨大的拳头,他伸手想挡,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变回了小时候的模样,那细细的胳膊根本不堪一击,只能无助的任由父亲满身酒味的痛打他。
    好痛、真的好痛......原来他从未真正忘记这段过往,只是在被善良的老夫妻收养后,那伤痕也被覆上一层厚厚的、名为「温情」的药膏,为了回报他们的恩情,他努力地当一个值得他们骄傲的孩子。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男人吐出的话语夹带冲天酒味,薰的焰羽轩反胃,他痛苦地闭上眼,将自己缩成一团,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这个小小的家就是他的全世界,而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护他。
    没错,他应该消失的,他的存在就是爸爸与妈妈的拖油瓶,阻挠他们通往幸福的道路。
    ──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收容所的老师说过的话突然浮上心头,收容所?焰羽轩茫然地眨眼,阿、是了,在一次的重伤昏迷后,再度醒来,他已经变成需要特别安置的对象,他的一切都被纪录在一张薄薄的纸上,任由他人参阅。
    他的家,破碎了,不,应该说,早就已经残缺,只是随着父亲的坐牢,彻底画上句点。
    他已经想不起老师的脸,但这句话他始终记住,或许也是因为提出这问题的,是一个充满爱心与热诚的好人。
    父亲因为无法排解的痛苦而扭曲的脸看上去太难受了,所以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不需要仰赖憎恨活下来的人,比起看向黑暗,面朝光明总是比较开心,不是吗?
    「你跟你妈一样,都去死吧!」
    父亲粗嘎的嗓音继续吼着,在狭小的室内震耳欲聋,焰羽轩想摀住耳朵,但又腾不出手,他感到混乱,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他不是已经长大了?
    还是说,那只是他太过渴望长大所產生的幻觉?其实他一直都在这里,从来不曾离开过。焰羽轩吃力地将眼睛睁开一个缝,在他身上肆意发洩情绪的男人眼中只有愤怒与恶意,毫无任何温情。
    他应该早就死了,为何还要活着?焰羽轩慢慢闭上眼睛,不想再看。
    ──我说过,你不能死。
    谁?是谁在说话?
    ──我是为你而来的。
    那声音丝毫不肯罢休,不断在他脑海中响起,焰羽轩眼睫颤动,一个少年的身影就这样缓缓浮现。
    总是慵懒的神情,看向他的时候偶尔会显得异常专注,就好似他的眼中只愿意倒映一个人,那个少年有着蓬松柔软的捲毛,一不小心还会炸开来,会缩着肩膀走路,又会腻在他身侧安睡,总是在各种危急的时刻将他护在后头。
    越是回想,回忆就越多,记忆如浪潮,将属于少年的一举一动、一顰一笑冲刷上岸,焰羽轩张开唇,终于无声地吐出三个字:「......袁初泰。」
    几乎就在想起袁初泰的瞬间,焰羽轩一跃而起。
    他的动作让酒后失控的男人一愣,大概是因为过往的他从来都只是乖顺挨打,从来没有反抗过,焰羽轩想,但现在的身体还是小孩子的状态,绝对无法硬碰硬,于是,他覷准了根本没有锁上的门口,一路衝了出去。
    他没打算求救,因为,即使门没锁,在过往的日日夜夜里,也不曾有过任何邻居对他伸出援手。
    屋外是一片漆黑,焰羽轩还记得,小时候的他最讨厌这片黑暗,黑暗意味着未知,也意味着父亲高涨的情绪,只要那男人喝多了酒,他就会遭到波及。
    但这次他没有任何犹豫,而是奋力向前奔跑,将那个家遗留在后面。
    爸爸,对不起,我的出生或许是个错误,可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已经跟你告别了。
    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需要我。
    他说,他是为了我而来,所以,我必然也是为了他,而一路生存至今。
    没错,焰羽轩握紧拳头,他还要找到袁初泰,他们之间不会就这样结束,他绝不答应!而且,袁初泰真的死了吗?
    焰羽轩心跳如擂鼓,奋力的奔跑让他连呼吸都不太顺,但他却分不清此刻的心跳,是因为要逃离父亲的魔掌,还是因为内心隐隐浮现的猜想。
    自进入这个虚拟空间后,他一直都处在被动中,他不像林冷原那样聪明绝顶,也不如袁初泰般好似总有未知的底牌,更不像好友许哲谦跟柯宇翔那样互相扶持、携手共进退。
    可是,焰羽轩从来不是笨蛋。
    柯宇翔出身名门,品学兼优,一举一动自有章法,端正凛然。而许哲谦凭藉一己之力靠着特殊徵才考上圣华高中,甚至得到学杂费全免的特殊优待。
    与他们同行的焰羽轩,即使不是出类拔萃,也有属于自己的实力。
    ──寻找你的真实。
    迷宫提出的问题再次浮现,焰羽轩的目光慢慢变的深沉,在那当中,有了一抹觉悟。
    最后,焰羽轩停了下来,看着眼前。
    在他身前,有一个小小的孩子蹲在地上,乱糟糟的头发挡住了孩子大半脸颊,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光看就觉得可怜。
    而他,不知不觉间,竟然也恢復了原本的样子。
    「我好寂寞,又好痛。」孩子抬起头,稚嫩的眉目看上去无助至极,对着他伸出手:「留下来,陪我好吗?」
    焰羽轩注视着孩子,这个多年前的自己。
    他总是被说善良,甚至还会被戏称圣人,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隐藏了一大片空荡荡的虚无。
    毕竟,只懂得为他人付出、过度的善良,便意味着他将自己的生命看的比鸿毛更轻。
    比起被拋下、被捨弃,他寧可先拋弃一切。
    可是,偏偏又那么一个人,看透了他。
    ──羽轩,你能为别人而死,却没有勇气活下来吗?
    活下来有什么好?热情助人又有什么不对?他无论在哪个地方哪个时间死去,只要结果能延续其他人的生命,不也是一种价值的体现吗?
    但袁初泰的声音却如涓滴水流,并不慷慨激昂,而是一点一点地渗入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他用温柔的语调,细数着自己做过的一切,就好像他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注视了自己无数的日日夜夜。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与养父母给予他的温厚亲情不同,与许哲谦柯宇翔给予他的友情不同,那是一种,足以让他全身燥热,好似要从心口满出来的悸动。
    「很抱歉。」焰羽轩蹲下身,注视着那孩子的目光,温和又坚定的说:「我必须走了,还有人在等我,就算只是为了一个人,我也不会再放弃自己。」
    他伸出手,碰触孩子身后巨大的镜面。
    随即,眼前光芒闪动,破碎声中,许哲谦跟陈清东的脸便出现在他面前。
    「焰羽轩!」
    「让你们久等了。」焰羽轩全身都在发疼,恢復原本的体型后,方才被痛殴的伤就越发触目惊心,他的「真实心声」能力在方才也发挥了效用,或许是因为酒醉,父亲的心声与话语出奇的一致,是真的怨恨他,但在那同时,也有深浓的悲伤与自暴自弃在隐隐低鸣。
    「谢谢你们愿意等我。」焰羽轩说。
    「说什么呢?我们是队友阿。」陈清东理所当然地说,「你怎么被打成这样?我背包拿到的是药膏,给你擦。」
    一边说着,他一边抽出药膏,爽快的递给了焰羽轩,全然不心疼,「用完没关係。」
    陈清东的能力不能用在自己身上,这药膏于他而言是有一定的保障,但他却以同伴的状况为优先。
    而许哲谦更是松了口气,笑着说:「如果你再不来,我刚刚已经打算把镜子打破进去找你了。」
    焰羽轩微微一笑,所有的善意,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能使他发自内心的感谢。
    「等等,先别急着往前走。」焰羽轩说:「我想,我可能知道终点在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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