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裴境因为受伤的缘故,闭门不出,却也没给别人嘲笑他的机会。
    等伤一好,他就不能在偷懒,上朝的第一天,便见到许多朝臣不是窃窃私语就是对他挤眉弄眼,裴境全当看不见。
    礼部右侍郎是他跟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人,也是天子门生保皇党,只是这人恃才傲物,一向觉得自己不比莲花六郎差,看裴境有些不顺眼。
    此时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裴尚书,您的好些地方,真是叫我等自愧不如,不如您跟咱们也说说,您家夫人是如何的凶悍如虎,居然叫我们裴大人当街跪搓板。”
    有些不敢惹裴境的,想巴结裴境的,纷纷竖起耳朵,想要听听八卦。
    谁知裴境笑了笑:“我家夫人温柔可人,便是跪,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拍了拍,礼部右侍郎的肩膀:“像你这种单身没妻子的人,比路边被雨打湿的野狗还可怜的,自然不懂我们恩爱夫妻的感情。”
    他施施然的走了,留下礼部右侍郎满头雾水,愣了好半天才跟后面的同僚问:“裴大人是不是说我是单身狗?”
    这一次朝会,萧直便直接封赏,温齐被疯了冠军候,加封二品威远将军,萧直乃是首功,不仅被封了定国候,职位还直接两连跳,竟是内阁测试都不用,直接成了次辅。
    如今的首辅姓林,已经垂垂老矣,过不了几年就要退下来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陛下这是重用裴境,等林首辅告老还乡,这首辅的位子便是裴境的。
    下了朝会,萧直单独见了裴境,这两人除了君臣还是朋友,萧直打量了好几番裴境,实在没看出他居然还有这一面。
    “爱卿真是能屈能伸,朕是自愧不如的。”
    裴境恭敬回道:“陛下乃天下之主,自然跟微臣不能比,毕竟在外陛下要保持帝皇威严,在内与皇后娘娘如何相处,哪怕是不叫陛下吃饭,跪搓板,也不是我们这些臣子能知道的了。”
    “裴元安,你这是开始笑话朕了?”
    裴境一本正经,连声道不敢。
    他们不论对妻子如何低头,忍让,被别人说不像个男人又如何,那都是因为爱,因为爱所以怕,因为爱所以忧,只要他们夫妻和美,管旁人说什么闲话呢。
    “让安宁时常入宫陪伴陪伴皇后,她的朋友不多,难得有个能说到一起去的。”
    作者有话说:
    马上快完结了,再加上几章番外吧,不超过二百章
    ? 194、194
    入冬的时候, 沈妙贞已经有孕七个月,宫中也传出了喜讯,皇后娘娘有孕了。
    比起她怀的这一胎, 只是胎动频繁些,半夜总被踢醒, 宫里的谢皇后反应就厉害多了, 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 整日恹恹的。
    萧直很焦急, 治了几个厨子的罪,然而这也是迁怒,既不治标也不治本。
    看谢皇后越来越烦闷, 身体上不舒适, 心情更加不好,便下了旨, 让沈妙贞多陪陪她。
    沈妙贞月份大了,裴境有些不愿意, 但她在家呆着也是无聊,便时不时进宫陪皇后说说话。
    “夫人,前面有人阻了我们的马车。”
    安儿掀开车帘,往外一看, 那男人一身素衣,身形高大, 面色却非常憔悴:“夫人, 是个男人,不是来讨钱的吧。”
    “小陈子, 若是讨钱的, 你给几个铜板也就得了。”
    沈妙贞纳罕:“讨钱的直接开始拦车乞讨了吗?”
    她不放心, 要安儿给她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看到那人的脸,沉默下去,良久低低叫了一声:“阿邺……”
    “妙儿……”
    裴邺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脸,然而裴家的马车是那么高,那么大,他这样站着,伸出手去,就已经再也触碰不到她。
    “不,现在不应该叫你阿邺,应该叫你,裴公子。”
    裴邺似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浑身一震,满面哀伤:“妙儿已经跟我生疏至此了吗?”
    沈妙贞面色极为平静:“裴公子这是恢复记忆了?”
    她略有些嘲讽的笑笑:“其实裴公子,自始至终也没有失忆过吧,或者说,至少在我与你跟王女见面的时候,你其实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裴邺嘴唇翕动,他浑身都在抖:“妙儿,你要相信我,我是有苦衷的。”
    沈妙贞点点头:“我相信,你并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
    “我进了温家后,就没了你娘还有你两个弟弟的消息,我猜,王女拿住了你家里人来威胁你,所以你不得不伪装失忆,是这样吗?”
    裴邺脸上有些难堪:“是,若不是为了嫁人的下落,我不会与她虚与委蛇,更不会假装不认识你。”
    “妙儿,你不知我有多么的心痛,活下来的时候我无时不刻没有在思念你,想着回你身边,可腾骨里她不愿放我走,在我身边放了好多奸细,甚至还让她的侍卫限制我的行动!”
    “妙儿,我好不容易才能逃脱她,离开她,我心里只有你。”
    沈妙贞目光温和的望着他:“我相信,你爱的是我。”
    裴邺的眼中爆发出光亮来,想要说什么,被沈妙贞打断。
    “但是你我都已经不是年轻之时,阿邺,流水不会倒转,时光只会往前走。”
    “所以裴境就有后悔的权利,在你还在为夫君守孝,就强夺你为妻,你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原谅他了吗?你能原谅他,就不能原谅我?”
    裴邺质问的声音锐利,不用如何深思就能知道他有多么的怨恨。
    沈妙贞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我们得知你死在战场上后,你得头七天还没过,你娘和你弟弟对我做了什么?”
    裴邺一懵:“他们做了什么?不是他们想离开西京,你不愿意吗?”
    沈妙贞呵呵笑了一声,她知道于氏绝不会说自己的好话,可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厚颜无耻的说出这种话。
    “你死后的第二天,你娘贪图我的嫁妆,想要我嫁给你三弟,你可知道此事?”
    “……”裴邺茫然:“这……这怎么可能……”
    沈妙贞并不生气:“他们对你自然不会说我的好话,你二弟欠了一万两银子而赌债,因为我不愿用自己的嫁妆给他填补,他便跟你娘合伙绑了我,要把我卖了,卖之前他自己还想尝尝我这个大嫂是什么滋味,他好爽一爽,才肯卖了我。”
    “若不是因为他的贪欲,裴境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了,救了我。”
    裴邺满脸的不敢置信,神情恍惚。
    沈妙贞的语气依然波澜不惊:“在我与你重逢那段那天,我看到你满脸冷漠的脸,假装不认识我的样子,我就知道了,你有苦衷。”
    “在你为了家人妥协,而选择伤害我的时候,我确实难过伤心,但很快就释然了。”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与王女也有了家庭,不论如何,就不该逃避责任,你我之间,也不可能再重续前缘。”
    裴邺觉得无比艰难去开口,但心中一直有个声音,迫使着自己,催促着自己,如果不做些什么,他就会永远失去她了。
    “王女的孩子,不是我的……”
    “孩子不是你得,你们就什么也没发生吗?”
    裴邺哑口无言,而且面有愧色。
    她到底不愿他如此难过伤心:“是人都会选择家人,你不必觉得对我愧疚,只怪我们成婚后相处不到一年,感情其实也没到生死相许的地步,因为我也对不住你,没能为你守住,你与王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也着实不用跟我说,觉得对不起我。”
    她轻轻叹气,这一声叹息却叹到他的心底,泛起股股酸涩。
    “我说你娘和你弟弟的事,不过就是为了表明,人都会犯错,裴境也会犯错,你的家人也没有待我很好,我与你之前,情分也不深缘分也浅,我如今已经有孕,我与你之间,再也回不去了,就这样吧,不必执着,放过彼此,对我们都好。”
    裴邺望着她的脸,那张娇媚的容颜更剩从前,因为有孕她多了许多从前没有而温柔和母性。
    “你永远都是这么理智。”
    裴邺苦笑:“现在我终于懂得,裴境当初是什么样的心情,你跟我过日子的时候,便将他抛在脑后,只一心一意的跟我过日子,可现在轮到我变成了当初的裴境,我便知道你这种理智,有多么的残忍。”
    她也曾为了他争斗,跟裴境冷战,闹别扭。
    但是现在说这些,早已没了意义。
    “但我跟他不一样,裴境高高在上,如今又成了首辅,风光无限大权在握,他有后悔的权利,可我是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裴境浑身都在颤抖着,深深的看着她:“我没有后悔的权利了,是吗?”
    沈妙贞不忍再看,垂眸不语。
    “你如此轻易的就原谅了他,是因为爱他对不对?”
    沈妙贞终于开始正面直视这个问题:“是,我的确爱他。”
    她的目光温暖而柔软,看向裴邺的时候带着惋惜,却没有任何的不甘:“我也曾试图,好好爱你。”
    “……”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过的好,即便不能再做官,至少也能过的衣食无忧,如果有难处,你可以去国公府寻我,能帮的我一定会帮你。”
    裴邺惨笑:“我如今还有什么颜面,有什么理由,再去找你。”
    沈妙贞也没有分辨,只是点点头:“往后余生,望你珍重。”
    她放下了马车帘子,一道小小的帘子,就将他们隔绝开来,成为了两个世界,他曾得到过这朵娇媚的鲜花,得到过一瞬仙女的垂青,却宛如黄粱一梦,很快就失去。
    这朵花,终究不是属于他的。
    马车拐了个弯,停了下来,车门一打开,裴境便上了来。
    沈妙贞闭目不语,没有看他:“你躲在一边瞧了多久?我入宫的路线和时辰,是你叫人透露给裴邺的吧。”
    裴境淡淡一笑:“果然我的贞娘最了解我。”
    沈妙贞睁开眼,无奈的看着他,这个男人,她爱过的男人,是如此阴险狡猾,心眼子简直如莲藕一样。
    但至少他的手段,不是对着家人和爱人。
    “要不是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死心,我还不知道,夫人居然是爱我的呢。”
    他笑的如此灿烂,从未见过表情淡淡的他,笑的如此张扬肆意,喜悦这样明显过。
    “嗯,是,我的确爱你。”
    裴境一怔,脸上浮现狂喜,他想凑过去,一把搂住沈妙贞,就亲她的脸,在如此兴奋的情况下,他依然顾忌着她的身体,没有压到她的肚子上。
    车内除了沈妙贞,还有两个丫鬟,这两个面红耳赤,手蒙住眼睛不敢看。
    “但,我爱你,也并不代表,我愿意跟你继续过日子。”
    裴境一呆,手足无措起来:“贞娘,我的夫人,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都说爱我了,怎么能,怎么能……”
    这是裴境第一次语塞,再也没有平日伶牙俐齿,运筹帷幄,揶揄的人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你总是自己做决定,从不与我商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在北宁的时候还把我关起来好几天,若你以后仍是这样,你我之间还不如和离的好。”
    “谁说我爱你,就非要跟你在一起呢,有时候能携手走一辈子的人并非有多爱,只是因为合适。”
    她这样款款而谈,言语无情,丝毫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样子,裴境居然觉得很迷人,恨不得将她抱在怀里好好的亲一亲,爱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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