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只是裙子被碱上了泥点子。”
    沈妙贞好一阵心疼,这花罗是金贵东西,这么一匹就要二十两银子,泥点子不仅蹭上衣裙,还浸到了布料深处去。
    那副官一见,是一位天仙似的夫人,且穿的雅致中可见富贵,更是不敢惹。
    “这位夫人,您若被这女人弄脏了裙子,可以拎着她去县衙提告,索要赔偿。”
    萧冰云吓坏了,再不甘心,却也只能垂着头咬着牙,她拿什么赔,身上分文全无,连下一顿饭在哪都不知道。
    一个中年妇人冲了过来,脸上陪着笑:“姑娘,姑娘,对不住,我们不是故意的,您别跟我们计较。”
    她虽穿着素衣,可一张脸保养的很好,气质也不错,可见从前应是没吃过什么苦,看她把萧冰云护着在身后的样子,她应当是萧冰云的母亲,从前的雍郡王王妃。
    显然是从前做惯了人上人,这样谄媚的巴结的,求饶的笑容,做不习惯显得很是怪异。
    沈妙贞是个十分容易心软的人,此刻却没有半分的恻隐之心,哪怕对王妃的慈母模样,也丝毫没有感觉。
    她低下头,俯视着她,与当初她被萧冰云的仆妇们压在地上灰头土脸的样子,现在完全是调换了位置。
    “萧冰云,当日你在珍园折磨我,想要杀我的时候,可有想到有一天你也会沦落到尘埃里,卑微如泥土,被从前不如你的人,被你随意使唤的人折辱?”
    中年妇人脸上更加惶恐害怕,原来是跟女儿有仇的。
    可她没了儿子,不能再没有女儿,王爷成年的男丁都被杀了,往日里是西京贵妇们巴结对象的前雍王妃,此刻却面露恳求。
    “不论从前什么仇怨,我们都这样了,姑娘便可怜可怜我们,放我们一马吧,我们现在身无分文,怎么有银子赔姑娘。”
    沈妙贞丝毫没有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昔日折辱自己的人变得不如自己的快感,她也没有兴趣去踩上一脚。
    “王妃娘娘,不,应该是前王妃娘娘,你们教女无方,纵女欺压旁人,这西京有萧冰云没的罪过的人吗?谁曾受过你们恩惠?有谁敢对你们伸出援手?不必我这个小人物对你们唾一口唾沫,有的是人想寻你们的麻烦,你们好自为之吧。”
    她转身离去,只剩下萧冰云愤恨而绝望的瘫在地上。
    裴邺问起她怎么得罪了萧冰云时,她将当初在珍园的事告诉了疼爱,弄的裴邺倒是义愤填膺,想要去寻萧冰云的麻烦给她出气,被沈妙贞制止了。
    如今他要好好准备考武举,一月后,新帝王登基后的第一次武举终于开始,裴邺也不负众望的考上了,虽然名次不靠前,但也让他们高兴坏了。
    而授官职则更叫人高兴又紧张,裴邺做了官,纵然只是个小官,他们家便不再是白身百姓,然而消息一下来,却让沈妙贞一下子便犯了愁。
    作者有话说:
    ? 144、144
    裴邺并没有继续考下去的打算, 他中举人都是排在后面几名,他们这些从武的人跟读书人不同,读书人可以一直考, 考到七老八十仍然是个童生秀才的也大有人在,但他们是吃武艺的, 所谓拳头怕少壮, 一个老年的武术大师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年轻的小伙子。
    朝廷授了官职, 一般武举人都是正七品的把总或是从六品的步兵校尉, 果然如那个考官所料,新帝登基,正是用人之际, 给他们这第一批的武举人都升了一级, 更不用说考上了武进士的那些,均都得到了重用。
    裴邺最后被授了个正六品的车骑校尉, 却没能留在西京,分到了驻扎北宁与漠北边界的昭武军大营, 且即日就要上任。
    朝廷催的这么急,朝中大臣和政治嗅觉稍微敏感一些的老百姓都知道,这几年先帝病重,无力处置边境蛮族, 他们没少南下骚扰打草谷,昭武军是迫不得已从西京这个京师调往北宁府的。
    萧直野心很大, 这是想要拿漠北蛮族立威呢。
    朝下发的旨意, 就是军令,军令是不可违的, 沈妙贞担心极了, 她是希望裴邺建功立业, 不要做个浑浑噩噩的人,可打仗是会死人的,那可不是儿戏。
    听到朝廷催令官的旨意,她先是大哭了一场,纵然百般无奈,也只能给裴邺收拾行囊,好在大梁对待有品级的武官还算够意思,铠甲兵刃由朝廷提供。
    铠甲是制式的明光铠,胸口两侧各有一个圆护,配的是也是制式环首刀。
    这明光铠一穿在身上,裴邺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妙儿瞧瞧,夫君我这穿上了铠甲,是不是像个威武的大将军。”
    裴邺身体高大,猿臂蜂腰,这种明光铠穿在身上立刻十分惹眼。
    沈妙贞在那里看着,打量着,笑着道:“嗯,好看,特别威武,比小公爷他们也不差。”
    然而笑着笑着,她就哭了出来,泪珠大滴大滴,从脸上滑落。
    她再也忍不住,扑倒裴邺的怀中,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双臂直接抱住她,怕她摔了,可这明光铠手臂两侧也有铁甲,他实在怕硌疼她。
    印象中,她是非常坚强的姑娘,唯一一次的伤心绝望的痛哭,便是被一起长大的弟弟背叛。
    在生活中,她也很有韧性,不是那么承受不住压力和打击的人。
    “哭什么呢,夫君这是去建功立业,等挣了军功,给我们妙儿也弄个诰命夫人当当。”
    “我不要做什么诰命夫人,我们就这样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做小老百姓,这么普普通通的过完一辈子就好,边疆不稳,上战场,刀剑无眼伤到了你怎么办……”
    裴邺叹了一口气,粗粝的大手摸了摸她的发:“这傻姑娘,你平日不是知道那么多大道理,怎么现在就又想不通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连小公爷那种权贵子弟都不怕死,难道我会怕吗?”
    这句话让沈妙贞哭的更加厉害了,明白是一回事,可真的面对了,是另一回事。
    他完全知道沈妙贞是为什么在哭,心中更加爱她,怜惜她。
    “军令难违,若是我抗命,咱们一家子,你跟娘都得跟着下狱。我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说实话读书人那些事我做不来,让我像六叔一样刻苦的去背去写文章,我实在不是那块料。”
    “也就只有在战场上搏一搏,万一捞到军功,咱们一家子都跟着飞黄腾达了。”
    他说的很轻松的样子,实则是想要安慰她。
    然而沈妙贞却根本没被安慰到,仍旧在抽抽噎噎的哭泣。
    裴邺无奈,这个小妻子啊,永远都是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让他这个糙汉也成了绕指柔。
    “别担心,我会活着回来的,若是我死了,这么漂亮的小娇妻,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沈妙贞终于不再哭泣,被气笑了:“你这人,跟外人挺严肃正经,跟我怎么嘴里没个正经话。”
    她想去揪他露在外面的肉,可他浑身都包着盔甲根本无处下手,最后只能拎起他的手,恨恨的咬了一口。
    裴邺虽是车骑校尉,却不是骑兵而是步兵,所以朝廷对骑兵给一匹马的补贴是没有的,想要马只能自己准备。
    而且沈妙贞还想给他打一副软锁子甲,可以贴身穿在明光铠的里面。
    还是得感谢六公子,他读书颇杂,除了一些低俗的话本不看,藏书中有些写的不错的志怪话本也会买来看看收藏。
    他可不禁止沈妙贞看书,两人曾在一本孤本的铠甲大全中,知道明光铠虽然是重甲,却有个致命的缺陷,便是外表太过坚硬厚重,虽会刀枪不入,但因为铠甲与人的前胸有一定的中空,若是遇上专门对上重甲克星,也就是流星锤,只消一锤下去,那点中空,将会是致命的。
    她已经不太记得当初公子是怎么说的来着,但在明光铠的里面套一层轻薄软甲,护住心肺,总会更安全一些。
    只是距离去北宁只有七天,就算她拿出图纸,有哪个铁匠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打制出来。
    沈妙贞忧心忡忡,倒是裴邺无所谓的模样,让她恨得牙痒痒,只觉得这男人忒心大,心大的都像是没长这副心肝了。
    她带着小绿儿挨着去寻铁匠铺问,结果却并不好。
    满面愁容的走出来,沈妙贞满心的迷茫惆怅,这一路走的,身后的绿儿觉得腿都开始疼了:“姑娘,咱们寻个茶馆歇歇吧,时间这么紧,姑爷再过六天就走了,怎么可能来得及,这些天,您给姑爷缝棉衣棉鞋,还有内搭,熬得两夜都快没合眼了。”
    沈妙贞心里焦灼,也是烦躁的很,却不愿跟绿儿发火,她还是个孩子呢。
    叹了一口气:“也好,那我们就去那边的街边茶馆吃一杯茶,歇歇脚。”
    进了这名为‘深林雅舍’的茶馆,从外头看觉得很是稀松平常,里面却别有洞天,布置的十分雅致,这里面是仿的竹林,角落都种植着一丛一丛的绿竹,脚下是鹅卵石的小径,便是大堂里头的座位,被竹子隔开,隐秘的很。
    没想到西京竟然还有这么一处雅致的地方,要了个靠边的座位,隔着细密的竹帘子,她能看到外头,外头却瞧不见他们。
    一抬头,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六公子带着空青从里面的雅舍出来,与沈妙贞打了个照面。
    她微微一愣,随即福身行礼:“六叔安好。”
    她低着头垂着眉,并没有看到,裴境那放肆又炙热的目光,贪婪的望着她,充满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望。
    在她起身抬头看向他的时候,裴境已然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她让了让身子,想让他过去,裴境却没有离开,淡淡道:“难得见你有兴致来这种馆子喝茶,一起吧。”
    沈妙贞一愣:“六叔不是要走?”
    “无妨,左右接下来也没什么事。”
    裴境邀约,沈妙贞到底顾着他的面子没有拒绝,颔首答应,裴境竟也破天荒的没有进里面的雅间,而是叫小二寻了个幽静的角落。
    “你想喝什么?”
    沈妙贞有些惊讶,六公子这是头一回问她想吃什么喝什么,在他身边的时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她素来没有表达需求的资格。
    笑了笑:“我喝什么都好,六叔要您爱喝的便是。”
    “我记得你最爱庐山云雾,爱吃酥点,却不爱吃那种过于甜的。”
    裴境的话叫沈妙贞惊讶不已,她笑道:“是,我还以为六叔不知道呢,这点不起眼的小习惯罢了,我喝什么都行的。”
    他当然知道,裴境的记忆里是惊人的好,只是从前一切都由着他,他将这个姑娘视为所有物,身边的挂件,从来没有问问她想要什么,那时候是不在意。
    现在他记起一切她的喜好和小习惯,然而此时就算面对面的坐着,她也是心不在焉,对于他裴境的体贴,也丝毫的不在意,不上心。
    那时,她也是这种感觉吗?
    觉得自己不被在意,不被重视,才会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开他。
    压下心中的苦涩,裴境吩咐:“来一壶庐山云雾,一壶苦荞,再上一盘海棠酥和牛乳糕。”
    “虽然你爱喝庐山云雾,不过这家的苦荞着实不错,值得尝一尝。”
    沈妙贞笑着颔首,她心里全是给裴邺打一副锁子甲的事,根本就不在乎这茶馆什么好喝好吃,若不是这家茶馆就在附近,她也不会进来歇歇脚。
    见她这副模样,裴境的心,又好似在烈火和寒冰中煎熬,虽然他早已身处地狱,可面对她时,那个事实,一直在提醒着他。
    心爱的姑娘,早就不在乎他了,这让他痛不欲生。
    “见你面有愁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裴邺惹你生气了?”
    裴境说的一切话都恰到好处,就是扮演着一个走的近的同族亲戚,丝毫没有僭越。
    空青低着头侍立在一旁,心中不住的赞叹,自家公子这忍功又上了一层楼,明明在家里一直发疯,可一见到这位沈姑娘,又伪装成了个正常人。
    作者有话说:
    开了个短篇现言,《星河落入你的眼眸》,目前已更新第一章,转换心情写的,温柔淡然前校花x互联网新贵总裁前男友x搞科研的贤惠丈夫的三角恋爱,一个二婚后嫁给了初恋,成年人之间平淡爱情的故事,有兴趣的大家可以去看看,不过更新不定,写这篇累了转换心情会写那篇。
    ? 145、145
    裴境竟然直接问裴邺待她如何, 这让沈妙贞有些不好意思,但处在裴境的立场,身为曾经的旧主, 适当的表达一番关心,并不为过。
    沈妙贞咬了咬嘴唇, 贝壳般洁白的牙齿与粉粉的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裴境静静的看着, 眼中似有一团幽火。
    这个姿势非常可爱, 让她看上去是个娇羞的,为情郎心动的小女孩儿,然而这个她为之心动的情郎, 却不是他裴境, 而是别的男人。
    有一口气堵在他胸口,堵的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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