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赏了一只镯子。”
    她将那只绞丝的金镯拿出来,直接递给裴境:“这镯子太贵重了,奴婢受之有愧。可太太说赏出去的东西不能收回来,奴婢想着,还是交给公子的好。”
    裴境叹了一口气,接过那只镯子,又握住她的手,亲自给她戴上。
    “你这些天,总是在说什么贵重,受不起,身份配不上的话,我很生气。”
    沈妙贞试探性的想要缩手,却被他死死按住,根本不能动。
    裴境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以往,我喜欢你守规矩,觉得你并没有肖想自己不能得到的东西,可现在不同,我认可你,允许你肖想,这些贵重的首饰,我说能配的上你,就能!”
    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淡了下来,好似被她的回答弄得很不愉快。
    服侍他两年的沈妙贞知道,这是公子生气的征兆。
    她抖动着睫毛,乖顺的垂着眼睫:“奴婢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说了。”
    “很乖,很好。”
    裴境摸了摸她的眼角:“别害怕,我会对你好。”
    他会对她好吗?只是她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不配,隐晦的想要拒绝,他就如此强硬的不允,这就是对她好吗?
    沈妙贞什么都没说。
    拉着她的手腕,金丝镶嵌着宝石的镯子,看起来贵气无比。
    “母亲赏的,你就留着,偶尔拿出来戴一戴就好,你人生的纤细,更适合用浅淡一些的首饰,金首饰未免过俗,我那里有一对白玉镯,很趁你。”
    得了二太太的赏,过了明路,她就是他的房里人。
    所以现在,就算做一些略显亲密的举动,也不会有人说闲话,只会羡慕沈妙贞的好命,能得六郎的青眼。
    沈妙贞心中很微妙。
    眼前这个男人,是很多女人求都求不来的梦中情郎,年少有为,洁身自好,到现在的年纪,屋里也没有别的女子,她是第一个,实在称得上纯情。
    而这样对徽墨,对姜三娘,对更多的贵女,都不屑一顾的裴六郎,居然钟意她。
    这不能不让沈妙贞觉得欣喜,又很自得,好像隐隐的将那些名门贵女都踩在了脚下。
    然而随着隐秘的得意和如蜜糖一般的甜之外,她明白,公子可能喜欢她,却也跟喜欢持己先生的书法,喜欢那盏旋转走马灯一般,仅仅是这样的喜欢。
    而她沈妙贞,在旁人眼里,一朝平步青云,如此惹人眼睛,也不过只是六公子身边的姑娘,是个通房丫鬟。
    公子很好,才貌出众,家资丰厚。
    而跟着公子,为公子生儿育女,伺候公子和他未来的夫人,就是她沈妙贞最为圆满的人生吗?
    裴境很开心,母亲赏赐了镯子,这便意味着她承认了端砚,此时的她,成了真正他的人。
    裴境想要亲亲她,可太不庄重了,虽然他很想早日定下名分,要了她。
    但她年纪实在太小,而且他的规矩,成婚前纳了她为妾便已经是破了格,若是在婚前要了她,少不得要叫她用避子汤。
    他粗通医理,知道这东西对女子身体不好,成婚前生出庶长子,他未来的正室夫人又要如何自处。
    所以还是缓一缓,索性他并不是那种急色的人,这种事迟些也无妨。
    他既决定纳了她,就会对她负责。
    相比二哥那些通房间,他对端砚要好的多。
    而现在,有种更加要紧的事做,既然过了明路,他越发瞧着她的打扮不顺眼,太素净,这样简陋的衣裳,首饰,根本就配不上这丫头那张脸。
    “我瞧你的古琴,学的虽不错,可你身子纤弱,弹凤首箜篌,会更加美,我叫人给你制一张箜篌,以后你就改学这个。”
    她学古琴,学的挺好的,她也很喜欢……
    沈妙贞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都听公子的。”
    “这样很好,你乖,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这样公然拉着她的手回流风阁,沈妙贞虽然垂着头,却也察觉到别人的目光,他毫不遮掩,反而有意将此事闹大,好让所有人知道。
    进了院子后,沈妙贞更是觉得羞臊,完全不敢抬头看别人。
    身份变了,自然穿着打扮也要变,这是裴境的想法,士农工商都需找准自己的位置,是什么身份穿什么样的衣裳,带什么样的配饰。
    现在沈妙贞已经是他的人,还穿着跟别的丫鬟差不多制式的衣裳,头上也很素,他心里到底有些不痛快。
    但以后时间还很长,还来得及,昨日便让空青去置办女子常带的首饰胭脂,例如绒花这种价格低一些的。
    就算到了流风阁,裴境也没放开她的手腕,拉着她到了铜镜前,摘下二太太赏赐的那枚金丝镯,带上那一对白玉镯。
    打开空青置办的一盒子金银簪珠花绒花,裴境挑挑拣拣,空青跟在他身边时间很长,也算知道他的喜好,不过这里面的,虽然材质都算不错,却都是大路货,没有他想要的那种一见就十分惊艳的首饰。
    最终他也只是挑出一朵捻的细细的,栩栩如生的重瓣芍药花,外几层为淡白,内几层为淡青,一看是十分清新。
    他拿着这一朵芍药,给她戴在一侧鬓发上,又寻了一只很细小的步摇,银子的白鹇鸟最终叼着小小的珍珠流苏。
    他现在对打扮她这件事,很是兴致勃勃。
    此时一番装扮,她头上清淡芍药与水晶梅花簪相映成趣,很有几分出尘绝艳之色,裴境好生瞧着,方觉得满意。
    洛京女子装扮喜爱花钿,他也非常有兴致,竟然要取笔在她额间画一片五瓣梅花。
    沈妙贞焦灼极了,公子像摆弄个娃娃一样摆弄她,她不敢打搅了公子的兴致,可公子旁若无人,遭殃的却是她。
    屋里边还有别的丫鬟在,明里暗里,有意无意的,目光都焦灼在她的身上,让她不自在。
    “公子,花钿什么的,就不必了吧,奴婢还得做活儿,顶着妆容不好干活呢,太招摇了。”
    她伸出手,按住了裴境的手腕。
    裴境嗤了一声,却也没再继续为难,把那一盒首饰胭脂推到她面前:“好,那这些你自己收起来,留着用吧。”
    沈妙贞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
    裴境把玩着她的一缕鬓发:“我说过,这几日我很开心,你不要总说些叫我不高兴的话。”
    沈妙贞默然不语。
    “你身上这衣裳,也不太和我的意,不过今日就算了,以后来日方长。”
    裴境点了点她的鼻尖,笑的意味深长。
    ? 46、46
    裴境吩咐道:“紫毫, 把东侧厢房收拾出来,以后就给端砚住。”
    紫毫一愣,既然已经承认了端砚的身份, 他们也得称呼一声姑娘,可现在就收拾单独的厢房出来给她住, 这是板上钉钉了名分, 端砚必然是未来的姨娘。
    她诶了一声:“奴婢这就叫人去整理, 端砚姑娘想要置办成什么样, 尽管同我说便是了。”
    紫毫真是乖觉,裴境赞许的看了她一眼,虽然读书读不好, 一让她认认字, 她就犯困,可在这一点上, 着实是有点机灵。
    裴境神色很温和:“你也去瞧瞧,想布置成什么样子都行, 有要买的就记下来,我叫人去采买。”
    “……奴婢谢公子。”
    紫毫拉着沈妙贞去了东厢房,还想说几句恭喜的话,讨些吉祥气, 谁知就看到她凝眉的样子,满面愁容。
    “端砚姑娘, 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沈妙贞一愣, 苦笑:“紫毫姐姐,莫要叫我姑娘什么的了, 还是用原来的名字称呼我吧, 我实在受不住这些。”
    见她并未因为成了公子承认的枕边人, 就变得傲琚起来,紫毫很是高兴。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不会因为发达就忘了本分。”
    见沈妙贞脸上并没有喜色,紫毫自忖跟她挺亲近,也不算是外人,就直接问了出来:“怎见你如此不开心,这脸上半点高兴都没有。”
    沈妙贞心里头压着好大一块石头,可紫毫是公子的人,她实在不敢说。
    “公子他,对我实在有些好,我,有些害怕。”
    “害怕?”紫毫愣了愣:“你如今是公子心尖上的人,有什么害怕,如今正了名分,在咱们院,谁还再敢欺负你,那不是打公子的脸。”
    “我是担心太惹人眼了。”沈妙贞不知该怎么说,她心里的矛盾感,有些愿意陪着公子,又有些不愿意就这样跟着公子,整个人心里都别扭的不像话。
    “我知道了,你是担心徽墨是不是,别担心,过了今天,她怕是就不能在咱们院里服侍了。”
    “……”
    紫毫拉着她的手,跟她窃窃私语:“这徽墨可是比公子还大两岁呢,如今都快十九了,早就该放出去配人,她心思不端,盼着往上爬做姨娘呢,可是咱们公子那种性格,谁能左右得了他呢,公子瞧不上徽墨,也就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她现在大了,公子也要放她出去,总不能一直留着她成了老姑娘。”
    沈妙贞听了,默然不语。
    “你别担心,等她走了,你又成了公子身边唯一的姑娘,是过了明路的,再进了丫鬟们,谁敢不听你的呢。”
    她挤挤眼睛:“以后我可就靠你照顾了。”
    沈妙贞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咱们公子看着年纪不大,实际上有主意的很,既然认了你,又对你好,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咱们公子就是这种性格,叫……叫什么来着,对,叫爱之欲之生,你呀,就坦然受着就行了,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紫毫絮絮叨叨,下意识便为裴境说好话。
    沈妙贞也只是勉强笑着,心里叹气,果然没有跟她说自己的心里话,怕不是今日跟她说了,下一刻就会被传到公子耳朵那里去。
    公子若是知道了她的那些不情愿的心思,岂不是要勃然大怒。
    她将心思掩藏的更深了一些,现在已经被架在火上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算了。
    屋内,裴境叫空青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套头面,一套银头面一套金头面,每一套都有两根钗子,两根步摇,一枚顶簪,都是做的小小巧巧,不过半个多指的大小,很适合小官员家的主母佩戴,金子的那套顶簪中,还嵌着一枚珍珠。
    这些首饰,便是府里庶出的小姐们,平日里带着,也算体面了。
    然而徽墨却并无喜色,心里反而咯噔了一声。
    裴境抿了一口茶,这茶是徽墨泡的,果然喝惯了端砚泡的茶,总觉得徽墨泡的差一些火候,不太合心意。
    “我记得你今年快十九了吧,也是个大姑娘了,婚嫁的事,你自己可有上心过?”
    徽墨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公子,奴婢从没想过这种事,奴婢想一辈子在公子身边服侍公子。”
    裴境不为所动:“叫你一辈子在我身边服侍,把你耽误成老姑娘,岂不成了本公子的罪过,你大了,自然要婚嫁,若耽误了你的终身,我心里也会不安,本公子同你主仆一场,也要给你添些嫁妆,这两套头面,便是给你准备的,明日就叫你爹娘来,把你带回去吧。”
    徽墨此时已经抑制不住哭了出来:“公子,公子,奴婢不出去,若是叫奴婢出去,奴婢宁可一头撞死在这里,奴婢对公子忠心耿耿,您别赶奴婢走。”
    “你何故要哭,并不是赶你,而是你年纪到了,总是要出去配人,我身为主子,还能阻拦了你的婚嫁大事?嫁妆也给你添好了,虽算不得丰厚,却也算是为你打算了,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谊,你做此姿态,意欲何为?”
    徽墨死的心思都有,一抬头,却撞见裴境那张了然的脸,顿时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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