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
    沈天吃了一大口,鸡油的香味已经渗透进了每一粒米中,黍米粗糙,日常吃着会割嗓子,但她如此妙手烹煮,那股割嗓子的糙竟然消失了。
    他舀了一勺喂到沈妙贞的嘴边:“阿姐也吃。”
    “我在家吃过了。”她摇摇头。
    此时,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诶哟哟,沈天,你这个穷逼剋又躲在没人的地方吃饭,是不是不敢叫人看你吃的都是猪食啊,要是跪下来叫几声爷爷,我就赏你两块肉吃如何?”
    声音及其聒噪而且没有善意,沈妙贞和沈天一起抬头,看向来人,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公子,身后还跟着几个学子,就站在他们跟前,这几个学子应该是公子的狗腿子。
    沈妙贞皱着眉头。
    李旺财还想嘲笑,可下一刻便看到沈妙贞那张莹如白玉的脸,顿时脸一红,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
    这少年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沈天因为长得好看,又不肯做他的狗腿子,总是被他针对。
    “你……你……沈天,你从何处寻来这么个美貌的小娘子,没瞧出来,你这穷逼剋还有此等艳福,莫不是醉红楼里的小花娘?可你也没钱寻花娘啊。”
    沈天气的够呛,放下食盒,跳起来,拳头攥的非常紧:“李旺财,你又想挨揍了是吧!这是我阿姐,容不得你在这里嘴巴喷粪。”
    他扬了扬手里的拳头,沈天年纪虽然小,可个子长得却高,力气也实在不小,李旺财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他的打手是多,可沈天打架是不要命啊!
    然而他嘴上还是不服输的:“沈天,你自己瞧瞧我们的人手,你以为还能赢不成,你们都上,把他打得屁股开花,把那小娘子抢过来,爷爷我今晚就要做新郎!”
    沈天更是气的够呛,不要命了一样,就想冲上去。
    “你们,在做什么呢?”
    孙秀才从拐角处出现,看着这些人,倒是很有夫子的威严,他今日特意打扮了,还带了玉冠,乍一看倒是模样有几分齐整。
    “夫……夫子……”
    李旺财和他的几个狗腿子顿时蔫了,还想恶人先告状。
    孙秀才摇摇头:“李学子,你读书一直心性不定,若再这般下去,我就得跟李老爷好好说一说了。”
    学生大抵都是怕找家长的,私塾一霸李旺财也是如此,孙秀才不咸不淡的训了他们几句,就让他们离开。
    这回只剩下沈妙贞沈天和他,他抱拳赔礼:“沈姑娘,没被惊吓到吧。”
    沈妙贞福身道谢,孙秀才看似帮她们解围,可是除了不咸不淡说了闹事的人几句话,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可这人是弟弟的夫子,又不能不应付,敷衍的陪着说了几句,她匆忙赶了回去。
    沈妙贞下意识觉得,应该离这个孙秀才远点,免得惹祸上身。
    徐氏的病依然没有起色,哪怕请了洛京的名医花了重金诊断,也是熬日子,她一天之中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少。
    少数有时候醒过来,只会拽着沈妙贞的手呜呜直哭,说一些对不起姑娘,没脸见姑娘的疯癫话,最后竟是连沈妙贞是谁都认不出。
    一家子心如刀绞,沈老爹不擅长说话,心里头的难受无法排解,一根旱烟接着一根旱烟的抽。
    而就在一家人如此愁云惨淡之时,村里头的王婆子却穿红着绿的上了门。
    “沈老汉,大喜事啊,我来给你道喜了!”
    王婆子在村里可很是有名,除了家里那点地,日常也会做些保媒拉纤的媒婆活计,接些谢媒钱。
    沈家大哥沈大牛的婚事,就是托王婆子给说和。
    沈老爹以为她说的大喜,是给大牛说了亲事,急忙把王婆子迎了进来,还倒了茶给她吃,放了一盘果子给她吃,这都是沈妙贞从洛京买来的,比村里的可好上太多。
    “沈老爹,听说你们家姑娘回来了?”
    沈老爹一愣,不是说大牛的婚事,怎么开始问起妙儿,可他为人老实巴交,只以为是寒暄,便把沈妙贞叫出来。
    王婆子顿时眼露精光,上来便拉住她的手,不住的上下打量:“不错,不错,瞧瞧这齐整的小模样,咱们村里保长家的闺女,都没有你这女儿这么俊儿。”
    王婆子不仅看她腰身,还想掀开她的裙子看她的脚,沈妙贞厌恶的不住往回缩,躲开她的胖手。
    王婆子嘿嘿笑了几声:“这丫头,还羞涩呢,沈老爹,你这闺女,今年十三了吧,也该到年纪了。”
    沈老爹本来还和颜悦色的听着,此时越听越不对劲。
    “沈老爹啊,你实在是交好运了,咱们村的教书先生,孙秀才瞧中了你家姑娘,这不是叫我上门来提亲呢!”
    ? 31、31
    沈妙贞的脸已经黑了, 沈老爹更是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王婆子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孙秀才家的各种好处:“这孙家出了咱们村唯一一个秀才,那可是文曲星下凡, 将来的进士老爷,状元爷, 沈姑娘, 你嫁进孙家可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这一进门便成了秀才娘子, 咱们村可是有好些人家都想把姑娘给了孙家呢,可是人家秀才瞧不上,偏偏瞧上了姑娘, 这可不是姑娘交的好运吗?”
    她还掏出一个红布包, 放在桌上,里头是两个银锭子, 外加一只银镯子一只小银簪。
    “这个是孙秀才家给的聘钱,这两枚银锭就是十两纹银, 这镯子和簪子,是秀才单独送给姑娘的。”
    沈老爹并非见钱眼开,老早徐氏就嘱咐过,妙儿的婚事绝不可草率, 也不能嫁给乡野汉子,当初因为没银子治病, 不得已卖了妙儿, 徐氏清醒过后,便破口大骂了一场, 那之后病的就越发严重了。
    沈老爹不知所措, 看向沈妙贞, 沈妙贞面色果然有些僵硬,心里头生气的很,想将那些银子拿起来丢到这婆子的脸上。
    但她决不能生气,那孙秀才可是私塾的教书先生,还是弟弟的老师呢,这事一个处不好,结了仇怨,弟弟的学业怎么办,在私塾里,孙秀才给弟弟穿小鞋怎么办。
    沈妙贞在侯府带了这么些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她强忍着怒气,对王婆子笑了笑:“这倒是意外,我同秀才公子也没见过几面,秀才公子怎么就直接上门提亲了,实在是叫人有些不知所措。”
    王婆子捂着嘴嘿嘿笑道:“这孙秀才啊,对姑娘可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姑娘是咱们村少有的淑女,那孙秀才是君子,淑女配君子,可不就是天作之合。”
    沈妙贞听着这话恶心极了,然而她面上巍然不动,适时低头做出娇羞举动。
    “承蒙秀才公子抬爱,只是我也听说过孙秀才家的情况,秀才公子可是已到而立之年,三十多岁,一来这个岁数,做我长辈都绰绰有余,二来,他不是有个妻子,虽说是幼年便定下的童养媳,我嫁过去算什么呢,做妾?”
    沈妙贞微微笑了笑,笑容中的深意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王婆子自然也秒懂,脸上堆着笑:“这孙秀才年纪是大了一些,可仍是壮年,又是秀才,他们家有个女儿,是跟那前头的媳妇儿生的,可是这媳妇儿年老,而且病得重,是没几天的活头了,姑娘先结下了聘礼,过了门便是平妻,等先头那媳妇儿一死,姑娘就是正经的大娘子。”
    看沈妙贞犹豫,王婆子又道:“孙秀才家里富裕,家中不仅有地,他是秀才不必交税,每年还有些朝廷补贴,家里头住着砖瓦房,也呼奴使婢的,秀才是个有大志向的,还要接着考举子,这若是成了举人老爷,姑娘不就成了举人娘子。”
    “考举子啊,去年秋闱刚过去,敢问秀才公子可取得了什么名次没?”
    她是故意这么问的,若是考中了,就不是秀才,是举人老爷了,这必然是没考中,还可能根本没去考。
    王婆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姑娘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使女,见多识广呢,孙秀才先头那位娘子这不是一直病着,秀才也是个有情谊的,照顾老妻就耽误了去年的秋闱,这姑娘若嫁进去,以后有了姑娘在身边做贤内助,何愁三年后考不中呢。再说,姑娘嫁进孙家,这秀才以后便是小天的亲姐夫,还能不照顾他?”
    王婆子是苦口婆心,说的天花乱坠,而且最后一句,才是沈妙贞最担心的事。
    她肯定不会答应这桩婚事,但要拒绝,也得看如何拒绝的给对方留颜面,老爹和哥哥弟弟还要在沈家村过活,招惹了秀才,弟弟还要上学,事情做得太绝,她倒是出了一时之气,可弟弟怎么办。
    沈妙贞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王妈妈,你也瞧见了如今我们家是什么情况,我现在的卖身契还在主人家,当初签的是十五年的约,这时限没到,我也是不能赎身的,虽人家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可秀才的正头娘子,也不能是奴籍不是。”
    “秀才公子能看中我,实在是我三生有幸,可妈妈也看见了,一来我阿娘病重,身为女儿要侍母在床前,二来我如今才十三,年纪还不算大,这撑起秀才家的内宅着实有些力不从心。”
    “再一则,秀才公子是个读圣贤书的人,自然也是至情至性,有情有义,这先头娘子还没去,便娶我进门,名头上也不知是妻还是妾,我虽是穷苦人家出身,可也有个志向,不愿做妾,可若是以妻之礼娶进门,先头大娘子还没去,便又娶个正妻,于秀才公子的名声,也不大好听,王妈妈,你说对不对。”
    王婆子却没想到,沈妙贞真是好利的一张嘴,不仅说的头头是道还合情合理。
    “王妈妈,还烦请您转告秀才公子,倘若他真对我有意,便请在等一等,等我可以赎身,他也没了旁的烦恼,到时候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这聘礼,还请妈妈拿回去吧,妙贞福薄,当不得公子如此厚爱。”
    王婆子满脸失望,她若能做成这桩婚事,孙秀才给的谢媒钱就得有三两银子,够他们一大家子半年的嚼头了。
    沈妙贞笑了笑,把从洛京买来的果子包了一包:“劳烦王妈妈走这一趟,这些果子妈妈拿回去尝一尝,我家大哥的婚事,还请您多多上心,若是为我大哥说上一位贤惠能干的媳妇儿,我们家必有重谢。”
    王婆子心里舒服了不少,不禁赞叹到底是大户人家历练过的,办事叫人舒心。
    沈天下了学,听说了此事,顿时火冒三丈,想要冲出去跟孙秀才对峙一番。
    “爹,大哥,你们就任凭那婆子在家里胡乱说话?孙秀才多大,都三十多,能做阿姐的爹了,老牛吃嫩草想一树梨花压海棠,他要脸不要?家里的妻子还没死呢,就来给阿姐提亲,这是变着法的想叫阿姐做妾!”
    “他不过区区一个秀才,还想纳妾,真是打量着咱家穷,想欺负咱家呢。他那闺女都八岁了,就比阿姐小五岁,阿姐嫁过去就要做后娘!”
    这话可着实冤枉了沈家大哥,那王婆子来的时候他还在地里,新买的地得松松土,他回来的时候王婆子都走了。
    沈老爹不太懂,他对沈妙贞的婚事没主意,只听她自己做主,更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
    沈天一说,沈老爹便知道,孙家是故意的,先头妻子没死,就娶他们家的姑娘,这是妻是妾的,就说不清楚。
    将来万一孙秀才中了举,嫌弃他们家妙儿出身低,想娶个地主家带丰厚嫁妆的闺女,大可说他们家妙儿是买来的妾,心肠是大大的坏。
    “这黑了心的王八羔子,带了十两银子的聘礼来,还以为他们家是真心地呢。”
    沈天越说越生气,恨不得冲出去揍孙秀才一顿,这孩子实在太冲动,沈妙贞把他拦住,厉声道:“你打夫子,以后还想不想在私塾上学?”
    沈天泄了气一样蹲在墙角:“这么一个夫子,觊觎我阿姐,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忒的窝囊。”
    “你这傻孩子,你可不能冲动,在学堂里头,更不能表现对夫子的怨怼,他即便人品不好,也是秀才,有点真才实学。”
    沈天攥紧了手,咬着牙齿不说话。
    沈妙贞拉住他的手,摸着他的头:“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阿姐在侯府做婢女,日常也要谨言慎行,决不能踏错行差,虽说虚与委蛇不是君子作风,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冲动的跑出去,揍他一顿,莫说孙秀才有功名,上了知县大人的堂上,也是打不得的。你打了他,咱们要吃官司,你这学还上不上?”
    “咱们一家子的希望,就是盼着你也考出来,若你也是秀才,有了功名,咱们家不就不怕他了?不管是大哥还是姐姐的前程,都系在你身上,你可不能冲动行事。”
    “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阿弟是个有出息的,就得先学会忍耐,知不知道?”
    沈天明白,阿姐说的都是事实,他们家穷苦,在沈家村可有可无,跟秀才家掰手腕,根本就掰不过,就算是羞辱也得忍耐着咽下去。
    这个仇他记下了,早晚他得给姐姐报回来。
    “阿姐,你说的,我知道了,我不会冲动行事,你放心吧。”
    徐氏的病到底还是没能挺过去,在临近开春的时候,她去了,沈家人强忍着哀痛,发送了徐氏。
    沈妙贞哭的几乎要厥过去。
    侯府流风阁内,裴境依然如平常一般,练完剑便埋头苦读,不过今日他在披着几个堂弟的作业,他右手写着字,左手便伸出手去。
    这日服侍的乃是徽墨,徽墨不明所以,急忙端了杯茶放到裴境手中。
    裴境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茶杯,面上就有些不耐烦,放下茶杯,自己取了镇纸压好那些卷子,心中莫名觉得烦闷。
    ? 32、32
    徽墨是大丫鬟, 只是因为她拉帮结派纵容纹枰,裴境才晾着她一段日子,平日也没觉得她服侍的有什么不好。
    可怎么这些日子, 总觉得十分不称心,在他要笔的时候她递上茶, 要茶的时候递糕点。
    这丫头怎么越大越不机灵起来, 端砚在的时候, 就从未如此过, 他一个眼神,她便知道他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裴境觉得有些心浮气躁,手里那些卷子怎么也看不进去, 便想去园子里头逛逛, 待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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