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比赛不同于后宫的勾心斗角。
    它纯粹、热烈又明明白白,参与其中的人会展现出自己最有神采的一面。
    譬如,平日时常显得有些笨拙的顾蓁蓁也在比赛里进过两个球。往常总是安安静静的孟充仪,在良妃那支队伍里是进球最多的妃嫔。放下大家闺秀的矜持以后,自然是不一样的姿态。
    而皇帝陛下说发觉自己根本不了解自己后宫的妃嫔们。
    怎么会了解呢?一年到头只见几面、未必说几句话的人,如何能够了解?
    云莺想,所以看见马球场上大家神采飞扬,为了比赛互相配合互相信任的模样,才会生出自己根本不了解她们的念头。她惊讶于他的自省,惊讶于他真心诚意正视这些被他忽视太久的小娘子。
    一瞬间便也觉得果真他还是她在十三岁那年遇见的少年郎。
    仿佛,还是那样让人觉得值得托付。
    赵崇听见云莺心下这些念头,喜忧之外却知于他乃是另一回事。
    自从凭空得到读心之术,面对六宫的这些妃嫔,面对她们的心声,他常常感到厌烦,他认定她们便是那样的。
    他一直自以为自己将这些妃嫔看得明明白白。
    然而……论起来,或许只不过能发现她们身上长处的那个人不是他而已。
    “陛下现在要后悔还来得及。”云莺慢悠悠的一句话打断赵崇思绪,他垂下眼去看她,忽而一笑,低头咬一咬她耳朵:“想得美,朕不会撒手,休想逃。”
    第95章 回礼
    赵崇知道云莺是在调侃他。
    只是他也没有继续向她解释自己的想法, 说到底,这些事与她是无关的。
    一桩桩、一件件让他看得更清楚,遣散六宫除了是向云莺证明他心意之外,也是挽回她们人生的机会。甚至, 即便云莺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也一样会这么做。
    云莺听着赵崇的话,想起的是天未亮时、赵崇离开月漪殿前, 那个大约算被他拒绝的亲吻。
    她哼笑一声, 拿手掌将紧贴着她的赵崇推开些:“该用膳了。”
    正美滋滋和云莺腻歪的赵崇忽然被嫌弃,不由懵一懵。
    随即听见她心声, 又是耳根微红。
    本以为云莺不会在意黎明前被他打断的亲密。
    原来……
    赵崇当机立断将要从罗汉床上下去的云莺拉回怀里, 他从后面抱住她, 小声问道:“累不累?”不等云莺开口,他复道, “今早走得有些匆忙,莺莺……”
    一时反而是云莺因为这话眉心微蹙。
    她侧眸瞥向身后的人,暗道莫不是他有偷听旁人心声的本事,否则怎得这么快便知她心思?
    正在不受控制偷听她心声的赵崇心虚一瞬, 收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紧。
    而后又干脆拿脸颊贴上她的脸颊,厚着脸皮问:“朕绣的香囊,莺莺打算如何回礼?”
    回礼?
    原本是有的,但不是被拒绝了么?
    云莺笑,解开赵崇紧缠在她身上的两条手臂,转过身去看着他。
    “陛下。”她喊他一声,主动凑上前, 拉近距离至几乎鼻尖擦着鼻尖, 笑吟吟道, “错过了,便是没有了。”
    在赵崇开口之前,云莺手指抵上他的唇阻止他废话,含笑同他拉开距离。
    她认真强调:“臣妾饿了,陛下先用膳罢。”
    赵崇便只得乖乖从罗汉床上下来,和云莺一起坐到桌边用午膳。
    直到云莺睡下了,赵崇才从月漪殿出来。
    宴席在酉时,现下距离酉时尚且有一些时间。
    云莺正好能趁着这会儿睡上一觉,但他得回勤政殿抓紧时间处理些朝事。
    赵崇甫一回到勤政殿,太监夏海便来向他请示妃嫔赏赐的事宜。
    东西已经备下了,只须得赵崇过目。
    这些事情夏江和夏海一向可以办得妥妥当当,他粗粗瞧过,没什么问题,便示意夏海去办。夏海领命,却没有立刻行礼告退,而是问:“陛下,吕嫔那边……”
    赵崇抬眼看向夏海,辨其心声非有私心,方才想一想。
    吕淑清之前因无意参与马球比赛,又有心惹他厌恶,故意从马背上摔下来,硬生生摔断一条腿。
    现下腿伤也不曾痊愈。
    今日宫宴,她多半是不能出席了。
    赵崇沉吟片刻道:“她既没有参与比赛便不必赏赐。”
    “恰逢佳节,吩咐御膳房添上几道菜便是。”
    夏海再一次躬身领命,这才退下了。
    他告退后,赵崇抬手捏一捏眉心,暗自叹气。
    不是夏海提起来,赵崇快要已经忘记宫里还有吕淑清这么个人。
    自从贤妃被赐死以后,吕淑清也不与宫中任何妃嫔来往,前些时日伤了腿,更是只待在望春楼。
    纵使她似无心争宠,终究还是吕家人……
    赵崇微抿唇角,倒是但愿她在出宫之前,不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各宫各殿的妃嫔们在赴宴之前皆收到赵崇承诺的赏赐。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总归是不嫌多的。
    东西送到月漪殿时恰逢云莺睡醒。和夏海客客气气说得几句话,待送走人,她便命碧梧将这些赏赐登记好送去小库房,又让碧柳服侍她更衣梳妆。酉时差两刻,她乘轿辇去往蓬莱殿,好巧不巧在半道上遇见也前去赴宴的娄昭仪。
    上午输了马球比赛,娄昭仪心里不怎么服气,尤其是云莺出尽风头。
    更不提,连孟充仪今日的表现都很不错。
    这种种原因令娄昭仪哪怕得到赏赐也没有多少的喜悦。
    直到她听身边的大宫女说,无论输赢,她们所有人得到的赏赐都大差不差,连同云莺也是如此。
    “淑昭容可曾听说?”
    互相打过招呼,娄昭仪轻扯嘴角问。
    云莺表现出些好奇,配合问:“听说什么?”
    娄昭仪笑道:“大家得到的赏赐是一样的,竟然不论输赢也不论旁的。”
    “旁人便罢,只是替淑昭容遗憾。淑昭容今日马球比赛表现那样好,却未曾得陛下夸赞,连赏赐也不比我们输了比赛的多,岂不是有些不公平?”
    娄昭仪转过脸看云莺,想要从她的脸上寻见一丝不快或者难堪。
    然而唯一瞧见的是她面露无奈,无奈之余,还隐约看得到她眼底的同情。
    云莺对娄昭仪这些话确实无奈。
    因娄昭仪时至今日依旧坚持不懈想要和她逞口舌之争。
    “多谢娄昭仪替我不平。”云莺嘴角弯一弯,语气诚恳说,“既然娄昭仪如此好心,不如便将娄昭仪的那份赏赐也送给我吧,这样我便比旁人得的东西都多,娄昭仪也不必这般替我感到遗憾了。”
    娄嫣:“……”
    她想还嘴,但云莺不想和她多废话,于是她听云莺又道,“不过我没有觉得有何不公平。”
    “太后娘娘也说今日比赛很精彩,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赏赐多与少有何要紧?”
    娄嫣暗自撇嘴,为云莺听起来多少冠冕堂皇的两句话。
    云莺没有在意这些,也没有故意将赵崇去月漪殿之事搬出来刺激她,单单是先一步去往蓬莱殿。
    反倒令娄嫣望着她背影蹙眉了。
    娄嫣感觉云莺不怎么对劲,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妃嫔们踏着斜阳相继赶到蓬莱殿,个个脸上有笑。对于大多数妃嫔而言,端午佳节和赏赐都是值得开心的事情,旁的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待赵崇和周太后也过来,众人行礼请过安,端午宴席便开始了。
    今天夜里算是一场家宴,大抵少了拘束,宴席上的气氛一直很融洽。
    又或者上午那场马球比赛拉近距离,哪怕平日里极少碰酒的妃嫔也欢欢喜喜互相举杯痛饮。
    但蓬莱殿的热闹传不到望春楼。
    大宫女领着小宫女将一道道菜肴送上桌又去扶窗下的吕淑清,轻声提醒:“娘子,该用膳了。”
    下午的时候,吕淑清无意听见底下的小宫人说起上午的那场马球比赛,也说起各宫各殿妃嫔得到陛下的赏赐。他们语气里流露出的艳羡不是假的,而她也晓得这些人为何会这般羡慕。
    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受了伤,虽则一直有太医为她诊治,伤药、补药没有缺过,但皇帝陛下不曾来看过她。
    这便意味着皇帝陛下对她并不看重。
    一个不被陛下看重的妃嫔在宫人眼里便是不可依靠的。
    跟着她这样的妃嫔,得不到旁人那么多赏赐也不会有什么前途。
    吕淑清被扶着在桌边坐下。
    她没多少胃口,看着桌上那么多菜肴,点了几道菜,吩咐:“今日过节,这几道菜赏给下面的人吃罢。”
    尚未听大宫女应声,先有小宫女着急忙慌小跑着进来禀报:“娘子娘子,御膳房来人了!”小宫女瞪大眼睛,在吕淑清皱眉的一刻轻喘着气说,“是来添菜的,是陛下吩咐御膳房为娘子添的菜!”
    大宫女讶然。
    吕淑清也一样感到诧异,她深深皱眉,示意大宫女先去将人请进来。
    御膳房的人送上菜肴后很快便行礼告退。
    吕淑清行动不便,让大宫女送人出去以后也将其他小宫人屏退。她坐在桌边,面上不但不见皇帝赐菜的欣喜,反而在独自一人时脸色变得比有宫人在更加凝重。
    此刻她手心攥着一张字条。
    是方才御膳房的人上前请安的时候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塞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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