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有这番特别的奇异经历,他不知自己如何跳出这理所应当。
    或许活得一辈子也不会有今时今日所想。
    “陛下的话,哀家怎么有些听不懂。”周太后抬眼,“陛下莫非在同哀家说自己动了情?”
    赵崇微抿唇角:“母后,儿子终究也不过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周太后忍不住笑,连带着眉眼缓和下来,再做不出片刻之前的严肃模样。
    活了大半辈子没想过能见到儿子开窍的一天。
    这太阳是要打西边出来了。
    铁树怕也得开花。
    周太后端起茶盏喝一口热茶,搁下茶盏后,她沉吟中问:“淑昭容可知晓此事?”
    赵崇道:“朕尚且不曾与她提过。”
    周太后一听,又轻扯嘴角:“陛下打算几时同她提?”
    “总该待寻得合适的时机。”赵崇回答。
    “如此,陛下不若先冷一冷。”周太后说,“后宫妃嫔对陛下独宠淑昭容多有不满,既陛下有此打算,便当少进后宫,也少宠爱淑昭容几分,免她遭人嫉妒。趁此机会,陛下也可仔细斟酌,以免日后心生悔意,叫人觉得荒唐。”
    冷一冷?
    赵崇眉心紧蹙,他这时当一鼓作气,怎能……
    “陛下不情愿?”
    周太后但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日后只你们二人,有大把时间相处。”
    赵崇紧抿着唇,一时无可反驳。
    他也不能告诉自己母后,云莺心下不在意他,他须得多多努力。
    “按母后的意思,这‘冷一冷’,是指多久的时间?”
    默一默,赵崇问。
    周太后道:“陛下往前不时便月余不入后宫,而今时间自然不能更短。”
    “以哀家所见,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
    赵崇愕然,唯一觉得自己母后好狠的心。
    “两个月。”赵崇将时间缩短些,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且今日朕要去月漪殿,不能平白那么长时间不见她,徒生误会,母后也当体谅朕。”
    周太后听言,改了口:“那便依陛下所言,两个月。”
    想到那么长时日要不能见云莺,赵崇心下已经开始不乐意,只他隐隐也想看云莺会是什么反应。
    近几个月,他去月漪殿尚算频繁。
    若他久不去见她,她可会主动来见他?抑或想见他?不能同他见面,她会不会觉得不习惯?
    赵崇直觉以云莺的性情,大约对她全无影响,依然是日日吃好喝好。
    却控制不住生出那么一丁点不似他所猜测那般的希冀。
    从永寿宫出来,赵崇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觉得肩上担子沉重。
    坐上御辇,夏江问:“陛下可是回勤政殿?”
    “去月漪殿。”
    赵崇望着永寿宫正殿外的海棠花,想起月漪殿外也种着海棠,淡声吩咐。
    皇帝走后,徐嬷嬷笑道:“娘娘这会儿心里是不是乐开花了?”
    周太后斜眼看她:“哀家有什么可高兴的?”
    “陛下是实心眼,换作旁人,哪里能这般?娘娘也不是没有担忧过,陛下一心扑在朝事上,对自身太过忽略,而今看来或如陛下所说只是从前不甚明了,得遇上了才知怎么一回事。”徐嬷嬷笑吟吟的,“淑昭容看着也是个好的,娘娘不放心,想着再探一探,待确认过便更安心了。”
    “届时再说罢。”周太后道。
    “且看陛下会否改变主意,也看一看淑昭容能不能沉得住气。”
    要两情相悦才称得上佳话。
    却不晓得这两个人,究竟是不是两情相悦了。
    顾蓁蓁最后是哭着从月漪殿离开的。
    在她离开后,云莺淡然用过早膳,见外面春光正好,便指挥宫人将一张美人榻搬到海棠树下去。
    赵崇乘御辇到得月漪殿时,云莺正躺在海棠花树下的美人榻上。
    海棠花枝低垂,被春风吹得招招摇摇,抖落粉白花朵,几朵海棠花便落在云莺脸上、身上。
    赵崇远远瞧见这景象便示意宫人将动静放小。
    从御辇上下来以后,他挥退宫人,轻手轻脚走近,发现云莺果然睡着了。
    她睡颜慵懒,未施粉黛,粉唇如同落在她面上的海棠花般娇嫩。
    赵崇伸手将那朵海棠花取走,俯下身看她,嘴角弯一弯,终究按捺不住,凑上前,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轻吻。
    睡梦中的人觉察到些的许异样偏一偏头。赵崇微笑,站直身子,将她身上落着的海棠花一一收集起来,本该丢弃在地,却最终塞进随身带着的那个香囊中。
    他没有再闹云莺。
    而赵崇守在美人榻边不过片刻,碧柳便领着两个小宫女从外面回来。
    赵崇示意她们不必行礼,同样注意到她们手中各自提着的竹篮。
    竹篮里是藤萝花,一片鲜嫩的紫色。
    “这藤萝花摘来做什么?”
    行至廊下,离美人榻远了以后,赵崇压低声音问碧柳。
    碧柳福身道:“回陛下的话,娘娘今日晨早想起藤萝花应是开得正好,便让奴婢带小宫人去采摘了些回来做藤萝花饼吃,是以这些藤萝花是摘来做饼的。”
    藤萝花饼是应季吃食。
    因为要用新鲜的藤萝花来做,每年之中唯有藤萝花开时吃得上,过了季节想吃也无处可寻。
    赵崇问:“你们娘娘爱吃这个?”
    “是。”碧柳回答道,“每年春日娘娘总要吃上两回才满足。”
    赵崇看一眼美人榻上正睡得香甜的云莺。
    思忖几息时间,他说:“教朕。”
    碧柳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更是反应不及。
    赵崇却很淡定重复一遍道:“告诉朕这藤萝花饼是怎么做的。”
    暖风熏得人昏昏欲睡,云莺看话本的时候,不知不觉睡着过去,醒来时,睁开眼望见满树海棠花,记起自己在海棠花树下。她坐起身,余光瞥见一道身影,转过脸定睛再看,便见赵崇坐在石桌旁。
    “臣妾失礼,陛下恕罪。”
    云莺连忙从美人榻上下来,略略整理仪容,上前告罪。
    赵崇伸手拉着她在石桌旁也坐下。
    他指一指一碟藤萝花饼:“莺莺醒来得正好,藤萝花饼刚出锅,莺莺快尝一尝滋味如何。”
    第79章 银子
    碧柳所做的藤萝花饼, 饼皮是一层一层极薄的白,入口则酥松绵软。
    云莺对碧柳之手做出来的藤萝花饼十分熟悉。
    因而当她看着面前一碟藤萝花饼时,单单是卖相便令她怀疑起这花饼是否为碧柳下厨所做。
    视线从藤萝花饼上移开,她又望向赵崇。
    云莺没有着急开口说什么。
    她视线继续下移, 落在赵崇的手掌, 并抓过他的手掌,摊开在自己面前。
    倘若眼前的这一碟新鲜出炉的藤萝花饼如她怀疑乃赵崇亲自下厨所做, 便也毫无疑问是赵崇头一回下厨。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画面, 更不明白他为何做这样的事——他的双手,不该用来做这些事情。
    下厨学做藤萝花饼是赵崇临时起意。
    想到之后两个月时间须得克制, 再想到她如今对他的态度, 便总想在那之前多做点儿什么。
    母后向他提出这个要求, 他也可以理解。
    妃嫔们前去永寿宫跪请他这个皇帝要“雨露均沾”,已是有所委屈不满。
    他是皇帝, 自然可以一意孤行只宠云莺一个人,可以我行我素待云莺比往日更好,同样可以在有人欲图谋害或出手谋害她时,对那些人严惩不贷。放在从前, 他也不会在意这些,他是皇帝,他要宠爱哪个妃嫔自然便可以宠爱哪个妃嫔,岂容旁人置喙?
    但如今他已醒悟,那些被他忽视的、不在意的、不喜的妃嫔也无不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们一样有七情六欲,是以会嫉妒,会委屈, 会憎恨。
    伤害他人固然不应该。
    可是有时一样是他的所作所为会导致那样的情况出现。
    那些隐秘阴暗的情绪不能向他这个皇帝宣泄, 便无疑将会倾倒向他偏爱之人。因而母后让决心遣散六宫的他冷一冷, 是让这些妃嫔慢慢缓和心绪,也是不将云莺推至更被嫉恨的境地。
    理解归理解,两个月说长不短。
    不过,对云莺而言大概不会有太大影响,她大抵会一如既往照顾好自己。
    这样也好。
    赵崇眸光浮着一层温柔,落在云莺面上,看着她捧住他手掌,眉心微拧,不言不语来回端详着。
    云莺在赵崇的手背上发现一小块被烫伤后留下的红痕。
    很小的一块,指甲盖儿那么大。
    这样的伤也算不得什么,连擦药都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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