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是……在她眼里理所当然会服侍他也应该服侍他的人。
    赵崇默一默,声音低了点:“若朕不要呢?”
    “陛下不要什么?”话问出口,云莺轻抿唇角,反应过来,只当笑话听。
    这样的事哪有什么要不要,今日不要,明日便可以要。
    更不提,那也可谓是一份责任。
    “陛下若不要,将那样多小娘子置于何地?”云莺不轻不重问。
    她望向远处花开正盛云雾般的梨树,“臣妾的身子,说不得轻易无法有孕,要辜负陛下期望。”
    字字句句落在赵崇心上,叫他苦涩翻涌,也在苦涩中窥得一丝云莺心思的缝隙。他感觉到云莺不信他的话,在谈及后宫妃嫔时,她言语之间的冷静甚至透出冷漠,只因,在她眼中、在她心里,他往后势必会去宠幸后宫其他妃嫔。
    而他也无法以言语说服她改变这种想法。
    扪心自问,若非拥有读心之术,大抵他根本不会去多想这些事。
    身为帝王由来后宫有佳丽三千。
    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如吃饭喝水,连朝臣也会奏请选秀要他往后宫添人,劝他为子嗣着想。
    尽管生出过遣散后宫的心思,赵崇也对云莺说不出口。
    在事情没有做成之前,对于她而言无非一句空话,是一句不可信的空话。
    再则……
    他那时考虑起遣散后宫是想着不该让她们在宫中白白虚度,要说单纯为了云莺便太过虚伪。
    赵崇想着这些,一颗心又在悄然中变得安定。
    起码,今日窥知云莺的心思,他也该重新认真考虑这些事情,要想得明明白白,才能给出她内心期望的答案。
    “莺莺不要说些丧气话。”
    赵崇手臂搂一搂云莺,低头吻一吻她的耳朵,宽慰她,“我们日后再一起多努努力,多试试。”
    云莺但笑不语。
    赵崇想着她之前那些心声,认真去回想他十七岁那一年他们遇见的可能。
    那一年,蛮夷犯大燕边境。
    他曾带兵去边关支援,到边关未出三日,接父皇病重的密信,又在匆忙奔波之中赶回京城。
    赵崇回想起来,云将军在那一年又立下战功。
    云莺那个时候莫非也是在边关?
    他当初来去匆忙,更顾不上这些事,后来在大选中看见云莺的牌子,却记起来云将军,便将她的牌子留下了。赵崇越想越收紧手臂,将云莺箍在自己的身前,凭着残存理智,才没有立时追问。
    云莺被他勒得不舒服,只得覆上赵崇的手臂,低声提醒:“陛下?”
    赵崇回神,当即松一松手。
    “朕在遇到杨大和李大娘的第二年,边关有蛮夷来犯,父皇也驾鹤西去,那一年回想起来,当真多事之秋。”低声对云莺说起这些,赵崇才道,“仔细回想,那时云将军应驻守边关,率军与蛮夷对抗,莺莺那年是否也在边关?”
    云莺却不想赵崇会说起这些旧事。
    不过,听他问起来,她点点头:“是。”
    赵崇确认过这件事情后,更觉得自己推断无误,面上尽量语气轻松。
    “若那时同莺莺见过面便好了,可惜来去匆匆忙忙。”
    见过的。
    云莺在心里回答,口中道:“那年臣妾才十四岁,尚未及笄。”
    见过,果然在那个时候已经见过面。
    然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赵崇勒停他们身下的枣红大马,在云莺不解望过来时,两条手臂扶住她,让她在马背上转了个身,面对自己。
    他目光灼灼看着云莺:“可朕后悔没有早些遇见你。”
    第77章 因果
    云莺回望赵崇, 听着他的话,眉眼不动,只是弯着唇。
    “陛下早些遇见臣妾做什么?”
    多早遇见一切也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有些事是注定的。
    即便重来一回让她一无所知回到十四岁的年纪,大抵一样会情窦初开, 相信自己见到一个值得托付之人。因为这个人心有丘壑, 执笔安天下,上马定乾坤, 在那个年纪的她坚信这样的人会是良人。
    也会天真认为只要能留在他身边, 事事皆可无关紧要。
    然后终有一日醒悟不是这样的。
    交付真心便不可能忍受对方身侧有旁的人在。
    但这是寻常夫妻相处之道,皇帝陛下之身份本不寻常, 许多事情自无法轻易与寻常人一样。
    那也是常情, 不鲜见。
    他亦不过做了身为皇帝陛下该做的事情, 谈不上有错。
    甚至抛开后宫之事,他与当初她所见到过的那个少年郎君并无不同。
    皇帝陛下如此勤勉贤明于百姓来说更是好事。
    因而她心中并无什么怨怼之情, 也不去多想后悔与不后悔。只是她发现自己确实做不到端庄贤良、大度宽柔,又无力改变这局面,便不为难自己选择不去在意。
    偏偏皇帝冒出句后悔没有早些遇见她,令人想要发笑。
    早些遇见, 然后呢?他们终不过要走上无甚区别的一条路罢了。
    赵崇本是心中生出个念头,便将话脱口而出。
    然而看着云莺笑脸,听见她的反问,再听着她心下之言,只觉羞愧难当。
    无从辩解的赵崇沉默下去。
    这种沉默没有持续得太久时间,他一手握住云莺的手,看着掌中她细长白皙的手指, 微微一笑。
    “朕原本想或许早些遇见你便会有所不同, 可大抵太过痴妄。”
    “发生过的事情, 终究是无法更改的。”
    赵崇脸上笑容透出勉强,语声也夹杂丝丝缕缕的黯然。
    对于他而言,今日所知种种令他生出无力之感,形如那时没有能将杨大和李大娘的女儿救下,让他挫败不已。
    今日之果是从前之因。
    因为他过去对许多事的理所当然,从不深想,便注定会有今日之果。
    未曾交付真心何来要求旁人交付真心的资格。
    过去无法更改,却已叫她失望,不知今后是否还来得及挽回,可无论来不来得及,总要试一试。
    “莺莺,朕……”
    赵崇停顿了几息时间,缓慢但郑重说,“我们之间的事,朕会想得明明白白,届时再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想吻她也唯有将冲动压下。
    赵崇转而抬手将云莺抱了一抱,在她可能会不愿之前松开手臂。
    “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先回宫。”
    让云莺重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稳稳坐好,赵崇调转马头,驱使他们身下枣红大马疾驰起来。
    总归还有希望的。
    好歹他在她眼里不是一无是处,赵崇默默想着,心思愈发坚定。
    云莺却不知赵崇所谓“我们之间的事”究竟是什么事。但听他所言,届时再答复,便是日后时机成熟会同她说明白,如此她似乎无须费心没头没脑去揣测。
    回到宫中,天早已黑下来。
    云莺回到月漪殿,无什么胃口,草草吃得点东西,只吩咐准备热水沐浴。
    “今日宫里可有什么事?”
    撤下碗碟稍作休息时,云莺将碧梧喊到跟前单独问话。
    碧梧点点头,轻声道:“今日上午,良妃和娄昭仪带着许多妃嫔去永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见了她们。沈婕妤和谢宝林未曾去,顾美人与她们同往。”
    云莺颔首说:“晓得了。”
    “娘娘此番随行前往先农坛祭祀,怕叫许多人坐不住。”碧梧轻叹一气。
    这一份“恩典”的确容易叫人眼热,更多的也与之前种种有关。
    但若她料想不错,她们也是望太后娘娘能劝说皇帝雨露均沾——单论这件事,她很乐意一起帮忙劝一劝。
    “也不是什么大事。”
    云莺淡笑,“只要陛下翻其他妃嫔的牌子,这些事自然迎刃而解。”
    碧梧见云莺将话说得轻巧,又想要叹气。
    转念想一想,这般或也不是坏事,总好过伤心垂泪、孤枕难眠。
    片刻,宫人将热水备下了。
    云莺起身去往浴间,今日在外面折腾过一天,沐浴过后她便也安稳睡下。
    而赵崇一夜未眠。
    这不是他第一次因与云莺之间的事难以成眠。
    只在深夜细细回想白日窥知的种种,想起云莺的那些心声,一颗心如同被钝刀子割肉。他自知忽视她真心,也知若非有读心的本事,或许他今时今日仍无法知晓她心思,可他同样无法否认,自己得了这样的本事,知晓她的心思。
    没有可以听见周围人心声的本事,大约他们二人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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