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自己那一棵花树前,她接过碧柳递来的彩笺与红绳,以红绳将彩笺随意地系在花枝上。
    “陛下驾到——”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将御花园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云莺同其他妃嫔一样随良妃上前去行礼请安。
    赵崇视线扫过,在云莺身上停留一瞬,眸光微闪,随即移开,与众人免礼。
    “臣妾正同诸位姐妹一起赏红。”
    起身后,良妃率先笑着开口,“却不知陛下觉得今年的花树如何?”
    赵崇目光朝不远处的一株株花树望过去。
    按照往年习惯,他须得从中选出最漂亮的一株花树作为魁首,并且对装扮花树的妃嫔进行嘉奖。
    在这些花树中有一株格外漂亮,上面挂着许多栩栩如生的剪花。
    一看便知同云莺无关。
    “这株花树是谁装扮的?”
    赵崇看着那株漂亮得惹眼的花树淡声问。
    “回陛下,这株花树乃是臣妾装扮,让陛下见笑了。”孟充仪莲步轻移,上前福身回话。她双颊一抹浅浅的红晕,如上元节灯会上那般眼角眉梢透出羞赧。
    赵崇想起上元节那盏美人骑马灯。
    更因记起上元节,而想起云莺的那盏波斯犬花灯,那盏花灯是他熬得两宿做出来的,现下仍在勤政殿内。
    她甚至没有再问他讨要过。
    正想着,又有云莺心下一句夸赞孟充仪所装扮花树“真漂亮”的心声传入耳中,往日让他感到特别的心声在此刻却叫赵崇顿觉气不打一处来。旁人或艳羡或嫉妒或不屑,偏偏她如此“贤德大度”。
    “赏。”
    压下脾气的赵崇说得一句便抬脚往前走。
    走到一株花树前,他看得两眼,偏头问:“这株花树是谁装扮的?”
    云莺望过去,平静上前:“回陛下,是臣妾装扮的。”
    赵崇淡淡道:“爱妃这株花树装扮得如此别致,可是心不诚?”
    他手指夹住云莺刚挂上去的彩笺,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一句:为此春风,以介眉寿。
    皇帝的话夹枪带棒,云莺莫名觉得意有所指。
    难道是不满她昨日送去的寝衣?
    “结彩笺所用红绳皆乃臣妾亲手所编,虽粗陋了些,但不曾假手于人,想必花神娘娘将臣妾的努力看在眼中,纵然花树别致,应不至于嫌弃。”云莺福身应道。
    赵崇心下呵笑,松开指间的彩笺,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妃嫔们又有心声传入耳中,亦有人便因他两句话暗自揣测起他对云莺的态度。
    赵崇抿唇,想起云莺几次遭受的陷害,有些后悔方才的两句话。
    若叫有心之人以为他厌弃云莺,不知又要发生什么事。
    无法不在意云莺又让赵崇心下渐生烦乱。
    挑得两株漂亮些的花树与姜贵嫔、沈婕妤赏赐,他侧眸,夏江便命人将备下的各色花朵送过来。
    簪花也是花朝节习俗。
    赵崇看着木质托盘里妍丽的新鲜花朵,看见其中的一抹属于石榴花的红。
    石榴寓意多子多福,他记起不久之前他还想着和云莺要个孩子。
    云莺似不这么想——否则他连连宿在月漪殿时,她不会非但不欢喜反而暗中对他心生抱怨。
    赵崇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从托盘里取出那一朵石榴花,下颌线条紧绷转身将花别在云莺发鬓间。
    垂眼见云莺眼底划过惊讶,赵崇郁气稍减,弯了下嘴角,随即不轻不重对云莺道:“爱妃慢慢将身体调理好,往后朕和爱妃定然还会有孩子的。”
    这算是借着外人眼中云莺“小产”而有的话。
    云莺因赵崇当着妃嫔们的面说出这种话微微一怔,抬眸望去,又听他说:“定能要许多孩子。”
    许多孩子?
    几个字落在云莺耳中,在她眼里,却似某种无稽之谈。
    不过她反应过来皇帝说出这样的话应与之前假孕的事有些关系,有可能是说与妃嫔们听,告诫她们不可再生事,并不十分当真。只配合弯一弯唇,她口中说着:“陛下厚爱,臣妾不胜荣幸。”
    赵崇便发现云莺对他的话内心全无欢喜。
    她不想和他有孩子?这种猜测在心底冒出来,犹如一根细长的针扎在他心上,留下绵长的刺痛。
    直到离开御花园,乘御辇回勤政殿,赵崇仍在想,她当真毫不在意?
    是不在意,还是因为他太过宠爱她叫她这般有恃无恐?
    赵崇脸又沉下来。
    他心里一拧,偏不信,她当真对他毫不在意。
    第71章 关心
    “恭喜孟充仪。”
    赵崇离开后, 妃嫔们又一道去祭拜花神。
    娄昭仪走在云莺身侧,忽而弯唇,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回头向孟充仪道贺,一双眸子却瞧着云莺。
    “孟充仪当真手巧得令人羡慕。”
    “上元节的花灯得太后娘娘褒奖赏赐, 今日花朝节又得陛下赏赐。”
    娄昭仪笑吟吟看着孟充仪。
    “想来如今陛下也知晓孟充仪的心灵手巧。”
    孟充仪双颊飞上红晕, 轻声道:“娄昭仪谬赞,臣妾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娄昭仪见云莺对她们之间的话题没兴趣, 言辞之间直接拉上云莺道, “若孟充仪不敢当,那以我和淑昭容的手艺, 倒是要没脸见人了。”
    上元节, 云莺“小产”, 陛下震怒。
    彼时娄昭仪因险些被贤妃设计成那个替罪之人,好一阵子心有余悸。
    到底她平安无事。
    又非但如此, 更得协理六宫之权,到得如今,娄昭仪只觉得自己在宫里的日子终究会越来越好。
    云莺的孩子毕竟是没有了。
    寻常情况下女子小产以后须得将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再次要孩子。
    这一年半载,陛下还能不去宠幸其他妃嫔么?
    往后只要这后宫之中不是云莺独占风头, 万事皆好说。
    她看孟充仪便很不错。
    娴雅淑静,且是世家出身,何况今日能得陛下赏赐,明日说不得被陛下翻牌子,将云莺的圣宠给分了去。
    娄嫣一张嘴云莺便晓得她打的什么算盘。
    孟充仪往后会不会得宠不要紧,要紧的是现下先挑拨起来,丽嘉一旦孟充仪得宠, 自可能派上用场。
    拉上她说手艺没脸见人, 无外乎是因为皇帝方才说过她的花树别致。
    想借此让她厌起孟充仪心灵手巧两次博皇帝青眼而已。
    “娄昭仪大约是说笑了。”云莺嘴角勾一勾, 如娄嫣所愿,慢悠悠道,“我却不觉得自己的手艺不能见人,毕竟方才见过陛下,还得到陛下一番指点不是吗?”
    娄昭仪笑容一滞。
    云莺一句话便将她的话堵回去,且搬出皇帝陛下令她的话被挑出错。
    才见过陛下,因而得到过陛下指点。
    “没脸见人”岂不是说……
    且相比起云莺装扮的那株花树,她的那一株花树未曾得陛下的只言片语。
    又分明暗指“没脸见人”的唯有她一个。
    娄昭仪向来晓得云莺牙尖嘴利却不想反应也如此迅速。
    她脸上那点笑淡下去许多。
    孟充仪似未觉出云莺和娄昭仪气氛不对,莞尔一笑:“陛下只瞧过淑昭容的花笺,又亲自替淑昭容簪花,想来觉得淑昭容亲手装扮的花树也是很不错的。”
    轻轻柔柔的语气,说出的话却叫娄昭仪脸上的那点笑再挂不住。
    走在前面的良妃这时回过头,微笑道:“时辰不早了,娄昭仪、淑昭容、孟充仪快来一起祭拜花神罢。”
    “是。”
    三人应下良妃的话,不多时跟在她身后朝供奉花神像的香案跪下去。
    上过香不久,御花园的妃嫔们各自散去。
    云莺回到月漪殿,坐在梳妆台前,伸手将发鬓间的那朵石榴花取下。
    她本是要将花随意搁下,碧柳一双手却递过来,小心翼翼从她的手中将这朵石榴花接过去。
    偏头瞧见碧柳欢喜的模样,云莺想笑:“何至于此。”
    碧柳仍在笑:“可是陛下给娘娘许诺了啊。”
    原本昨日送去那一身寝衣不见陛下有只言片语,她有些替自家娘娘不安。
    今日眼见陛下亲自替娘娘簪花,又听陛下亲口许诺往后和娘娘会有许多的孩子,自然开怀。
    云莺便记起赵崇为她簪石榴花时对她说过的那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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