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在看书?”
    发现罗汉床榻桌上倒扣的一本书册子,赵崇落座以后顺口问道。
    云莺微笑回:“嫔妾闲来无事,随便看看。”
    赵崇取过那书册子,略翻看过两页,发现是坊间话本传奇,也无太多兴趣,便搁下了。
    碧柳和碧梧这时用托盘端着冰镇酸梅汤和几样小点从外面进来。
    赵崇余光瞥见她们的身影,眉眼不动,语气依旧随意问起云莺:“听闻今日有人跑来你的清竹阁闹事?”
    今天来过清竹阁的唯有顾蓁蓁。
    皇帝的一句话进来里间的碧柳和碧梧皆听见了,她们面上强忍不显,心下惊讶又按捺不住激动。
    【陛下晓得顾美人做的那些事了?!是不是准备为娘子撑腰?!哇!!!】
    低着头的碧柳双眸亮起来。
    【菩萨保佑,陛下果然在意娘子,娘子的日子要好起来了,真好。】
    碧梧由衷为云莺高兴,昨天之前发愁的情绪也消减了。
    而赵崇真正在意的自是云莺心中所想——
    【闹事?顾蓁蓁?奶猫龇牙罢了。】
    【不过好端端提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做什么?有这等闲情,不如多批几本奏折。】
    这话大胆到可谓大逆不道。
    偏生又是督促他勤政,叫赵崇头一回生出些许哭笑不得的情绪。
    他提起此事全因好奇云莺为何冒出那等做派。
    反倒被云莺内心的话闹得无言,换作旁人被他关心,哪一个会是这种心思?
    不知心声被窥探个干净的云莺只淡淡一笑:“些许小事,嫔妾自己便能处理,不敢烦劳陛下挂心。”她不否认顾蓁蓁来者不善,也未趁机告状将事情闹大。一旦事情闹大,便要横生许多枝节,得和顾蓁蓁反复纠缠……太麻烦了。
    太麻烦?
    虽然本意并不是要为云莺做主,但见她不买账,赵崇偏不想略过这一茬。
    “爱妃此话,难道还有什么是朕不能知道的吗?”
    赵崇眸光微沉看着云莺,似欲刨根问底。
    云莺只觉得好笑。
    这么点小事也值当不依不饶的。
    看来陛下不是有闲情,而是有哪根筋搭错了。
    突然挨骂的赵崇:“……”
    他听着云莺暗地里胆大包天的腹诽,快被她这一连串反应气笑。
    顾美人为难她,不见她多在意。
    他对此事表现得关心些反倒遭她的嫌弃。
    赵崇多少受了点刺激。
    然而云莺这会儿尚未开口回话,他不好直接表现出来,不得不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淡定。
    “嫔妾只是不想拿些许小事扰了陛下的雅兴,还请陛下恕罪。”云莺将冰镇酸梅汤和糕点一一端上榻桌,抬眸笑吟吟看着赵崇,顺便将话题转移,“嫔妾让人备了几样家常小点,陛下尝尝?”
    探听白天清竹阁发生的事这个初衷难以达成,赵崇一时也无意再听云莺那些胆大包天的话。
    因而借坡下驴,同她一道用起宵夜。
    不提那些,赵崇发现云莺内心恢复面上的镇静与温和。
    于是他知情知趣一回,他们两个人之后便也相安无事直到安置。
    服侍赵崇宽衣后,云莺如前一夜般乖巧躺着。
    只是比起昨天的心平气和,她今天多暗暗告诫自己两回不能再睡着。
    一旁的赵崇听她心里嘀嘀咕咕,嘴角微弯又心生感慨。
    以他如今这般,如何安然做那事……
    还是下回再说罢。
    云莺状若乖巧等着赵崇行动,当被他揽入怀中时,她表现得更为乖巧,十分配合的双眼紧闭。却在下一刻听见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颇温柔的一句:“睡吧。”
    云莺:?
    疑惑一瞬,她便坦然接受皇帝今天不打算与她进行别样交流的事实。
    甚至在皇帝怀里稍微调整了下姿势,以令自己可以趴得更舒服。
    而后身心放松,安然入睡。
    赵崇便未能捕捉到任何来自云莺的腹诽。
    不多时,怀里温软的小娘子轻浅的呼吸声传来,他垂眸去看一刻钟不到已陷入睡梦之中的云莺,禁不住轻笑。
    罢罢罢。
    赵崇手指摸着云莺柔软的手掌,收回视线,重新闭眼寻找睡意。
    云莺一场大觉照旧睡得十分香甜。
    但她也恪守妃嫔本分,翌日随赵崇起身,服侍过他洗漱梳洗,又恭送他离开清竹阁去上朝。
    而坐在御辇上的赵崇心情不错。
    虽然云莺心下有不敬之言,但他不至于去计较这些,何况也不是什么恶毒怨毒的心思。
    倘若认真计议,这两夜在清竹阁倒是比在别处有趣味。
    “夏江。”
    赵崇一开口,跟随在御辇左右的大太监夏江立时恭敬应声:“奴才在。”
    “清竹阁云氏自入宫以来蕙质兰心,甚得朕意,今晋其为……”
    略略停顿,赵崇道,“婕妤。”
    夏江的性子一向沉稳。
    但此刻听见赵崇的话也不免诧异,两日之间,又是赏赐又是晋封,可谓六宫之中独一份的恩宠。
    “是。”
    几息时间,夏江收敛起思绪,恭敬应声。
    云莺由从五品的才人晋封为从四品婕妤的圣旨飞快便晓谕六宫。
    琼华殿内各色瓷器也被砸碎一地。
    姜贵嫔踏入琼华殿正殿时瞧见的便是一片乱糟糟景象。
    坐在罗汉床上的德妃满面愠怒,显被气得不轻,这股怒火正因云莺而起。
    “娘娘何苦为着一个小小的婕妤大动肝火,伤了自己的身子。”示意德妃的大宫女霜红让宫人将殿内清扫干净,又让众人先退下,姜贵嫔方缓缓走向德妃。
    见姜贵嫔过来了,德妃陈雪珍面色稍缓。
    可提起云莺依旧火大。
    “一个小小的婕妤却让陛下连着两夜宿在清竹阁,昨日赏赐、今日晋封,这般手段,从前当真小瞧了她去。”德妃恨恨,原本她觉得皇帝陛下对云莺无非贪图一时新鲜,未想转眼会变成这般。
    陛下不是最厌烦那等没脑子的人吗?
    昨日她特地提及清竹阁发生的事,陛下竟又翻云氏的牌懿驊子,还让云氏从才人一跃变成婕妤。
    婕妤从四品,美人正五品,而才人,从五品。在今日晋封之前,云莺是才人,顾蓁蓁是美人,顾蓁蓁压云莺一头,今日之后,云莺是婕妤,顾蓁蓁仍是美人,变成云莺压顾蓁蓁一头。去清竹阁寻事的恰恰是顾蓁蓁,皇帝如此,焉知不是为云莺撑腰,警示顾蓁蓁与六宫妃嫔?
    若非昨日在皇帝面前提起过云莺,德妃不会这么恼火。
    她盼皇帝冷落云莺,而不是连续翻云莺的牌子,乃至晋封云莺。一个小婕妤不值得她上心,这的确不假,但皇帝或许对这个人另眼相待,她要如何不介怀?
    “陛下怎么便瞧上了她?”
    德妃攥紧手中一方牡丹罗帕,又轻叹一气,“已经一个多月了,陛下只这两日来了后宫。”
    姜贵嫔见德妃冷静两分,安抚道:“正因如此,陛下连着两日去清竹阁,虽说让云氏享受这般荣宠,但也将她推上风口浪尖。陛下若真心爱护她,如何舍得叫她这样稚嫩的小娘子承受那些?”
    “因而娘娘不必为一个小小婕妤不快。”
    姜贵嫔勾了下唇,“我见她行事那般不知收敛,想必很快会吃到苦头。”
    几句话说得德妃心气稍顺。
    她轻轻颔首,又看一眼姜贵嫔笑道:“的确是这个理,指不定这宫里头又要有好戏看了。”
    “霜红。”德妃扬声喊大宫女进来,侧眸吩咐,“去小库房把那对东珠软镯找出来送去清竹阁,贺云婕妤晋封之喜。”
    派人送贺礼到清竹阁的妃嫔很多。
    碧梧和碧柳盘点过,基本上六宫有名有分的妃嫔都命人送了贺礼来。
    云莺单手托腮歪着脑袋看向那些贺礼,内心万分不解。
    她昨夜究竟做过什么?
    皇帝甚至没要她侍寝,为何突然晋封她?难道这样也让皇帝满意了?
    晋封之事来得几分蹊跷诡异,云莺难免多想,思索片刻,又觉得无趣得很。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她干脆抛开这些,吩咐过碧梧和碧柳将贺礼都登记入库,便走到廊下拿着剪子修剪花枝去了。
    归根结底全因皇帝脑子搭错筋。
    拿皇帝撒气是不能,拿他赏赐下来的花花草草总可以。
    麻烦也确实来得迅速。
    第二日的清早,碧柳如常带小宫人去冰库取冰,却回来得比平日迟。
    “娘子,奴婢的香囊不知怎得弄丢了。”碧柳脸色发白,禀报云莺,“取冰回来的路上,走到一转角处,突然有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冲出来撞到奴婢身上。她逃得极快,奴婢没看清那小宫女的脸。后来发现香囊不见了,奴婢折回去找得许久也未寻见,想起此事,不知怎得总觉得心慌……”
    云莺方合上手里的书册子,尚未开口,碧梧又从外面匆匆进来。
    “娘子,顾美人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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