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导是拿着大喇叭在片场喊的,老式公共澡堂又大又空旷,导演的声音在喇叭里扩大之后变得聒噪又尖锐,还有层层回音,其他人都看叶涞,有人直接笑了。
    他们越说越笑叶涞越放不开,两只手揪着浴袍带子怎么都解不开,闪躲的眼神忽地瞄向盛明谦。
    这个角色是他跟盛明谦争取来的,这才第一场戏,叶涞很怕自己就这样掉链子,他还怕盛明谦会后悔把池文的角色给了他。
    大脑飞速旋转,试镜那天的事跟昨晚醉酒之后来找盛明谦的事在脑子里来回跳跃,就是进入不了拍摄状态。
    叶涞硬着头皮扯开浴袍带子,但浴袍只脱到肩膀就听到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清场吧,除了摄影师其他人都出去。”
    叶涞脱衣服的动作一顿,身后说话的人是盛明谦。
    “盛导,穿着衣服也要清场啊?”副导问。
    “清场,这场戏快点儿拍,拍完还有下面的,别耽误时间了。”盛明谦换了个坐姿,抱着胳膊坐在监视器后,眼睛却盯着背对着他,浴袍脱到一半露着单薄肩膀的叶涞。
    副导又举起大喇叭:“清场清场,无关人等退场。”
    即使最后清场了那场戏拍得依旧不顺利,叶涞脱掉浴袍站在花洒下,看摄像机的时候眼神都是直愣愣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尤其是在旁边的男演员靠近他的时候,监视器里的叶涞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不喜欢其他人的靠近跟触碰,尤其是在脱了衣服之后。
    叶涞一直都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但这几年没人这么近距离靠近过他,到了此刻才意识到这个毛病到底有多严重,心里的恐慌跟不适甚至让他产生了生理反应,胃里像在翻滚,他想吐。
    他还没想好怎么克服这个问题,太难了。晓。櫻
    ng了三遍,对手戏的男演员也来了脾气:“你到底会不会拍戏,能不能专业一点儿,因为你耽误多少时间了?再ng大家都别拍了……”
    叶涞知道是自己耽误进度了,但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克服,下意识里去寻找监视器后的身影。
    盛明谦表情严肃,一脸不悦,跟他对视之后快步走到花洒旁边,审视的眼神看着他:“叶涞,你在害怕?”
    叶涞抬手关了水龙头,旁边的男演员退后几步抱着胳膊靠着身后的瓷砖墙,一脸不耐烦地踢着地板上的水。
    叶涞抿着的嘴唇有点发紫,头发上还在往下滴水,看着越来越近的脸不受控制地点点头:“我有点儿,我是害怕。”
    他怕盛明谦会把他换掉,叶涞站直身体,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导演,我会努力调整好,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三分钟,不,两分钟我就能调整好了。”
    他说完之后盛明谦脸上的表情更深了,就在叶涞以为自己会没戏的时候,盛明谦突然开口,声音几乎能穿透厚厚的墙壁。
    “你调整不好,别说给你三分钟,就算给你三天也不够,你试镜的时候表现得不错,澡堂戏很简单但是会拍两场,第一场是两个一同成长的少年间亲密又纯真的感情,这场是回忆部分很关键,你的表情不能太严肃,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欢喜……第二场是隔了十年的时间,情感跨越很大也更复杂,十年间你们两个人天差地别,你们都变了,没有纯真,你是嫉妒不甘,还有仇恨……”
    盛明谦说完之后深吸一口气,语调重新变得平静,拿着剧本耐心给叶涞讲戏,最后直接站在刚刚男演员站的位置上念着台词跟叶涞对戏。
    盛明谦的声音像是有魔力,在魔盒上摁下开关,叶涞那颗恐惧慌乱的心脏被一双手慢慢抚平,好像从一开始,盛明谦对他来说都像是自以为无解又突然有效的解药。
    再拍的时候很顺利,两场戏都是一条就过了,叶涞穿好浴袍擦干头发跑到盛明谦身边。
    “盛导,谢谢你给我机会。”
    盛明谦没看他,眼睛还盯着监视器看着刚刚的回放:“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不是别人给的。”
    “谢谢导演。”
    盛明谦转身抬了下头:“叶涞,你演技不错。”
    那时候是四月,晚风微凉,叶涞听完盛明谦的话心跳滞了一下,副导拿着剧本走过来,叶涞才被挤开刚刚站的位置,但眼睛一直没从盛明谦身上离开。
    盛明谦回头看他:“你的戏份结束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
    叶涞把浴袍裹紧了一点儿:“导演,我之前没演过电影,我想看看前辈们是怎么演戏的,我能在这儿学习下吗?”
    盛明谦还在跟副导讨论,随口应了句:“随便,你别添乱就行。”
    叶涞穿着浴袍跟着盛明谦熬了大半夜,快收工的时候盛明谦才重新注意到他,脸黑得跟头顶的夜空一样:“你穿成这样是生怕自己不会感冒吗?明天的戏份还很多,你还想耽误进度吗?”
    盛明谦说得又快又凶,叶涞心里咯噔一下,忙低头看看自己,刚刚他在片场看入迷了,根本没注意自己身上还穿着浴袍跟小了两号的塑料拖鞋。
    他刚想回去换衣服,一大片阴影落下来,一件厚厚的外套盖上他头顶。
    “自己穿上。”盛明谦的声音隔着衣服传进来。
    叶涞站在那半天没动一下,直到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才把盖在头顶的外套往下扯了扯,衣领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冷清的味道,是盛明谦的外套。
    叶涞把脸埋在外套上狠狠吸了口气,闻着衣服上关于盛明谦的味道,深处的记忆翻腾。
    那些年里叶涞有过太多次的幻想,多数随风飘散,少数成了真,但成真的少数都是关于盛明谦的。
    曾经在阴沟里蜷缩着萌生出的感情像是得到了雨露浇灌,朝天长,朝着太阳长。
    盛明谦的火气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片场的人没人注意盛明谦把外套甩给了叶涞,更没人注意那个不起眼角落里的那个不起眼的人,好像只有风窥到了叶涞泛红的眼角跟鼻头。
    第18章 是我强迫人家的
    一觉睡醒,叶涞躺在床上一直没动,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跟梦里的画面交叠在一起,像黑白默片跟彩色电影混杂在一起之后快速在眼前闪动着。
    盛明谦外套上的味道一直绕在鼻周久久不散,叶涞闻着梦里的味道鼻根一酸,转了转脖子翻了个身,愣了两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不是外套上的味道,梦里的那个人就躺在他身侧。
    盛明谦还没醒,眼睛上的白纱布有点歪了,额头上的发丝根根分明,搭在白色纱布边缘,一黑一白两色极差间碰撞出颤颤流光。
    叶涞你演技不错。
    昨晚那道清冷深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叶涞挪开眼不再看盛明谦,撑着胳膊坐起来,拿开搭在腰上的手,侧身下床进了浴室。
    冷水浇在头顶,浑浑噩噩的模糊感慢慢褪去,叶涞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梦就是梦,现实就是现实,只是以前的现实最后也成了一场梦。
    叶涞甚至都在怀疑,在片场那天晚上盛明谦到底有没有把外套给他,那些曾经在心里深刻的记忆是不是经久之后被大脑刻意美化,如果真的不存在,那为什么外套上的味道又那么真实呢?
    在拍《生剥》的那大半年里,单从工作关系来看,叶涞自认为跟盛明谦相处得还不错,他们后来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叶涞站在镜子前,盯着镜子里赤裸的自己,脸颊被凉水冰得团起两片红,他努力想找到一个准确的时间点,但他还没想清楚浴室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盛明谦左手还握在门把手上,右手扶着门框摸了摸,静静站在门口。
    叶涞抽了条浴巾裹好身体,对着镜子里眼睛上缠着纱布的人慢慢吸了口气,转身走到门边,换上平时的表情,“要我帮忙吗?”
    “帮我洗个澡。”盛明谦说着,脱了身上的睡衣,因为看不见,攥着脱下来的衣服往前摸了摸,但身边空空的。
    叶涞接过盛明谦手上的衣服搭在洗手台上,又握着他手往花洒边走。
    昨晚的事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这几年时间他们都已经擅长粉饰矛盾跟太平。
    一个不提,一个不想提。
    医生来给盛明谦换了眼睛上的药,检查过后说过两天应该就能看见了,这几天还是要多注意。
    电视没开,叶涞挨着盛明谦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世界枝头》在给盛明谦读。
    “我的梦里一直都有片海,那片海翻滚着黑色的沸水,我站在甲板上用尽全力扶着栏杆才不至于被黑压压的飓风掀翻,相比于那片都是黑水的海,我的指甲划在墙上的刺啦声才是真正让我恐惧的,通风管道很窄,细细的孔洞里偶尔有风吹进来,我以此来分辨冬夏……”
    “那应该是在夏天,风里有青草跟泥土的味道,是腐烂之外的味道,我在那个夏天第一次在报纸上见到蒋元洲,那张曾压在泡面盒下面的报纸已经泛黄,边角卷曲着,上面洒了大大小小一共十三个红油点子,还能闻到酸败的食物味道,那张报纸上唯一干净的一块地方就是蒋元洲的照片,那个男人有着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深邃幽深的五官,英挺的鼻梁跟陷进去的唇,眼神清澈却坚定,那是一份蒋元洲的专栏报道,很神奇,那天之后我的梦里多了除黑色沸腾海水之外的东西——那个男人的脸……”
    叶涞一句一句读,盛明谦突然打断他:“你觉得柏雨笙对蒋元洲算是爱吗?”
    叶涞被盛明谦问住了,想了想反问他:“那不算爱吗?”
    这个问题两个人没有争论结果,每个人心里的答案都不一样,叶涞自己默默往下看了几行,手指在那一页上摸了几下,很快手指像被文字里的沸腾黑水烫到了一样弹开,匆忙合上书没再继续读。
    “要看电视吗?”叶涞拿起遥控器,没等盛明谦回答,自顾打开了电视。
    电影频道正在放《生剥》,叶涞没调台,盛明谦也没出声,一个沉默着看,一个沉默着听。
    到了回忆的那段澡堂情节,叶涞突然开口:“明谦,拍那场戏的晚上,你把外套给我穿了,你还记得吗?”
    盛明谦还是之前的坐姿,后背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右腿搭在左腿上,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太久了,不记得了。”
    叶涞笑:“我还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昨晚做梦梦到了,我以为只是梦,本来还想问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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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里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下午,林瀚前脚刚到张一浩的电话也打过来了,他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下午有个广告要拍,叶涞跟盛明谦还有林瀚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叶涞一上车,张一浩看着他脖子就是一通训:“我说祖宗,你脖子是怎么弄的?下午要拍的可是护肤品的广告,脸上跟暴露在外的皮肤不能有伤,不能有伤。”
    张一浩边训边把后视镜掰到副驾位置:“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样能拍吗?”
    叶涞对着镜子抻了抻腰,手指扒着脖子从镜子里看自己,颈侧到锁骨的位置三道长长的抓痕还很明显,新红的颜色,他用食指在抓痕上摁了几下,针扎一样生生的疼。
    “浩哥,不知道化妆能不能遮住脖子,也许镜头不拍脖子。”
    张一浩说话火气直冲:“我说你们在床上就不能克制一下,那个人应该知道你是个演员吧,不能伤到脸跟脖子这么简单的事也不知道吗?”
    叶涞愣了愣才听明白,仰头靠着椅背咯咯笑了几声,又开口哄张一浩:“浩哥,我脖子是昨晚不小心我自己抓伤的。”
    张一浩挑眉:“什么毛病,自己抓自己?”
    叶涞收起弯着的唇角,声音轻了不少:“昨晚身体疼,不小心就抓伤了。”
    张一浩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点火开车往摄影棚开。
    脖子上的抓痕果然没办法完全盖住,广告方对着张一浩发了一通火,叶涞在旁边一直鞠躬道歉。
    “怎么了?”一个身形高挺穿着西装的男人走进摄影棚,听到这边的声音走过来。
    “安总,您可算来了,今天的广告没法儿拍了,模特脖子上有伤。”一直在现场盯着的甲方终于找到了另外的发泄口一样,对着进来的男人又是一顿抱怨,唾沫星子漫天飞。
    被叫安总的男人听完之后走到叶涞身边,往他脖子上看了眼,蹙着眉说:“叶涞是吧?你就是今天的广告模特吗?
    叶涞听别人叫安总,大概也猜测出了进来人的身份,广告公司的老总安旭尧。
    “安总实在抱歉,”叶涞微微点了下头,一脸歉意,“昨晚脖子上意外落了伤,化妆也盖不太住,耽误大家进度了。”
    “脖子上有伤,你这样的确拍不出来我想要的效果,算了,”安旭尧转身,从中调和,“改天重新安排时间再拍吧。”
    从摄影棚出来,叶涞跟张一浩点了根烟,坐在车里吞云吐雾。
    “这个安旭尧还不错,”张一浩说,“一开始我以为你俩认识呢,还挺好,还帮你说话。”
    叶涞吐了口烟,摇摇头:“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他,之前只是听说过。”
    “下次拍定在一周后的同一时间,你可别忘了,这周好好养养脖子,去疤膏用一用,我之前给你推荐的那个,是不是挺好使的?秘制药方。”
    “好用,出道前一直用的,挺好使的。”
    “直接跟我回家吃饭,今天下午就没活儿了,先去接馨馨放学。”
    叶涞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有商超:“浩哥待会儿先去趟超市吧,我去给馨馨买个拼图。”
    “不用买,你上次买的还没拼完呢,你嫂子还没下班,接上馨馨再去接媳妇儿……”张一浩说完自己都笑了。
    叶涞感叹:“浩哥,我是真羡慕你,老婆孩子,多幸福。”
    张一浩看他:“你跟哥说说,你跟那位,到底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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