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眼前发黑, 视线范围内的一切东西都开始旋转起来, 头晕欲呕。
    他一头向前栽倒,塞勒斯顺手扶住了他。
    经理人闻到了这个在他眼里颇为诡异的年轻人身上的味道,带着很温柔的红茶味,但是又带着点点的清苦,颇有回味。
    他听见这个年轻人又轻轻从舌尖里“啧”了一声,露出了点不耐烦,对方微微侧过头,眼睛在他身后扫了一圈,低声说了一句:“来了还想跑?”
    经理人还没理出来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感觉到侧面的脖颈又是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皮肤飞了过去。
    那东西飞起来很快,在他的耳边带起了一阵轻轻的风。
    接下来,大概一两秒的时间里,他又听到了一声尖锐粗糙的尖啸,和刚才的嘶叫非常相似,但是其中多出来了一些痛苦的味道。
    他之前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可偏偏能够领会其中的意思。
    那声音在他的大脑里飞快流转,像是病毒一样,随着他的思考疯狂的蔓延到了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接着来回在他脑子里飞速旋转,仿佛是滚筒洗衣机里面搅动的流水。
    他感觉到,自己思想的每一个枝杈都染上了这个声音。
    思想染上了声音?这是一个很无稽的说法,可现实确实如此。声音在他灵魂的每一个地方蔓延开来,攀附在他思维的触角上,像是牢牢长在其上的黑色的苔藓。
    所以,他发现自己突然能够听懂这些声音的含义,声音里的痛苦与恐惧仿佛植物的根一样牢牢的扎在他的大脑里,好像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根系生长,伴随着上面的东西也开始破土而出……
    “啊啊啊——”
    经理人抬起头,突然开始大声尖叫起来。
    他瞪大了眼睛,眼球突出,让人忍不住怀疑他的眼珠会从眼眶里跳出来,他的声音里带着歇斯底里的恐惧。
    因为在声音扎根之后的几秒钟,经理人的余光看见了自己的耳朵。
    他的头颅两侧那里长出来了一些凸起的、笔直的东西,好像有生命一样,在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抖动。
    他惊恐地左右转动着眼珠,感觉到那些东西还在不断的向里扎根,露在表面上的部分像是一支一支的珊瑚,只不过上面长满了细密的绒毛。
    他忍不住开始幻想,自己大脑里是不是已经全是深深纠缠的根系。
    失去理智之下,他伸出手,想要拼命的将那些耳朵中长出来的古怪的东西揪掉。
    “别动。”塞勒斯再次按住他:“要是不想把你的大脑也揪出来的话,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
    经理人僵硬在原地。
    他意识到了这个奇怪的人或许是现在唯一能够救他的,他大脑一片混乱,连带着行为也癫狂着失控。他伸手抓住那个人:“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
    而在塞勒斯耳朵里听起来,他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太像是普通男性说话的腔调了,更像是午夜密林之间狂风穿过的诡异的呼啸声。
    塞勒斯叹气,对着埋着头的经理人说:“您要先松开我,自己站好,先生,这样我才能帮您。”
    经理人的两个眼珠分别向着左右的方向转去,身上的肌肉像是垂死挣扎的节肢动物一样不自然的痉挛着,但是还是艰难地松开了手,表情里透出了细微的希望来。
    塞勒斯绕过经理人,走向那个被他击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类似于树木一样的生物,有点像是奇幻游戏里出现的树人,可它的身材更加矮小,半个人多高,最多只能说是个灌木人。
    它的表皮粗糙,四肢细长,上面都有着树干一样的纹理,甚至表皮上还有着一些苔藓与昆虫。
    当它静止不动的时候,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种类似于路边的小木墩子一样的东西会是一种活的生物。
    刚刚发出尖叫的也是它。
    塞勒斯走到这个奇怪的木桩子面前,双手提了一下裤腿,然后蹲下身。
    小木桩子布满皱纹一样粗糙纹路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下方蠕动了几下,眼看着又要发出尖叫。
    塞勒斯在它的上方用手指画出了一个符文,随着浅绿色的光芒一闪,这个小东西马上就不吭声了。
    接着,经理人就以自己残存的理智惊恐地看到,塞勒斯从那个小东西的树根处捉了一只虫子,捏在手指之间,向着他走过来。
    越来越近,他能看清这只虫子身上一个个圆润的突起与坚硬的甲壳,同时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的强烈。
    果然,塞勒斯走到他面前,朝他笑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在他听起来有些模模糊糊的回音:“你应该还能听懂我说的话,它扩散的不会有这么快。”
    在经理人惊恐的目光的注视下,塞勒斯对着他举起了手里的虫子:“来吧,吃下去。”
    那只虫子还活着,它的节肢还在到处挥舞,触须一抖一抖的。
    经理人本来就没剩下来多少理智,经过这么一刺激,他直接抛下了自己的自制能力,蹦起来就想往后退。
    塞勒斯用一种很无奈的口吻叹气,“要是您不想自己的脑子里也长出来一棵树的话,最好还是听我的。”
    他伸手捏住了经理人的下巴,让他的嘴强行张开,然后在挣扎中强行将虫子塞了进去。
    接着,塞勒斯将他的嘴捏住,看着他咽下去才退后一步,松开手。
    经理人瞬间弯下腰,开始一边干呕,一边用手抹着嘴。
    在吞下那只让人恶心的虫子之后,一阵眩晕传来,他感觉自己那种恍恍惚惚的状态消退了一些,理智好像又回归了他的大脑。
    经理人瘫坐在地上,神情恍惚的抹着嘴,那对在耳朵里的扎根于他大脑的植物好像与他的联系也不是那么紧密了,隐隐约约有着松动。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再次尝试着去揪他耳朵里的枝杈。
    他手指用力一扯,明明这东西感觉起来松动了,但是依旧带来了剧烈的疼痛,好像源于自己的脑袋深处。
    “别动,它不会立刻起效,要等待三天左右才会脱落。”
    塞勒斯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个皱巴巴的木桩一样的生物身上抬起来,随口回答。
    经理人马上对他报以期待又惶恐的目光。
    “没事的……最多会在三个月左右的时间里留下一点后遗症,你偶尔会产生幻觉,认为自己是一棵树,或者你的手其实是树枝之类的。这种现象一般叫做污染,这种生物对于其他生物的污染性很强。”
    塞勒斯低下头,又重新将自己的目光放在地上的木桩子上。
    这是一种妖精,邪恶的妖精,叫做涅栩。
    它们曾经在很多民俗神话中都有出现,传说里它们的尖叫能让人变成疯子。
    涅栩们会躲藏在森林的暗处,然后用法术迷惑那些过路的旅人,袭击他们,挖去他们的眼珠,再将自己的种子从他们的耳朵里种进去。最后将人挂在树上,等待着它们的后代在脑子里生根发芽。
    这种传说当然有很多不实的地方,但是最大的错误在于,涅栩根本不住在森林中。它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涅栩应该居住在表里空间的夹缝地带,和学校里的那只罗根地狱之犬是老乡。
    它们会躲藏在空间不稳固的地方,然后趁机将进入它们领地的生物杀死,或者袭击该处表世界的无辜生物。
    由于种种原因,这种地方大多位于人迹罕至的密林中,故而才形成了这种传说。
    同时,涅栩厌恶开放的环境,又怎么会跑到表世界里来呢?
    塞勒斯弯下腰,用古精灵语对它说:“为什么来到表世界?”
    涅栩的眼睛在粗糙的满是皱纹的眼眶里转了转,并不说话。
    塞勒斯又用古侏儒语和古巨龙语问了它一遍。
    涅栩还是不吭声,眼睛在四周到处乱看,看起来想趁机溜走。
    塞勒斯这下可以确定它是故意不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他稍一思考,随口说:“你知道现在涅栩之心的价格在地下市场上是多少吗?特别是活体待剖的涅栩之心。”
    涅栩滴溜溜的眼睛不动了。
    塞勒斯一点头:“正好,我比较关心金钱。说不定你就是脑子有病所以跑出来的。”
    说完,他就要伸手抓住涅栩带走。
    “我回答!”塞勒斯听到了一个沙哑粗糙的声音:“但是你要放了我,放我走。”
    “我可以保证不会将你送到市场上,也不会贪图你的心脏。”
    涅栩眼珠转动,可以看得出来它犹豫了一下。
    “希望你不会违背你的誓言,人类的法师,否则森林中的眼睛会记住你的错误。”涅栩用古侏儒语缓缓说:“我是从空间的夹缝里逃出来的……”
    “逃出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可以看得出来,它脸上树皮一样的皮肤微微蠕动了一下,露出来了一些惊恐:
    “是一个精灵干的,男性精灵……银白的头发与红色的眼睛。他来到空间夹缝深处,对那里的居民们下手。所有人基本上都不是他的对手,大家都在逃亡,但是逃出来的只有很少一部分。或许是我的运气比较好……”
    塞勒斯心里一动,这个特征太明显了,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冰原精灵。
    但是德瑞辛提自从在遇见繁荣女神的头颅之后就不再好操控,而冰原精灵又早就消失在了历史之中……
    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第二位冰原精灵吗?
    他接着又想到了威尔他们学校无故出现的罗根地狱之犬与和妈妈失散的小梦魇薇拉。他们都是从空间夹缝中跑出来的,但是没有人说得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涅栩顿了一会,接着回忆说:“并且,我听到,他有同伴在叫他的名字——埃尔南冕下。”
    埃尔南……
    塞勒斯一瞬间感觉这个名字非常熟悉,好像有很多零碎又模糊的画面被这个词汇触发,飞快地从他大脑里闪过去。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隐隐的疼痛,里面有什么轻轻跳动着。
    他仔细回忆,但是脑海里却什么都没有,还伴随着一阵阵的眩晕。
    不着痕迹的咬住舌尖,塞勒斯装作无事发生地对着涅栩露出一个微笑:“你还知道什么吗?”
    涅栩说:“空间夹缝暂时回不去了,除了一些蠢东西,剩下的都在往外跑。那个精灵好像在里面搞了些什么十分可怕的东西,那些被他们抓走的生物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很好,感谢您的诚实。”
    塞勒斯顺手在地上用魔力勾出了一个圈,将涅栩圈在里面,随即就冒出了一圈汩汩的清水,接着顺手封住了涅栩的嘴。
    涅栩古怪邪恶,强大又弱点明显——它们永远也不可能踏过水流。
    “呆着这里,我随后会联系人来安置你的,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涅栩看起来对于能够马上离开并没有什么奢望,它低下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的仇恨。
    塞勒斯看见了,但是没有过多理会,他转过头,在经理人的脸前方挥了挥手:“感觉如何?你大概在耳朵里长出来的植物完全脱落之后就可以了。”
    刚刚塞勒斯和涅栩的对话用的是神秘世界的语言,经理人听着他们叽叽喳喳一顿,什么也没听懂。他还在想自己耳朵里的这个东西,这时候,他听到塞勒斯对着他说话,惊吓地抬起头:
    “它大概要三天才能脱落,我要在山上呆三天吗?有没有什么快一点的办法?求求您了,先生。”
    “只能等待它脱落,我很抱歉。”塞勒斯回答。
    经理人听完,向他靠近了一点,眼睛里透出一种不好意思又带点渴望的光彩来:“那您……”
    他语气扭捏,欲言又止的,还有些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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