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警告似的。江柔安缩了缩脖子,战栗一寸寸升起,不敢再动了。
    世叔心里一定在想,她实在是太蠢,平白无故都会被人推进水里。
    但是这样也不好。身上湿透了,又出了些热汗,江柔安皱眉轻声:“世叔。放我下来吧。小双已经取热水来了,我想先沐浴。”
    好一半会儿。
    李邵修并没有轻易松开她。甜腻的香气扑面,他拿来药箱,取出纱布与止疼药。
    江柔安瞪圆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李邵修为她包扎上手腕的伤口。
    她想说不用。这伤细微的不能再小,连血都没有流出来,就算不包扎,第二天也能痊愈。
    可李邵修目光漆黑,深邃的翻涌着层她看不懂的情绪。叫她莫名不敢开口。
    伤口上了金疮药,微微发痒。那不可忽视的痒似乎长了腿,顺着她的胳膊,肩膀,胸口缓缓流淌,整个人酥麻着。
    偏偏李邵修亲自取来干净巾子,拆下玉白簪子,将她湿乎乎的头发散下来,用巾子包裹住,从发尾至头顶,一寸一寸把滴落的水珠擦拭干净。
    李邵修离的近极了。那股松寒香味扑面而来,十分具有压迫感,他一低头,高挺的鼻梁就能碰到她的。江柔安红着脖子别开眼。她往后微仰着躲避,被他拽了一下头发。
    “勿动。若不擦干净,吹了冷风,会发高热。”
    “啊…是。”
    头发擦干了,信王那双干燥宽大的手捏住她的手,顺着潮湿的小臂擦干净水珠。
    两人的手放在一处,更显得她的手掌小的不能再小。
    一双柔荑柔若无骨。
    李邵修不着痕迹的捏了捏。
    江柔安被困在李邵修的桎梏里,不能动弹。她的手真正还被捏了一下。
    她身上发软,又潮湿,面红耳赤嗫嚅:“世叔。我想去沐浴,换身衣裳。”
    身后的人不动弹。江柔安戳了戳他:“世叔。”
    过了许久。
    身后那人才道:“恩。去吧。”
    仿佛是受了恩赐,江柔安一溜烟儿跳下榻子,迈出门,少女的背影很快消失。
    怀里甜腻的少女清香仿佛还在其中。李邵修微微失神。
    片刻,他道:“乘鹤,过来。”
    “更衣,备马。本殿去一趟英国公府。”
    “是。”
    —
    —
    英国公听说了宫里的事,看了一眼在啜泣的女儿,恨铁不成钢道:“你说你这孩子,平白无故的,推人家姑娘做什么?”
    和珍郡主:“我没有!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英国公心中着急,恨恨的叹了声气,“湖心亭平整,四面有朱栏做围,怎么会好端端的掉下去?亭中只有你们姊妹几个,难不成还有别人么?亭外头不少人都看见了。你这孩子当真心狠。”
    和珍郡主虽掉眼泪,却心里不服:“那也是开了个玩笑罢了。那个姓江的就不配住在信王府上!她仗着貌美行凶,是她先动手的!她勾引信王!”
    英国公闻言,高高扬起巴掌,却迟疑在空中,迟迟未落下去。和珍难以置信道:“父亲,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我竟然未曾想到,我的女儿如今被娇惯成如此这般模样。全然不知道礼数二字怎么写。”英国公徒劳无功,“看来信王殿下所言没错。”
    “你就在阁里禁足三月,不许出来。先在祠堂跪着。”
    和珍郡主哭的更凶,看向一旁的英国公夫人。夫人见女儿哭泣心软,立即为女儿求情:“老爷,珍珍又不是没有认错,禁足也未免太严苛了一些。她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呢?”
    英国公闻言,压抑的脾气暴怒:“还小?都到出嫁的年纪了,还小?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以后这性子若是不收敛一些,在夫家闹出麻烦来,有你们好受的!”
    他抹了把冷汗:“刚刚信王殿下来府里,说要把和珍直接送到刑司受罚!是我唉声叹气苦苦恪求,他才高抬贵手,给了和珍一个悔过的机会。你若饶了和珍,岂不是在与信王叫板?”
    和珍闻言愣在原地,刑司?那是重犯才会被关押的地方。信王殿下,竟然如此心狠?
    她霎时间冷汗涔涔,继而如骨软般瘫在地上。
    天快擦黑时,英国公府外停了一辆不起眼的小轿,撩帘下来个贵妇模样打扮的妇人。
    夫人走到英国公府里祠堂,点上香,双手捧着放在香炉中。
    和珍眼肿的像个桃子,看清楚来人后,哭道:“姑母!您快替我替父亲求求情。他偏袒一个外人。竟然狠心让我在祠堂禁足。”
    太后拿着手帕擦拭了和珍的眼泪,一如往日慈和的模样。
    “和珍,你长大了,不能再如此这般胡闹。”
    祠堂光线昏暗,只点了几个灯。
    太后压低声音:“还有,不要再牵挂信王。姑母会好好的替你找个世家公子。”
    “信王命格不好。我们家的女子,断然不能嫁与他。”
    “姑母,我不相信命格那些东西…”
    太后立即打断和珍的话:“你不相信?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翅膀硬了,姑母的话都不听?京里所有人都信,他克父克母克子,天煞孤星的命格,凭什么你不相信?”
    和珍仰着头看向姑母,猛然发现,姑母慈和的脸被阴影笼罩,看不清楚表情,她莫名心里悚然一惊。
    太后继而低声:“还有。你长大了,若是有不喜欢的人,断然不可像昨日那样冲动鲁莽。你不能大张旗鼓的罚,你要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做的事情不被第二个人知晓。珍珍,你可明白?人活在世上,会有好多双眼睛在身后盯着。切记,谨言慎行。”
    和珍郡主心头压抑,看着姑母莫测的神情,呆呆的点了点头。
    “好珍珍。你就先在家里呆着,哪里都不要去。哀家是你们的亲姑母,哪里会偏袒外人呢?只不过以大局为重罢了。”
    太后起身:“姑母不会让你委屈太久。”
    寿安宫,安神香的气息缭绕在整个宫殿。太后对着铜镜呢喃:“哀家还以为李邵修铁石心肠,未曾想竟然对一个小小的孤女动了心。”
    “动心好呀,心悦之人,便是软肋。”太后大笑:“有了软肋,还怕拿捏不了这个李邵修么。”
    第24章 高热
    同榻
    信王府上。
    李邵修看着淡淡深深云前,一轮清冷的圆月。
    他负手站在玉阶前,宽大的衣袍被风拂起。
    半响,李邵修开口问:“谷太宰,世上可有佛法?”
    谷太宰愕然。李邵修从来不信此种谬言,怎得如今煞有介事的问起来这些了?
    “有或者没有,自在人心。若是相信,便有,若不信,便没有。”
    谷太宰摸了摸胡须:“世间人求神问道,也不过是求自己的宽慰之心而已。”
    李邵修负手而立,天边清亮的月光为他的眉眼拢上层朦胧颜色。
    “那些命中带煞之言论,可信么?”
    谷太宰摇头:“老夫历经两朝,只是听闻,未多见过。夜半前席,从未见过鬼神一类。只怕是命中带煞之类言论,也是谣传。”
    谣传么?那他呢。
    三岁生辰那天开始,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梦魇之中,都是父皇俯身而下的凉薄眼神,和母亲瘫软靠在门框前,怀里搂着胞弟的尸体,指责他:“我叫你离他远一些,你为何不听?这下好了,你的亲弟弟被你克死!你还不滚出去!”
    殿外下着瓢泼大雨,一瞬间炸雷声音响起,闪光如白昼,乌云密布的天空被撕裂。
    他当时不过七岁,生辰这日,兴高采烈的到了母亲的寝宫,想着与母亲一同吃顿饭而已。
    钦天监派来的神婆子戴着青面獠牙,围着燃燃升起的篝火,密集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
    雨水如刀割一般,幼年的李邵修睁不开眼睛。
    可也比不上他心如刀绞般的疼痛。因为是他把胞弟克死的。在他生辰这天。
    李邵修永远忘不了那个雨天。
    神婆手拿铃铛,带着尖仞的鞭子打在他的身上,鲜血淋漓。
    他也忘不了父皇的话。
    “这孩子命里的煞气太重,就应该好好洗一洗。只怕他这命数,会孤寂度过一生。”
    母亲因胞弟去世而难过,伏在地上痛哭。
    看着这一幕,他徒劳的张了张嘴,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谷太宰看着面前的男子,怕是信王殿下又在回忆那些前尘往事。太宰叹声:“殿下不必太过忧虑。信则有,不信则无。大多时候只是心病而已。”
    “幼年夭折的九皇子…”谷太宰叹息:“与殿下毫无关系。后来太医又查明,是九皇子不小心溺水而亡的,九皇子不足月出生,天资孱弱。殿下不用过分苛责自己。何况这么多年过去,那已经成了旧事了。”
    “而且,若是殿下命中有煞言论一言属实,那老夫和周公子,季夫子还能好端端的活到今日吗?老夫这几日觉得身体愈发强壮了,还是托了信王殿下您的福气。”
    李邵修默然。
    他也不想选择相信那些言论。可是年幼时,那一段梦魇,无时无刻都不在提醒他。
    想到柔安,李邵修又片刻失神。
    脑海之中有邪魔叫嚣,尖面獠牙膨胀着,刺向他的胸口。他只能暂时压抑了心头的神思。
    —
    闺房中,郎月高照。柔软的月光洒在窗边,被分割成一片片菱形。
    房里燃烧着轻薄的檀烟。
    江柔安哆嗦着,缓缓褪下湿答答的衣裙,周身沉浸在热水里。
    温热的水流拂过冰凉的身体,江柔安觉得暖和过来了,全身酥麻,舒服的靠着软枕。
    王嬷嬷在桶里填了一瓢热水。
    她絮絮叨叨:“姑娘回来后,湿答答的浑身淋着水,老奴还以为怎么了呢,吓了一跳。好在姑娘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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