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双不解:“姑娘,现在的时辰也未免太早。请礼也不用这样早呀。”
    柔安微笑:“如今初来乍到,又是第一天,早些过去,总不会落人口舌。”
    绿瓶虽说年纪小,却也是个手脚麻利的。已然将几件干净衣裳选了出来。
    江柔安的视线从浅色柔襟襄花对袍拂过,落在了那身素色麻布罗裙上。她换上衣服,只挽着简单发髻,配上一素银玉簪。
    小双不解,姑娘为何放着好看的衣裳不穿,偏选一件朴素淡雅的罗裙。她虽不解,却也没有多问。跟在柔安身后出了回廊,她想,姑娘无论穿什么衣裳都很好,衣裙在人,尤其是这身,有种别样清新雅致,不经雕琢的美。
    江柔安在将军府时恪守礼节。每日晨昏定省,无论是寒冬暴雪,还是夏雨倾盆,一天都未曾落下过。
    主仆二人步履匆匆,穿过冗长的回廊,终于到了主殿。东哥提着灯笼刚从殿里出来,见到二人,讶然:“姑娘怎的这时候过来了?”
    “我来向世叔请晨安礼。”
    东哥儿一挠脑袋:“这可不巧。殿下寅时便走了!”
    “虽说卯时上朝,殿下一贯是先去军营中领练。姑娘来迟了一步。”
    江柔安心底也是暗自惊讶,看来信王殿下当真勤奋,竟然寅时便走了。她晚来一步,不禁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是么?看来我来的还是不够早。”
    东哥儿张了张嘴,又听柔安询问:“东哥,可否劳烦,问你几句话?”
    “您问便是。”
    “世叔…”柔安的声音微顿,还是换了个称呼:“信王殿下在吃食上可有什么喜恶?”
    东哥一愣,继而思索:“殿下没什么爱吃的,也没什么不爱吃的。”
    这回答着实囫囵。江柔安哑然失笑,许是府上久无女眷,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确实是容易被忽视。她点头:“多谢。我晓得了。”
    —
    大夏朝历任三代帝王,开国已久,先帝好廉政,国风纯朴,人民安乐,于大夏五十二年建宫,当时国风正胜,不乏四面小国争相奉献膏腴。宫殿奢华,玉阶七十二台,文臣,武臣相对而立。
    宫中。一片肃静。
    言帝坐于高位,只道:“众爱卿起身。”
    “是。”
    “还有什么要上荐的?都说出来。”
    众臣沉默。忽听一老者沉声道:“老臣听闻,宫中新纳的妃子荣嫔要大兴修建善行寺?”
    言帝年逾四十,似乎夜中不能安寝,微微肥胖的脸颊旁挂着两道乌黑眼圈。他点头道:“怎么?修建善行寺岂不是好事!这是为天下积攒福泽,为国运抚路的大礼!”
    老者面色刚毅:“臣听闻,陛下已经从京中收集膏腴,下令命适龄青壮年十一二万参工。下臣以为,此举不妥。”
    言帝拍桌:“谷太宰,我看你是年老无知了罢!善行寺此举是为天下积福的好事,多用些银两怎么了?朕的大夏朝,不缺那几两金银。”
    众臣面面相觑,气氛压抑。有一部分言官欲要上荐,却看形式不妙,只能犹豫,面面相觑。
    一道清朗声音打破沉寂。
    “臣弟以为,此举不妥。”
    阶前的男子身积如玉,双手平持御板,面目平和。
    信王的话语刚刚落下,犹豫的言官立即随声附和:“微臣以为如此!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三位言官跪下,跟着又跪倒一大片。
    言帝额前渗出汗珠,他不得已用手背擦拭,只言:“此事日后再议。”
    语气一转,声音低了几分:“信王,下朝后,随朕过来。”
    李邵修只道:“是。”
    大殿之中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各摆着奇珍异宝,御用佳品。言帝斜靠在沓子上,周围有美人献上美食珍馐。
    言帝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中莫名有些发怵。他清了清嗓子:“七弟。多日未见,在朝上怎的不给皇兄一个面子?当众拂朕的台面,搞得谁都不好看了。”
    李邵修并未回答。
    言帝心里发紧,他在先帝的八子之中算不得有天资,只不过是沾了个长子的好处,落得太子的名头。他依稀记得,他登基时,七弟才不及加冠,如今却已然成了权倾朝野的信王。
    大夏五十九年春猎,先帝捉住一瘦鹿。将弓箭拉满,分别递给八子。弓箭轮到言帝手中,言帝将箭拉满,却射了个空。其余皇子竟胆怯无一上前。而信王当时未过十岁,接过弓箭,将瘦鹿死死钉在木板前。
    鹿将死,流出鲜血,发出痛苦的哀嚎。
    言帝不禁收起回忆,重新看向面前男子。他笑道:“你我兄弟二人,也犯不着说客套话。怎么?朕再赐你一套府邸如何?”
    李邵修回绝:“不必。”
    “七弟莫要谦虚。”言帝环顾四周,将新进贡的美人唤到朝前,“这些美人儿,七弟看上哪个,随意挑选。朕绝不会心疼。”
    “多谢皇帝厚爱。”李邵修淡淡道:“善行寺,皇兄不可再多动。”
    言帝未曾想到信王这样直接,空了片刻,尴尬道:“七弟言之有理,这事…可以往后推一推。也不急。”
    人走后,言帝食不下咽,思前想后,命善行寺暂且停工。
    荣嫔椒香殿中。
    一女子身着轻纱,坐于梳妆镜前,用刚刚进贡的金黑炭笔描画眉毛。听了下人来报,女子登时发怒,将手中金梳扔在地上。
    “当真是信王所荐?!”
    “回荣嫔娘娘,千真万确。”
    美艳女子起身,将桌上物什全部扫落地上,面容扭曲:“好他个信王殿下,好他个李邵修!”
    荣嫔娘家出身不低。荣家是武臣,很受重用。她进宫前,与信王曾有一段渊源。
    荣嫔在花朝节瞧见了信王模样,一时春心微动,送了拜贴上门,却被回绝。
    荣嫔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气。转身被选入宫中,入宫为妃。
    “入了宫,我高人一等,怎得还用受此等委屈!不过是修建一小小寺庙,也轮得到他来插手!”
    荣嫔沉思片刻,看着镜中女子,缓声道:“把衣裳拿出来。入夜后随我入主殿。”
    轻薄的纱衣穿在身上,几乎什么都遮挡不住,主殿里传来的靡靡之音令门口宫女脸红。言帝气喘吁吁,只觉得浑身乏力,荣嫔看出来端倪,从食奁中拿出一粒丸药。
    “陛下,吃了它。”她如同软骨蛇,附在言帝身旁低声细语:“臣妾期盼着陛下重振雄风呐。”
    言帝被勾的不知荤素,只吃了丹药,又寻欢作乐起来。
    “陛下,先答应臣妾,那善行寺…”
    “修!必须修了!就叫你的哥哥来监工。怕什么!朕!九五至尊!谁都不必顾忌!”
    夜深又漫长,高大的金兽缩在看不见的黑暗之中。天上一轮清朗月亮。月光狡黠,遮盖了污秽的人间一切。
    —
    信王殿下坐在马车上,身上有微微酒气。
    马车上的铃铛随着行路微微晃动。谷太宰摸了摸胡须:“老臣已经同季夫子商议。只要您一句话…”
    李邵修闭着眼。他似乎入了梦。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一团暖色,春猎结束,他收获不少,选了一副料子最好的羊皮护膝给父皇送去。
    却听见殿里,父皇正与皇后低声耳语。
    “是吗?老七将那头鹿射死了?可这孩子还不到十岁。”
    先帝叹息:“狠,却无善心。”
    皇后点头同意:“咱们这几个儿子是一同教养长大的,怎的只有老七生的如此冷薄情性?他儿时,亲眼看着自己养的兔子病死,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转头把那兔子给埋了。有时候,看着那孩子的眼神,本宫都心寒…莫不是生性随了安妃。”
    父皇只道:“怕是将来,不好说。”
    帐外的七皇子闻言沉默,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羊皮护膝。收起来,转身离开。
    记忆消散,李邵修睁开眼睛,只道:“不急于一时。”
    信王筹划完美,处事滴水不漏,该心狠时绝对不会手软,谷太宰心中敬佩。而有时候,他亦摸不清楚眼前的男人,譬如说现在。
    兵权在信王手里,有了兵权,便是十拿九稳。谷太宰虽然不解,却也不再多言,只撩开帘子,看清楚外头后,露出了笑容:“殿下,您到了。”
    第5章 书阁
    她未免太瘦
    江柔安例行奉礼。晨间礼错过了,晚间礼绝对不能懈怠。
    她备好了茶水,糕点,端立于殿外。
    糕点由马蹄莲,莫香子,糯米制成,清甜可口,中间配以炼蜜。吃起来爽口,又有轻淡茶水解腻。
    此时已是初春,天干物燥。前不久下的雨,很快随风干涸。该用些解燥的东西。
    李邵修远远看见了立在门口的身影。月亮为她盖上了层轻纱。
    他眉头微皱,听见东哥儿解释:“柔安姑娘一大早就来请安了!扑了个空,这不是晚上又来了嘛。柔安姑娘真是守礼节。她在殿前等了许久啦!”
    李邵修淡漠的看了东哥儿一眼。东哥儿自觉说错话,立即噤声。
    江柔安见到来人,恭敬行礼:“世叔安。”
    姑娘一低头,露出衣襟后一截白如雪的颈子。
    李邵修转移了视线,嗯了声,走向殿里。
    一股轻淡的酒气。
    江柔安将手中的糕点茶水一一奉上,露出来清浅的微笑:“世叔,这是解腻茶。您劳累一天,可饮茶以解累。”
    李邵修这才发现,她笑起来,嘴角边隐隐若现的一点梨涡。尚没有看清楚,那笑容就收起来了。又听她一板一眼道:“晨间礼未请,晚辈晚间补上。”
    说着,又是一礼。
    李邵修微皱的眉头更深了。他嫌麻烦,只是挥手:“起来吧,不必多礼。”
    又听她嘴里一句“世叔”,一句“晚辈”的,绕来绕去的头昏。柔安似乎看出来端倪,起身后双手合拢,又垂手站在一边。
    信王殿下的心口莫名烦躁,他轻喝了茶水,随手放到一旁:“退下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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