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往西山别院去,要出行,楼允和柳银雪自然是乘坐同一辆马车,马车要在路上行两个多时辰,柳银雪挨不住,坐在马车里没一会儿就开始发困。
    楼允将靠枕放倒:“累了就躺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柳银雪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楼允昨夜是突然来跟她说今日要去西山别院,她一时兴奋,又怕走后府里出乱子,于是一直安排事情安排到深夜,躺到床上的时候都已过了子时。
    结果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今天早上她又起得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上了马车就没精神,她也没有强撑,顺势躺下去,脑袋枕在靠枕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她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楼允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来,如杏花微雨,煞是柔情。
    他很喜欢这份安宁,柳银雪就在他的身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偶尔还会对他笑,还会轻声跟他说话,会陪他出门踏青,会跟他一起算账。
    生活温馨而宁静,好像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他死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是人心总是贪婪,他还想要更多,他想要柳银雪心甘情愿躺在自己的怀里,他想要每日早晨一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她,他想要她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直到白头。
    他想要的太多太多,所以他不敢激进。
    柳银雪生性倔强,他害怕她下定决心远离自己,届时,只怕就算他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也留不住她,有句话叫温水煮青蛙,他只能徐徐图之。
    第 97 章
    柳银雪睡得迷迷糊糊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还盖着一床薄毯,楼允的手轻轻拍在她的脸上,见她醒来,温声道:“已经到了。”
    柳银雪撑着身体坐起来,她动了动腿,酥麻的使不上劲儿的感觉袭遍全身, 让她整个人都格外地不舒服,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没有动。
    “怎么了?”楼允问。
    “腿麻了。”柳银雪有点尴尬。
    楼允将她身上的薄被拉开,将薄被折起来, 然后蹲在柳银雪的面前,伸手轻轻给她揉腿, 柳银雪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 下意识就想撤腿,然而, 一动,便难以言喻地难受。
    “你别,我自己来, 坐一会儿就好了。”
    “没关系, ”楼允温声说,“你是我妻子,帮你揉腿本是应该做的。”
    “这种话,一般都是女人对男人说的,从男人嘴里说出来本就稀奇, 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就更稀奇了。”楼允的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既没有弄疼她,又让她感到颇为舒服。
    但以前毕竟没有这般被男人伺候过,柳银雪很不自在,耳朵都红了起来。
    楼允道:“那你要学着慢慢习惯,你生来矜贵,没受过苦,没伺候过人,十根手指连针线都极少拿过,以后也不用伺候任何人,我来照顾你就好。”
    他说得理所当然,却让柳银雪蓦然一怔。
    她笑了笑:“你这话说得好像你伺候过人似的。”
    “我本来就伺候过,刚入摘星楼的时候,我就跟在师父身边伺候,端茶递水舞刀弄剑什么都干,师父待我严苛,吩咐摘星楼的人只要没把我弄死弄残,随便他们怎么折磨我,所以也受了不少苦,我和你这种打出生就被娇养大的姑娘自然有天差地别。”楼允道。
    柳银雪听他提起摘星楼的时候,注意力被楼允引走了大半,也没心思管楼允给她揉腿的事情了,她问道:“你师父是谁?”
    “摘星楼上一任的宗主。”
    “他为什么待你特别?他知道你的身份?”
    “嗯,知道,最开始的时候不知道,摘星楼的人掳了孩子,之后都会去查孩子的底细,他们查出我的身份,禀告了师父,师父便将我带在身边教养,直到我十岁那年才放我自由。”
    “那你为什么没有趁机离开摘星楼?”
    “因为那时我已经是摘星楼的少主,在地位上仅次于师父,摘星楼里除了师父,没人敢命令我,所有人都知道师父要让我接手摘星楼,对我而言,摘星楼便成为了我的势力,我若是趁机离开,岂不是得不偿失?”楼允道。
    柳银雪恍然明白过来,十岁的楼允还不过是个孩子,回到汴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他身后有摘星楼,摘星楼便是他的靠山。
    会有人保护他,会有人完全听他差遣,而他还可以借用摘星楼的势力埋暗线,何乐而不为,待他接手摘星楼后,他便可以将摘星楼与朝廷联系起来,逐渐让摘星楼走上正道。
    “江湖杀手组织都是生活在黑暗里的,结仇无数,难以长存,让摘星楼生活在阳光底下,也是师父的意思,我也算没有辜负他老人家的遗愿吧。”楼允道。
    柳银雪腿上的酥麻感逐渐散去,她动了动,双腿已经能行动如常了。
    她道:“已经好了,不用揉了。”
    楼允其实还想揉一会儿,可是柳银雪说停,他自然只能停下来,他撩开车帘,率先下了马车,朝柳银雪伸手。
    柳银雪将手放在他的掌心,踩着脚凳走下马车。
    西山别院地处皇城之外,位于西山的半山腰,马车可直接到达西山别院的大门口,别院里有负责洒扫的奴仆十一人,此刻皆跪在西山别院的门前。
    跪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圆盘脸,梳着圆髻,头上插着一支银簪,楼允亲手将她扶了起来,语气竟格外客气:“杨妈妈请起。”
    杨妈妈顺势起身,笑道:“知道王爷和王妃要来,老奴早已安排人将别院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王爷和王妃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定然累了,请先到里面休息吧。”
    说罢,微微福了福身。
    柳银雪道:“杨妈妈辛苦了。”
    杨妈妈这是第一次见柳银雪,柳银雪的名声她自然听过,外面的人将她传得跟仙女似的,今日得见,杨妈妈暗想,果然是个仙女。
    她笑了笑道:“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一行人往西山别院内走,这是一座五进五出的院子,两边有长长的回廊,沿着长廊往里走,穿过一扇雕有五福吉祥的拱门就能看见水榭,柳银雪和楼允住的地方就在水榭旁边。
    杨妈妈领着他们进了屋,待柳银雪和楼允在主位上坐下后,立刻有丫鬟上茶水和点心,杨妈妈道:“房间已经收拾整齐了,午时就能开饭。”
    柳银雪打量着房间的布置,他们坐的地方是一处大厅,地上铺着绯红色的地毯,茶几案桌都是红木所制,上面零星雕刻着寓意吉祥的图案,茶几上摆着一套官窑茶具,临窗户的地方摆着一扇鲤跃龙门屏风,花几上的青花瓷花瓶里插着一束桂花花枝。
    房间里有清淡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
    主位的旁边还摆着一张软塌,楼允挪到软塌上,清瘦的身板往软塌上靠去,他道:“杨妈妈辛苦了,下去忙吧,我和王妃歇会儿。”
    杨妈妈敛衽,继而退了出去。
    “杨妈妈曾经是你母妃身边伺候的人?”柳银雪问道。
    楼允注意到柳银雪用的“你母妃”,他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回答:“杨妈妈曾经是母妃身边的大丫鬟,深受母妃信重,后来母妃离世,她便是我贴身照顾的人,我七岁那年走失后,杨妈妈觉得留在府里没有意义,便请父王准她来西山别院。”
    柳银雪半点不意外,能让楼允亲手搀扶的下人,也只有他生母以前贴身伺候的老人了。
    到了正午,在别院用过午膳,柳银雪回房换了身衣裳,她将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挽了个纂儿,身上穿着秋香色的束腰及脚踝长裙,脚上是一双秋香色的绣丁香花绣鞋,清爽又干练,一眼看去,神采奕奕的样子。
    躺在软塌上看书的楼允眼前一亮,他起身问:“要出去?”
    “难得出来,出去走走。”柳银雪心情颇好,回话的时候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她并未问楼允要不要一起,楼允道:“这里是山里,时常有野兽出没,我陪你一起去。”
    柳银雪其实不想有男人跟着,但为了安全,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行吧。”
    五进五出的院落,并不是很大,但是修建得十分雅致精美,她指着内院一处墙壁上的雕花问楼允:“这是谁的手笔,你知道吗?”
    “园林大师范青。”楼允道。
    柳银雪意外:“你竟然知道?”
    “这里的每一处景我都知道出处,你想知道,讲给你听,这座别院整体的设计出自园林大师范青,但是范青这个人,也有长有短,石雕是他最拿手的,我母妃最喜欢他的雕刻,所以这座别院里你看见的所有墙上的雕花都是范青亲自雕的。”
    “听说范青已经不在了。”
    “三年前去世了,死于心疾。”楼允道。
    楼允领着柳银雪往后走,一面走一面给她详细地讲解各处风景的由来,柳银雪发现,他竟然连花台里的花是什么时候移栽过来的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王府里的事情也不见你如此上心啊,怎么这里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她奇怪道。
    楼允表情有点讪然,他道:“自从秦氏接手后,王府就被秦氏一点一点给改得完全没了以往的样子,也只有父王亲自下令不准动的扶云院,才逃过了秦氏的荼毒。”
    柳银雪明白了,为什么他对西山别院的景物能如此上心,是因为这里乃是楼允生母的陪嫁,他肯定经常来这里,他很想了解他生母,所以他对这里了解得一清二楚。
    可是这座别院已经在她的名下了,他送给她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这里竟然是她生母的陪嫁,而那时,他不是还爱洛音凡爱得死去活来的吗?
    “你怎么舍得把这座别院送给我的?”柳银雪问出心中的疑惑。
    楼允一愣。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当时老王爷问他选什么作为给柳银雪赔礼道歉的礼物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西山别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西山别院最适合作为礼物送给她。
    如今被柳银雪这么一提醒,他忽然想,是不是当时自己其实就已经对她起了心思,只是他被洛音凡蒙住了眼睛,没看清自己的心。
    “我没想那么多,”楼允回答道,“当时就觉得这个礼物是最好的。”
    “你就没有觉得不舍得?”
    楼允给她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你是我的妻子,你的就是我的,我为什么要不舍得?你看,这座别院现在在你名下,但是我还不是照样来了。”
    “话不是这么说吧?”两人已经走到后门,守门的婆子恭敬地为他们打开门,两人相继走出去,柳银雪继续道:“在我名下和在你名下是不同的,这宅子在我名下,往后我想要如何处置,全看我的意思,你是没资格插手的,你就不怕我把这宅子拿去卖了?”
    “而且,你就没有想过,往后若是你有其他女人,别的女人为你生了孩子,你想把这座别院给他们,也只能我点头才行,而我,是绝对不会给的。”
    “我不会有其他女人,”楼允道,“芳菲苑那么多女人,这么多年,你见我动过谁?”
    “兴许是你不喜欢呢?”
    后门外种着许多菜,柳银雪对菜这种东西不是很熟悉,地里种的都认不出来,地里有一条小路,直通外面的大道。
    楼允朝跟着的沉鱼落雁挥手:“你们回去吧,有我陪着,不会出事的。”
    沉鱼落雁:“……”
    她俩望着柳银雪,等柳银雪的指示,有楼允在,两个丫鬟玩儿起来根本放不开,柳银雪便道:“你们自己去玩儿吧,不用陪我了。”
    “我既然娶妻了,便不会纳妾,我以前连娶妻都没想过,我就没想过还有人会嫁给我,”楼允继续道,“府里的那些姨娘都是别人硬塞给我的,那时我想的是留着她们也好,既能给她们一个避风港,又能无声劝退来给我说亲的媒人,互惠互利,所以才留下了她们”
    柳银雪:“所以,我是倒了血霉吗?”
    第 98 章
    楼允:“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说, 你确实挺倒霉的。”
    柳银雪:???
    “如果我有妻子,便不会有妾室,所以当时知道你是我妻子后,我便让你来管那些姨娘了,你想怎么安排她们都可以,留下还是放出去, 全看你想怎么处理。”楼允道。
    啊?原来当时他是这个意思啊?
    可惜她根本没有看出来, 她还以为楼允是想整她,后面她将姨娘全留在芳菲苑,而他却没有任何意见后, 她才逐渐打消了他其实在借此整她的想法。
    “你为什么不想纳妾,整个汴京城, 妻妾成群的男人才是常见啊。”
    楼允顿了顿脚步, 凝着柳银雪道:“你看我父王,有妻有妾, 结果呢?便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才导致家不成家,全府上下都没有安宁的时候。等二哥和三哥搬走, 府里只剩下你和我两个主子, 我们就能彻底清静了。”
    柳银雪明白了,在楼允眼中,妻妾之争、嫡子和庶子之争、非亲生母子之争的祸因都是因为家里人员关系太过复杂。
    倘若只有一夫一妻,子女都是一母同胞所生,便能少却无数麻烦。
    “就像你们柳府一样, 安宁祥和,没有那些不该有的争斗。”楼允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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