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次的事情,若不是王曹燕做伪证,就算有那个小钳子的站出来作证,也不足以给你治罪,这蛇蝎心肠的女子,长公主如何能看得上!”李曼想到自己竟然与王家母女往来了那么多年,就觉得自己简直瞎了眼,“你且看着吧,天道有轮回,他们迟早有报应的。”
    柳银雪给李曼道上热茶:“娘,喝茶润口。”
    李曼端了茶,柳银雪就抬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下去,待只剩下他们母女二人时,柳银雪方道:“娘,您回去跟爹说,太子当知晓自己的东宫之位岌岌可危。”
    李曼目光转了转,压低了声音:“这还用你说?太子自然知道。”
    “不,娘,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太子得知道,是皇上动了心思,”柳银雪握住李曼的手,补充道:“是皇上很认真地动了心思。”
    李曼一愣。
    “祖父这些年深受皇恩,在朝中定然有万分可信之人,别的倒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要他们能在太子的耳边吹吹风,让太子从三分担忧变成七分,从七分担忧变成笃定皇上有意废他便足以。”柳银雪温声道。
    李曼点头:“回去我会将你的原话转告给你爹的,只是倘若太子是那等稳得住的人,就算这话落进了他的耳里,只怕也难见效果。”
    柳银雪淡淡地笑:“娘尽管传话便是了。”
    李曼慎重地点头。
    “还有一事,”柳银雪顿了顿话音,继续道:“我听说先朝熹贵妃曾以假死逃离皇宫,您回去后,让爹派人好生帮我查查,熹贵妃到底是怎么假死的。”
    “你查这个做什么?”李曼一问,又瞬间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柳银雪,“女儿,你是想……”
    李曼未说完,满目震惊。
    柳银雪叹了口气:“总要想办法离开的,你让爹暗中查,不能让别人发现,不能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端倪,让楼允有所觉察。”
    李曼慎重道:“我知道了。”
    王家,王曹燕自从那日从皇宫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今早长公主气势汹汹地来退婚,在前院大厅将王曹燕从头数落到脚,长公主口中的王曹燕,简直就没有一丁点的好。
    王家老爷在朝堂上也不过是个四品,哪里敢惹长公主,低着头听长公主埋怨辱骂了一大通,头都抬不起来,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长公主如愿退了婚,带着人浩浩汤汤地走了,许月华气得浑身发颤,不敢反驳半句不说,还被王家老爷口水喷了一脸:“你教的好女儿!”
    好女儿王曹燕不敢出来见人,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窗台上的山茶花发呆。
    山茶花已经快谢了,她贴身伺候的丫鬟过来,轻声道:“姑娘,后院种花的王婆婆刚送来了新鲜的,奴婢把这花瓶里的花换上新的,可好?”
    王曹燕将花瓶拿在手里,摇头拒绝:“不好。”
    “姑娘,这花不新鲜了。”丫鬟笑容有点苦。
    王曹燕的目光空洞,好像在看花,又好像没有,她道:“我知道这花要谢了,正因为它要谢了,所以你才不能换了她,因为它就是我。”
    “姑娘,您在说什么呢?您芳华正茂,美得像娇花一样,这快要焉掉的花怎么能跟您比呢?”丫鬟温声说,“姑娘快别说笑话了。”
    王曹燕温软地笑:“我没有说笑话,我说的是实话。”
    “当然是实话!”门口传来冷厉的声音,丫鬟吓了一跳,忙敛衽行礼。
    许月华觑了丫鬟一眼,不悦道:“滚出去!”
    丫鬟战战兢兢,连忙退了出去,许月华三两步走到王曹燕面前,从王曹燕手里夺过花瓶,猛地摔在地上,花瓶“碰”一声四分五裂,吓得王曹燕浑身打了个哆嗦。
    “我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的?你都忘干净了是不是?上了交泰殿一对上柳银雪的眼睛你就什么都交代了,现在倒好,闹得全汴京城都知道你嫉妒人家柳银雪才貌双全,想尽了法子想要让柳银雪从云端跌落,”许月华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那么没用?!”
    王曹燕的眼泪哗哗滚下来,淌了满脸。
    两家人挨在一起,她打小就和柳银雪认识,柳银雪素来就比她聪慧,学什么都比她快,她花一个月才能学会的事情柳银雪轻轻松松四五天就能搞定,不仅如此,还做得比她好。
    所有的人都喜欢拿她们比较,而她永远都是那个不成器的。
    可明明琴棋书画她也都拿得出手,和别家的小姐一比,她也有她的光彩,可是偏生那个别家的小姐十次有九次都是柳银雪。
    柳银雪是那个例外。
    她在柳银雪的面前,被柳银雪的光辉照耀得黯然失色,完全上不了台面,她辛辛苦苦努力练出来的琴棋书画就成了不成器的笑话。
    如何能不恨?
    她时常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柳银雪这样的女人?既然有了柳银雪这样的女人,为什么又要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既生瑜何生亮啊?
    可是没人能懂她的恨,没有人。
    许月华见她哭得伤心欲绝,自己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她狠狠地拧了把王曹燕的胳膊,眼泪禁不住跟着流出来:“哭有什么用?如今你的婚事没了,名声没了,什么都没了,你就是哭死了又有什么用?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难道就是让你最后落得这步田地吗?”
    王曹燕的眼泪哗啦哗啦地流,根本止不住。
    许月华抹眼泪,兀自哭了会儿,到底心疼自己的女儿,安抚道:“你且别灰心,娘一定可以想出一个好的法子,让你余生顺顺当当地过。”
    “再不济,娘就将你送到扬州你外祖家去,让你外祖在扬州给你找户好人家,虽然扬州离汴京远,但是那里没人认识你,你可以重新生活,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愁下半辈子过不好。”
    王曹燕也不知道听没有听见许月华的话,哭声逐渐止住了,她狠狠地抹了抹眼泪。
    许月华捧住她的脸:“女儿啊,你要坚强些,你想想柳银雪,当初嫁给楼允那个半死不活的,不照样把日子过出来了吗?”
    “你再想想,她还挨了二十板子,且祁王的心根本不在她的身上,她今后在祁王府也过不好,没有祁王的爱护,阿猫阿狗都能欺辱她。”
    王曹燕好似真的听进去了柳银雪过不好这样的话,呵呵地笑了笑。
    那笑声太奇怪了,让许月华觉得寒碜。
    第 79 章
    王曹燕含泪笑了会儿, 推开许月华的手:“娘,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声音嘶哑难听,像是旱鸭子的叫声,许月华不放心她,将她搂在怀里抱了抱:“娘就在这里陪你,娘知道你心里难过, 没事的, 女儿,娘会给你重新铺一条路的。”
    王曹燕使劲儿将许月华推开:“您出去吧,我自己坐会儿。”
    许月华见她坚持让自己走, 心想或许她真的只想一个人冷静冷静,她抹了抹眼泪, 想说点什么, 最后还是被她咽了回去,起身走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丫鬟进来, 见王曹燕眼睛红红的,就准备去给她打水净脸。
    “你也出去吧,”王曹燕冷冰冰地说, “把门关上, 不要吵我。”
    她态度格外冷然,丫鬟不敢反驳,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反身仔细地将门关上, 自己则守在门口。
    王曹燕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即将枯萎的山茶花出神,她想起了那年大雪,她与柳银雪偷偷溜出去玩儿,结果迷了路,她崴了脚,柳银雪就一路背着她走。
    她分明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是为了将她安然带回去,硬生生背着她走了好几个时辰,当时她趴在柳银雪的背上,说:“银雪,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姐妹。”
    “好!”柳银雪回应得十分爽快,“我们就当一辈子的好姐妹,谁也不背弃谁。”
    是什么时候开始背弃的?
    王曹燕已经记不清楚了,嫉妒就像毒药,一点一点浸入肺腑,让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开始慢慢腐烂,最后无可拯救。
    她这样一个无可拯救的人,还配拥有顺顺利利的后半生吗?
    不配的。
    王曹燕绝望地想。
    李曼在祁王府用了午膳,在青山院午休了会儿,睡醒一觉才回柳府。
    柳银雪由丫鬟扶着,亲自送她到垂花门。
    谁知柳府外院的管事竟然又派了一个妈妈过来,那妈妈刚好下马车,险些与李曼错过,妈妈朝李曼和柳银雪行了礼,禀道:“夫人,王妃,管事的派老奴来禀一声,王家姑娘王曹燕刚刚已经去了,死于自缢。”
    柳银雪身影一晃,险些没有站稳。
    “死了?”她秀眉紧紧拧起,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妈妈沉沉地点了点头:“王家已经在办丧事了,听说王夫人抱着王姑娘的尸首哭得死去活来的,好几次险些哭断了气,哭得缓不过劲儿来的时候,又呕了血,如今人已经倒下了。”
    柳银雪忽然觉得苍凉。
    李曼握住她的手,担忧地换了她一声:“银雪?”
    迎上李曼担忧的眼神,柳银雪深吸口气,说道:“我没事,我只是没想过她会选择死,没想过她有勇气死,却没有勇气活下去。”
    李曼感慨:“她名声已经坏透了,长公主又退了婚,汴京是容不得她了,她一个女子,想不开也不足为奇,也许死亡于她而言,反而是种解脱。”
    柳银雪心情复杂。
    她与王曹燕到底是有情谊的,虽然最后彼此撕破了脸,但是她总相信,小时候相处的点滴,王曹燕也曾用了真心。
    最后却落得这般结局,难免让她心情沉重。
    王曹燕的死让柳银雪这几日心情持续不好,等到了王曹燕下葬这日,柳银雪特地让沉鱼准备了纸钱,到后院选了个角落给王曹燕烧纸。
    沉鱼和落雁皆是不解,在她们看来,那王家姑娘简直坏透了,也就她们王妃心善,竟然还挂念着儿时那点情谊,可她挂念着,却也不想想当时王曹燕是如何诬陷她的。
    柳银雪烧完纸钱,让丫鬟扶着回去。
    刚走到青山院的角门处,外院就有丫鬟过来禀道:“王妃,有位王夫人声称要见您,她说她是王许氏。”
    沉鱼落雁一惊,今日乃是王曹燕下葬的日子,说来王曹燕的死与柳银雪有莫大的关系,许月华这个时候过来找柳银雪,让她们不得不心生警惕。
    落雁朝柳银雪望去:“王妃,只怕来者不善啊。”
    沉鱼重重地点头:“奴婢也觉得这位王夫人不是好心来看您的,王妃,不见吧?”
    王曹燕已经死了,许月华膝下还有儿子孙子,除非她为了自己的女儿连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的死活都不管了,才敢在祁王府做出伤她的事情来。
    况且,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能干什么?
    “请她进来吧。”柳银雪道。
    与此同时,楼允也得到了消息,自那日交泰殿的事情之后,楼允就特地吩咐人密切关注东宫、左相府和王家的动静,许月华突然过来找柳银雪,自然瞒不过楼允的眼睛。
    “王妃见不见?”楼允问。
    “王妃在青山院见王夫人。”萧贺拱手回答。
    楼允道:“派人盯着,若是许月华有任何伤害王妃的举止,不必有任何顾虑,直接射杀。”
    萧贺一惊,许月华到底是当朝四品大臣的夫人,楼允却为了王妃说杀就杀,可见王妃在楼允心中的分量,萧贺沉声应下,退了出去。
    许月华身边只跟着她随身伺候的妈妈,其余半个人没有带进青山院,柳银雪就在青山院的堂屋见她,一见到许月华,柳银雪自己先吃了一惊。
    时隔数月未见,她像是已经老了十岁,头上白发根根打眼,往前的丰腴不再,整个人看着格外地消瘦,脸颊两边的肉都陷了进去。
    数月前那个谈笑间还光彩照人的贵妇人好像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消瘦无趣的躯壳。
    柳银雪想叫一声“许姨”,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变成了规规矩矩的一句:“王夫人,不知您在这个时候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许月华身份比柳银雪低上许多,她敛衽给柳银雪行了礼,道:“冒昧打扰,还请王妃勿怪,今日来,确实事有。”
    柳银雪让丫鬟端了锦杌过来:“王夫人请坐下说话吧。”
    许月华并不坐:“多谢王妃,只是我是有事前来,说完事便要离开,就不坐了,想必王妃也知道,今日乃是我女儿王曹燕下葬的日子,我选在这个时候来,是有一样东西,想要转交给王妃,还请王妃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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