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给楼允喂饭喂药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屋里多了人,他回头,正对上柳银雪淡淡的目光,来福被吓了一跳,心道:“怎么这位世子妃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柳银雪慢条斯理地坐到临窗的大炕上,问来福:“世子爷昏睡多长时间了?”
    来福战战兢兢地回答:“算上今日,刚好半年。”
    柳银雪:“他为什么会昏睡这么长时间?中毒了还是瘫痪了?”
    来福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答:“中毒,具体什么毒奴才也不清楚,毒郎中给世子爷开了药方,奴才们每日按时给世子爷服药,也不知道世子爷什么时候才会醒。”
    毒郎中?
    柳银雪听说过这个人,据说是个用毒高手,也是个解毒高手,曾有人说这天下间就没有毒郎中解不了的毒,很是厉害。
    来福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柳银雪只是问了一两句,他就顺势把柳银雪想问的很多问题都回答了,也避免了柳银雪多费唇舌。
    听说楼允性情乖戾,没有几分本事,恐怕早就被他处理掉了。
    “世子爷怎么会中毒?”柳银雪问。
    来福摇摇头:“奴才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没有主动回答,柳银雪却十分困惑,都说楼允和张乾同是一类吃喝嫖赌不干正事的家伙,他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会中了连毒郎中都觉得棘手的毒?
    来福已经喂完了药,只剩下小碟子里的一颗窝丝糖还没有喂,他原想等柳银雪离开后自己偷偷把这颗窝丝糖吃了,谁曾想柳银雪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来福心道:“世子爷,可不是奴才要给您吃糖的,是世子妃要给您吃的,您要算账可得找世子妃,跟奴才可没有关系。”
    然后他本着可以甩锅的想法,将甜腻腻的窝丝糖喂进了楼允的嘴里。
    而他没有看见,坐在临窗大炕上的柳银雪,满意地笑了。
    来福倒没有想到,柳银雪在给楼允喂糖吃这件事情上,竟然是个阴魂不散的,每次来福和来宝给楼允喂药之后,都要被丫鬟沉鱼盯着给楼允喂一颗窝丝糖,也不知道沉睡中的楼允到底能不能感受到最令他厌恶的甜食的味道。
    次日,柳银雪去照例去给秦绘沅问安。
    不出她意外的,又在软垫上跪了半个时辰,聆听秦绘沅从大事到小事的各种教导,连着两日下来,柳银雪的膝盖又红又肿,看得几个贴身伺候的心疼得不得了。
    “这大冷的天,也不知道王妃到底几个意思,每天都让人跪跪跪,她自己怎么不跪上半个时辰试试,不是都说王妃和善可亲吗?这哪里有什么和善可亲?奴婢只看见了心如蛇蝎!”沉鱼一边心疼地给柳银雪上药,一边压低声音抱怨。
    落雁道:“世子妃,您让王妃这么欺负着,可不行啊,您从小金尊玉贵,哪里受得了王妃折磨人的苦?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啊,该怎么办好?”
    柳银雪低头吹了吹自己红肿的膝盖,目光很淡:“用不了多久的,再等等。”
    祁王府很大,人很杂,与皇家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祁王和祁王妃做什么都有人看在眼里,更何况如今又有太傅的孙女嫁入祁王府,祁王府更是汇聚了不少目光。
    有羡慕、有嫉妒、有好的、有坏的。
    她只需要等一等,自然就有人为她出头。
    柳银雪午睡起床,落雁进来伺候,声音带着几分兴奋:“外面传起了流言,说您新婚不出三日,王妃就让您跪得站都站不起来了,刚刚王妃被叫去了宫里,离开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柳银雪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无声地笑了。
    她是帝师的孙女,被强迫嫁给半死不活的楼允已是天大的委屈,倘若嫁进王府后还要受婆婆的各种刁难,那皇上的这旨赐婚,岂不明摆着在打自己老师的脸?
    有损皇上英明贤德的事情,太后娘娘第一个就不答应。
    然而,秦绘沅的蛮横完全出乎柳银雪的意料,雪已经停了,天色在完全入夜之前颇有几分回光返照的意思,天色格外地亮。
    秦绘沅从宫里回来后,带着四个妈妈和六个丫鬟从垂花门径直到了青山院的正房,她面沉如水,坐在冰冷的主位上,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对世子妃说。”
    然而,秦绘沅此番来者不善,容妈妈几个眼厉的如何看不明白,一时没敢挪动脚步。
    秦绘沅:“怎么?还要我请你们?”
    柳银雪轻声问:“容妈妈,带她们下去。”
    她倒要看看,秦绘沅到底想干什么。
    柳银雪发话,青山院伺候都纷纷退了出去,秦绘沅的人却还留在屋里,待容妈妈等人出去后,其中一个婆子冷脸关上门。
    门外,容妈妈见秦绘沅来势汹汹,只怕没那么容易善了,她生怕柳银雪受不住,又怕派人回去通知柳府,将事情闹得太大,两家都不好收场,对柳银雪只害无益,便当机立断道:“落雁,你去请老王爷过来,快去。”
    第 6 章
    落雁哪敢耽搁,拔腿就朝外冲。
    屋内,秦绘沅呵斥道:“跪下。”
    柳银雪端端地站着:“不知我犯了什么错,母妃要这般大动干戈来惩处我?”
    秦绘沅不解释,一挥手,两个婆子便上前一人扣住柳银雪的一只手臂,硬生生将柳银雪按在地上。
    秦绘沅低眉凝视柳银雪,冷哼道:“我倒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竟然还有两把刷子,进门才两天,就让我吃了个闷亏。”
    被按在地上的柳银雪目光很淡,好像对秦绘沅的作为根本丝毫不惧,她道:“王妃这是要因为外面的流言迁怒于我?”
    从“母妃”到“王妃”,她叫得再顺畅自然不过。
    “我既为你的婆婆,便有教养你的职责,你进门不过三两日,许多规矩还不懂,我只是在教你什么叫规矩。”秦绘沅道。
    柳银雪:“原来把自己的儿媳妇按在地上跪着在王妃眼中也是一种教养,改日我见着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定要与她们两位老人家好好说道说道,王妃您的教养方式当真是别具一格,我进门不过三两日,您就给我这么大的下马威,是欺负我娘家势单力薄吗?”
    秦绘沅笑:“我只是在教你规矩。”
    她朝身边的妈妈使眼色,那孔武有力的婆子打开一排银针,从中取了一根又长又细的,三两步上前,半蹲在柳银雪的面前,捏住柳银雪的手。
    柳银雪终于有点慌了。
    她是从来没有想到秦绘沅的胆子竟然这般大,如此堂而皇之地对自己用刑,她几乎能够想象那细针扎在身上的刺痛感,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柳银雪从小娇养长大的,那手不是用来弹琴的就是用来画画的,连针线都很少碰,十根手指长得又白又嫩,跟细葱似的十分漂亮。
    婆子捏着柳银雪手指,有点可惜道:“这么漂亮的手,扎了针,可就用不了了。”
    柳银雪浑身发颤。
    秦绘沅居高临下道:“你若是愿意给我磕头认错,我就放过你,如何?”
    柳银雪脸色发白:“王妃可想过,您这一针扎下来的后果?我祖父祖母势必震怒,我祖父既然能去皇上面前哭一次,自然能去哭第二次,太后娘娘既然因为您让我跪得双腿发麻而宣您进宫,自然就能宣第二次,您在我面前摆这些谱,老王爷同意了吗?”
    秦绘沅眉目一凛:“嘴巴硬有什么用?该挨的始终要挨,还等什么?动手吧!”
    那妈妈正要动刑,忽然听柳银雪说道:“楼允醒了!”
    妈妈的手一顿,整个人蓦地颤了颤,秦绘沅也猛地朝楼允的卧房看去,然而看了半晌,也不见楼允走出来,只看见来福缩在卧房的门口小心窥探。
    秦绘沅五官有些扭曲。
    柳银雪暗想,原来这些人都怕楼允。
    她喊道:“楼允,你是死人吗?你媳妇儿就要被人给弄死了,你还能躺?你嫡母到底是什么鬼怪啊?怎么好好的人不做,偏生要当那魑魅魍魉,专程欺负你媳妇儿的?你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有什么意思?你媳妇儿都要被你的仇人给弄死了,你还不快爬起来救……”
    “唔唔唔……”柳银雪被一个手劲儿极大的婆子捂住了嘴巴。
    秦绘沅厉声道:“给我扎!”
    孔武有力的妈妈捏紧柳银雪的手指就要扎下去,然而,不知哪儿来一股力道,她忽然被人踹了一脚,那一脚的力气不可谓不大,那身宽体胖的妈妈直接被来人给踹出好几丈远,“碰”地一声撞到门上,将门给砸出一个大口子来。
    那妈妈砸在地上,白眼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众人:“……”
    柳银雪一抬头,就看见那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的楼允穿着单衣站在自己的身边,至于他到底是何时出现的又是如何一脚将那一百多斤的老妈子给踹飞的,没人看清。
    楼允白面一般的脸上两颗黑眼珠子轻轻地转了转,问柳银雪:“你说你是谁?”
    “你媳妇儿。”柳银雪在震惊中顺口回答。
    楼允勾唇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眼尾上挑,挑出几分桀骜不驯来,他笑道:“我什么时候有媳妇儿了?”
    “你睡着的时候皇上赐婚,我是你们祁王府明媒正娶娶进来的。”柳银雪的表情十二分地真诚,“你若是不想承认我,也行,一纸休书,一别两宽。”
    楼允笑了,他在沉睡中就隐约觉得他这青山院最近似乎热闹了许多,耳边能听到的声音比以前多了很多,却原来是因为这里住进了一个女主人。
    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被他的家人塞进来的女人。
    楼允低眉打量她,皇帝老儿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漂亮出尘的女人不往他自己的后宫里或者他儿子的后宫里塞,偏生要塞到他的青山院来。
    而这女人显然是被强塞进来的,他前脚才救了她,她后脚就跟他要休书。
    倒是有几分意思。
    楼允这一沉默,屋里的其他人个个都变得惴惴不安起来,尤其是跟着秦绘沅来收拾柳银雪的那些下人,秦绘沅毕竟是王妃,上头还有王爷罩着,出不了事,但是她们就不同了。
    一个个的吓得浑身打颤地跪在地上。
    沉鱼从那被砸坏的门框里挤进来,将柳银雪从地上扶起来,小心地瞅了眼楼允,躲在柳银雪的身后,半点声音都不敢出。
    秦绘沅表情风云变幻,继而干笑了下,道:“你既醒了,先好生休息,我先去跟你父王说一声,也好让他放心。”
    楼允身影鬼魅般往前一站:“你难得来我这里,喝杯茶再走不迟。”
    秦绘沅讪讪地笑:“不用了,已经喝过了。”
    楼允却好似没有听见,修长的身板只端端地站在门口,挡住秦绘沅的去路,从后怕中回过神来的柳银雪慢条斯理地坐到座椅上,忽然有了几分看戏的心情。
    来福拿了貂裘披风出来给楼允披上,门外就响起厚重的说话声:“又在闹什么?”
    是老王爷楼启明。
    柳银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说起来,她进门后也只见过老王爷一次,还是昨日她特地去给老王爷请安的时候见到的,老王爷喝了她敬的茶,只对她道:“楼允性情乖张,往后你多担待一些。”
    柳银雪其实知道,她能嫁给楼允,就是老王爷的手笔。
    也不知道这位老王爷到底看上她哪点,在他自己病重的时候,特地拖着病体去皇宫见了太后和皇上,为楼允求了这门婚事来,是她柳家值得还是她柳银雪值得?
    柳银雪不知道。
    楼允侧了侧身,秦绘沅立刻越过楼允,伸手去搀扶老王爷,她将老王爷扶到主位上坐下,眼泪立刻就蓄满了泪水,哭哭啼啼道:“也怪我,本想着教银雪一些规矩,没想到楼允刚好醒了,惹了楼允不快,才闹出事情来。”
    说着又吩咐下人将昏死过去的妈妈抬下去医治。
    而楼允听着,却有几分意外地看了眼柳银雪:“柳家的嫡长女?”
    第 7 章
    楼允会知道柳银雪,那简直太正常不过,这汴京城就没人没有听过柳银雪的这个人,据说她的容姿堪称国色天香,是人世间千百年都少有的绝色。
    再细看眼前的女人,楼允无声地笑,传言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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