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在柔软的床榻上醒来,感觉脑子昏昏胀胀,意识模糊不清。
    头上月白的帐顶叫她觉得陌生,她眨了眨眼,恍惚以为这是某日清晨,她该如往常一般起床,去陪老夫人用早膳。
    可是窗柩间朦胧照进来的光晕告诉她,这么烈的太阳,定不是清晨。?
    那是什么时候?
    她隐约记起来,自己在参加周老夫人的寿宴,寿宴上有人骂她是狐狸精,她气不过想反驳,便被陈婳故意弄脏衣裳带到了厢房里。后来,陈婳说要帮她去拿一身干净的换洗衣裳,她便独自一人在屋子里等她,而后……她便睡着了?
    可她睡着的时候分明是伏在桌上的,怎么如今成了躺在床上?
    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瞬间惊醒了全部神智。
    不会,不会……
    她面色惊恐,一只手慢慢探到自己胸口,摸了摸只剩薄薄一层里衣的肌肤,登时心如死灰,泪水不可置信地从眼角落了下来。
    她浑浑噩噩地转头,去看那个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平静嶙峋的五官,眉骨的地方微微突出,凌厉的下颔和略显凉薄的嘴唇,无一不在清晰地告诉她,这是谁。
    她只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在倒流,直冲大脑,一口怒气上涌,当即抓起身边的枕头闷在了周渡的脸上,不由分说地挥舞起拳头朝他砸去。
    饶是睡的再沉,脸上无端被这样揍了两下,周渡也不得不痛醒了。
    他皱着眉头,睁眼只看到一团漆黑,隔着枕头还有人在拼命朝他脸上挥舞着拳头,他不明所以,忍着极大的不耐烦将再一次砸在他脸上的细腕握住,一把扯开枕头。
    “禽兽!畜生!”
    入目是江瑜珠怒目圆睁的模样,她好似有些疯狂,红到极致的眼眶源源不断地流着泪水,一只手被抓,还不忘用另一只手去打他。
    “你疯了?”周渡深锁着眉头起身,擒住她的两只手攥在身前。
    两人距离极近地对视着,他能看清瑜珠脸上的每一滴汗珠,每一滴泪水,红透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宛如他是她的杀父仇人。
    清醒过后的眉头就没解开过,他想问问瑜珠为什么打他,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不用问了。
    他的目光沿着瑜珠的脸颊脖颈渐渐向下,雪白里衣包裹的娇嫩肌肤在不停地颤抖,他甚至都不用太仔细看,就能窥见她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以及下面透着淡淡烟粉的抹胸小衣。
    他眉头瞬间皱的更深,还来不及盘问瑜珠两句,便听见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瑜珠,瑜珠,你在这里吗?”
    是陈婳。
    她好像很着急,问了没两句便径自推开了门,根本不管屋中有没有人回答。
    她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丫鬟仆从,随她的推门而入全都一并走了进来,大有要仔细搜查一番的架势。
    这一切都快到周渡根本没空做出其他反应,只能第一时间抱紧江瑜珠将她摁在自己胸前,厚实的锦被将她单薄至透明的身形死死盖住。
    一群人站在屋门口惊呼出声,虽然都没有看清瑜珠的脸,但是显然都已经清晰知晓,自己这是撞见了自家大少爷的床笫之事。
    周渡只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比这更头疼的场面,正要出声呵斥下人,不想他的好弟弟周池又带了三两个随从赶进屋来,还一脸殷勤地问:“怎么样?我大哥有没有在这里?”
    他顺着陈婳的目光,巴巴地将脑袋转向屋中的床榻,突然腿一软,声音一抖:“哥!”
    周渡忍了许久的怒火总算是可以发泄,瞪着周池的眼睛森冷的像是地府里爬上来的阎王。
    “都给我滚出去!”
    周池浑身一震,赶紧连滚带爬将众人都轰了出去,顺便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他背靠在门板上,紧张地喘着气,不敢相信自家大哥在祖母的寿宴上消失了大半个下午,是干这档子事去了。而且,干便干了,怎么还不知道闩门?
    他满腹疑问,看向陈婳:“适才那姑娘,你见到是谁没有?”
    陈婳不敢说话,但是边上的丫鬟已经替她开了口:“掉在床前的那几件衣裳,好像是江姑娘的。”
    周池倒吸一口冷气,人还没冷静下来,便又听见他娘略有些急躁的声音,越靠越近——
    “到底找到你大哥没有?不是说来换件衣裳,怎么就能换的失踪了大半个下午?前头那么多客人还等着他去招呼呢!”
    周池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望着他娘疾步而来的身影,只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
    是夜,整个周家灯火通明,周开呈夫妇和周开民夫妇都在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之后,被召到了老夫人的慈安堂。
    瑜珠自从下午被送回到慈安堂,且由着他们搜了一遍屋子之后,就仿佛被软禁了一般。两个年迈又精明能干的老嬷嬷守在她的屋前,不叫她出门半步,就连晚上的家宴也不能去吃,只有陈婳给她送的一点饭菜和点心。
    “大家都忙坏了,大爷和二爷还有两位夫人连轴转了一整日,刚送走温家和萧家的客人,就都到慈安堂来了。听说大表哥原是也要一起来的,但被大爷禁足在书房,瑜珠,你……”她欲言又止,眼神中既有对她的怜悯,也有想要知道事情真相的疑问。
    瑜珠哭肿了的一双眼睛饱含泪水,酸涩又敏感:“你也不相信我,是吗?”
    “我不是,我没有,我自然是信你的!”陈婳急忙解释。
    “但就是……”她说完又犹豫,“瑜珠,我叫你在那间厢房里等我,你究竟为何,会跑到大表哥休息的厢房里去了?他们已经查出大表哥休息的那间厢房里摆了迷香,若非今日实在是没从你的屋中搜出什么来,你定是要被他们板上钉钉,定下罪名了。”
    “我不知道。”瑜珠今日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遍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何会跑到他的厢房里去,我也不知道为何就会跟他躺在一起,我更不知道,为何他休息的屋中会有迷香,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知道,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不哭。”见她泪水又开始泛滥,陈婳赶忙为她擦了擦脸颊,将她同妹妹般抱进怀里。
    “如今大爷他们都在老夫人跟前,大抵是想要就你和表哥的事商量出一个对策的,我们今夜先好好休息,我陪着你,好不好?等到明早睡醒,一切结果就都知道了。你不要太难过,老夫人那么喜欢你,肯定是舍不得你做妾的,说不定就定了你和大表哥的亲事……”
    “我不要!”
    不知是哪一句话刺激到了她,瑜珠突然又从陈婳怀里挣扎着抬起头来,顶着狼狈不堪的样子道:“我不要嫁给他,我跟他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不要嫁给他,我明日便自请出府,不是,我如今,如今就去找老夫人说,我要出府,我不要嫁给他,更不要留下来给他做妾,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她想要跑去到主屋,但是守在屋门口的两个老嬷嬷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走,有如两座大山堵在那里,岿然不动。
    陈婳只得又将她劝回来:“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不急,先等他们商量出几种对策,就算要走,明日再说也来得及,对吧?他们总不能明日便摁着你的头叫你过门的。”
    瑜珠这才被劝的冷静一点,窝在陈婳怀里,默默抽泣。
    渐渐的,她哭的神智模糊,耳边声音也悄然安静,就在她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钻进她的耳朵里,将她冷不丁又唤醒了过来。
    她猛然挺直了脊背:“是云袅!”
    陈婳还没反应过来,又看她不顾一切往门口冲:“外面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我听到有人在叫?”
    嬷嬷们拦住她,两张老脸板正无私:“姑娘如今既住在周家,就要按周家的规矩办事,姑娘身体娇贵,犯了错,罚不得,自然便要贴身的丫鬟受罚,云袅姑娘跟随姑娘多年,是再合适不过的。”
    “我没有给他下药!”瑜珠崩溃地尖叫着,“你们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有给他下药,没有给他下迷香!云袅是我的丫鬟,你们凭什么罚她?我不要再住在你们周家了,你们把云袅还给我,你们把云袅还给我!”
    她拼了命一般地推开她们想要去救云袅,但这两位嬷嬷仍旧是纹丝不动,哪怕她已经耗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也不能叫她们挪动半分。
    “即便是不曾下药,姑娘和大少爷的此等行径也已经是大错特错了,如今就连大少爷也被禁足了,姑娘还请就别闹了吧。”她们冷冷地睥睨着她。
    瑜珠绝望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甚至不惜给她们磕头:“我没有闹,我只是想救云袅,我求求你们了,放我出去,让我去看看她,我当真没有闹,我只是想要去看看她,求求你们……”
    她哭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但是没有人会来怜惜她,也没有人会来拯救她。
    她只是想保住自己的丫鬟,可也保不住。
    灯火煌煌的深夜,守在门口的两个老嬷嬷亲眼目睹她哭到断气,晕厥在地上,最终也只是冷漠地关上了房门,将她隔绝在这一方小小的角落里,如同困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咕叽咕叽小可爱的20瓶营养液!大家国庆节快乐!
    第11章 孙媳妇
    我怀了周池的孩子
    暮春至,街上的更夫刚打过五更的锣,天边便已经露出了微微晨光。
    瑜珠呆坐在窗前,静听着原本寂静的宅子开始慢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做早饭的厨娘和丫鬟已经纷纷忙碌起来,投入到了新一日的劳作当中。
    不知道她的云袅怎么样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不敢回忆自己在屋中听到的那一声声凄厉惨叫。她一定是被打疼了,不知道周家会不会给她请大夫,还是只是将她扔在了屋中,自生自灭。
    她想去看看她,但是屋外那两个嬷嬷轮流守着夜,就连她晕厥之后又夜半醒来的轻微动静也不放过,需要探着窗户,向内监视她。
    她活的甚至不如一个能自由行走的下人,一只能肆意飞上别人瓦缝屋檐的鸟雀。
    等到晨曦彻底照耀开来,她的屋门也终于再次被人推开,熟悉的亮光措不及防刺入她的眼帘,她却动作迟钝,甚至连挡都不愿意去挡,只是眯了眯眼,安静地看着走到她跟前的刘嬷嬷。
    “老奴伺候姑娘梳洗一番,去见老夫人吧。”刘嬷嬷道。
    瑜珠僵着脸,没有动:“云袅呢?”
    “云袅歇下了,昨夜老夫人已经连夜安排了大夫给她看过,姑娘且放心吧。”
    “打了几下?”
    刘嬷嬷顿了下。
    瑜珠又问了一遍:“打了几下?”
    “打了十板子。”
    瑜珠的脸终于不可控制地颤了颤:“她只是一个丫鬟,我娇弱,她也娇弱,为什么你们要打人不能冲着我来,非得打她呢?”??
    刘嬷嬷道:“周家的规矩……”
    “我不要再遵守你们周家的规矩!”瑜珠哽咽着站起身道,“从今往后,我不要再跟你们周家沾上一点关系,这些日子我住在这里欠下的债,来日我都会一一还上,还请嬷嬷回去替我辞行老夫人,我去接云袅,这就离开周家。”
    刘嬷嬷赶紧拦住她:“云袅伤的重,姑娘手上根本没有多少闲钱,带她走了要如何去请郎中,为她看病养伤?”
    “还是请先去见过了老夫人,再做定夺吧。”
    看着她低下去的头颅,瑜珠再一次知道自己究竟是多么可笑。
    她甚至连带云袅自由地离开都做不到了。
    她跟着刘嬷嬷,去到了老夫人的堂屋,见到华发斑白的老人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十余岁,憔悴地坐在桌边,唤她孩子。
    “孩子,你愿意做我的孙媳妇儿吗?”
    老人家总是知道如何精准地拿捏她的软肋,唤她孩子的同时,问的也是愿不愿意做她的孙媳妇,而不是周家的孙媳妇。
    可她还是摇了摇头,满腔的委屈倾泻而出:“老夫人,瑜珠不想再待在周家,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可你还能去哪里呢?”老夫人握紧她的手,似乎想要把自己皱皱巴巴的温暖都渡到她的手上,捂热她凉了一夜的心肠。
    “我昨夜已经把他们都教训过了,既然查不出迷香是哪里来的,就不能把这一切都推到你的头上,分明是两个人犯的错,我还说是明觉自己买的迷香,自己贪图你的美色,诱你过去的呢。
    孩子,这种事情,终究你是姑娘家,你是受了委屈的,我们周家是堂堂正正的人家,不能叫你受了委屈,还收拾包裹将你赶出门去。听我的,留下来,嫁给明觉,好不好?”
    是嫁给他,不是做妾。
    瑜珠定定地看着老夫人,连细想都未曾细想便又摇起了头:“他和温姐姐青梅竹马,我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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