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厂长也是双眼定定看着阮瑶:“阮副厂长,我们要不要把价格也降一降?”
    阮瑶摇头:“所有的价格战到最后,结果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们能把价格降低,可万一对方就是故意跟我们作对或者抢市场,他们再降低价格呢?降到最后,都白忙活一场,你觉得这生意还有做下去的必要吗?”
    更何况现在跟以后不一样,现在赚的钱大头都给了工人,不是工厂自己赚了,所以一旦打起价格战,压榨的便是工人的钱。
    别说工人不会同意,政府到时候肯定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剥削”工人,搞不好,一顶“资本家”的帽子就会扣在她头上。
    想到这,她眉头下意识蹙了蹙。
    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如果她意志不够坚定的话,或者性格比较冲动好斗的话,说不定就会同意吴厂长的话,跟对方打价格战。
    如果她真那样做了,只怕有三头六臂也难逃升天。
    闻言,吴厂长眉头蹙得更紧了,仿佛可以夹死苍蝇:“阮副厂长,我很喜欢你们的产品,跟你们合作也很高兴,只是如果一直是这个价格,我只怕没办法支撑下去。”
    优胜劣汰,桃源柳编工艺厂的产品虽然质量比对方好,可价格相差太大,他们会很被动,会变得很没有优势。
    更何况对于很多工人和农民来说,他们更在乎的是价格便宜不便宜,而不是美观不美观,至于质量,这不是一时半会能看出来的。
    阮瑶点头:“我们跟吴厂长合作得也很愉快,只是价格绝对不能降,如果吴厂长没办法做下去,我们也能理解,不过对方质量这么差,作为熟人,我劝吴厂长谨慎进货。”
    吴厂长一怔:“阮副厂长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阮瑶:“就字面上的意思,我不知道对不对劲,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对于这点,吴厂长应该懂得比我多。”
    吴厂长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道:“你说得有道理,那阮副厂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是后面才知道桃源柳编工艺厂是在拿到他们工厂订单后才建立起来的,他倒没觉得受骗了,只是心里很佩服阮瑶这位女同志的胆识和勇气。
    桃源工厂成立还不到四个月,可以说所有的订单都来自于他们工厂,现在他们工厂订单减少了,桃源工艺厂还能存活下去吗?
    阮瑶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吴厂长不用为我们担心,像今天这个情况,我一早就料到了,所以我两三个月前就在筹备广交会的事情,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放在国外市场。”
    别说这个年代没有专利和商标法,就算后世有,各种仿制品和假冒产品穷出不穷,根本是没有办法遏制。
    不过后世有更多的办法去推销产品,可现在因为各种原因限制,导致她束手束脚,所以只有把产品卖到国外去,走出国门,这才是长期发展的最佳办法。
    吴厂长赞赏地看着她:“阮副厂长,我吴勇这辈子很少佩服人,但你是其中一个,你有这样的眼光和魄力,的确是不需要别人担心,你们的货我还是要订一些,只是订不了太多,就按照第一个订单的量吧。”
    仿制品的货如今只在安尔萨区和塔拉图这附近几个城镇销售,还有一些地方没有被占领,他要趁着他们占领之前再卖一些。
    阮瑶点头:“成,我这就去安排订单。”
    吴厂长走后,阮瑶把这事跟陈书记说了。
    陈书记也是很无奈:“现在的人怎么这样!我们公社好不容易才办个厂,他们就这样抢生意,还让不让社员赚钱了?”
    阮瑶:“现在只能等广交会后再说了,对了,宋书记那边还没有把申请批下来吧?”
    过年前宋书记说已经通过审核,只是参加广交会不是他一个镇上书记就能定下来的,这个年代要参加广交会,要经过层层筛选。
    首先要检查工厂有没有参加的资格,资格通过后便是考核产品,产品通过后,才能去参加,跟后世不一样,不是有钱就能租个摊位去参加。
    陈书记也不想好不容易做起来的工厂就这么没了,站起来道:“我现在就去镇上问一声。”
    温宝珠还是忧心耿耿:“阮瑶,我们去参加了广交会的事情真没问题吗?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安呢,总觉得好像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呸呸呸,好的灵坏的不灵,我刚才说的千万不要灵!”
    阮瑶摇头:“应该没事,毕竟宋书记很看好我们的产品,对我们建工厂也很支持。”
    吴厂长这次订单不大,因为又是春种时间,所以阮瑶只安排了几十个大师傅回来工厂生产,最大限度不要影响到粮食生产。
    过年前吴厂长一个订单接着一个订单,而且订单量一次比一次大,这次大家看到新的订单,不由都呆住了。
    “阮副厂长,怎么这次订单这么少?”
    “对啊,我们的产品这么好卖,才订这么点够卖吗?”
    阮瑶没有隐瞒,把事情告诉了大家:“市场出现了仿制品,款式外形跟我们一模一样,但价格比我们便宜很多,只怕国内市场的订单会越来越少。”
    众人再次震惊了,同时还担心了起来。
    “是哪个工厂这么卑鄙?这不是故意抢我们的生意吗?”
    “就是说,咱们农民赚点钱容易吗?真是太缺德了!“
    “阮副厂长,要不我们也降价吧,产品是我们一手想出来的,也是我们先生产的,总不能怕了他们!”
    “对,不能怕了他们!”
    众人附和,连连让阮瑶降价。
    阮瑶把之前跟吴厂长的话也跟他们说了一遍:“……打价格战最终得不偿失,所以我们不降价,大家先把订单完成,回头等拿到国外的订单就好了。”
    大家听了她的分析,也觉得比赛降价格没有用,只能听从阮瑶的安排。
    **
    可屋漏偏遭连夜雨,还真被温宝珠的乌鸦嘴给说中了——
    陈书记去了一趟镇政府回来,脸黑得跟地沟的水一样:“宋书记被调走了!”
    阮瑶这次真的震惊了:“什么?宋书记被调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消息十分突然,年前开总结会议的时候,宋书记根本没有透露这个意思,所以那时候他应该是没有接到调派的消息。
    那十年真正开始是在五六月份,现在还没到三月份,这才开年就突然调派,难道这时候混乱就开始了吗?
    陈书记眉头凝着:“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宋书记被调去x省了,新来的书记明天才过来报到。”
    宋书记在塔拉图当书记七八年,跟公社之间已经十分熟悉,大家也形成了默契,突然来个新的书记,不知道对方的作风,也不知道对方的行事风格,一切要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也就算了,就怕新来的书记不好说话,那以后办事情就不方便了。
    阮瑶也跟着凝眉:“那我们广交会的申请呢?”
    陈书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连喝了几口才摇头:“没消息,我没看到宋书记的人,也不知道该问谁。”
    听到这话,阮瑶的心有块石头直直往下掉。
    变天提前了吗?
    温宝珠知道广交会还没通过申请,“啪”的一声拍了自己一巴掌:“都怪我这个乌鸦嘴,要不是我胡说八道,肯定不会这样。”
    看她还要打自己,阮瑶赶紧抓住她的手:“别干傻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再等等,事情可能没那么差,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
    温宝珠狠狠点头:“嗯嗯,你说得对,事情肯定会顺顺利利的,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
    菩萨保佑,她这次说好话了,请一定要顺顺利利。
    新的书记上任各种忙乱,陈书记去镇上开了好几次会议,做各种总结,忙得焦头烂额,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阮瑶作为一个小工厂的副厂长,自然不够资格去见新来的书记,她也没着急,一边继续准备参加广交会的样品,一边完成订单。
    在订单完成的第二天,广交会的申请终于有结果了——被淘汰下来了。
    原因是不够资格。
    陈书记长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阮同志,申请结果下来了,我们被淘汰了,桃源工艺厂只怕熬不下去了。”
    工厂一开始发展多好啊,订单一个接着一个,就算之前有人做仿制品,但如果能去参加广交会,一切困难将会迎刃而解。
    可现在连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灭了,不能参加广交会,工厂最终的结果就是倒闭。
    他还以为这次工厂肯定能红红火火做大,他连厂房的位置都想好了,没想到最终却这样。
    陈书记心里十分难受。
    阮瑶:“不够资格,那对方有没有说为什么不够资格?”
    陈书记摇头:“没有,我想问清楚,但没人搭理我。”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把前书记的心腹全部都给替换掉。
    他现在去镇政府看到了不少新面孔,他不认识对方,对方也不认识他,也看不上他一个小小公社的书记,那个秘书只把这结果告诉他,之后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他。
    说来真是让人尴尬又生气。
    只是再生气又如何?还不得受着。
    温宝珠知道审核没通过,当场就红了眼睛:“怎么会这样?阮瑶,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阮瑶没有回答,她在自己办公室坐了一个下午后,第二天一大早骑着自行车上镇政府。
    第一关的审核其实是很容易通过的,只要是通过正规手续建立的工厂都有资格参加,所以所谓的审核不过是走一趟程序罢了。
    因此在第一关被淘汰下来,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所以她今天过来了。
    “同志你好,我是铁人公社桃源柳编工艺厂的副厂长,过年前我们递交了参加广交会的申请,可结果却被告知不够资格,我想知道我们哪里不够资格?”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同时也十分坚持,没有因为周秘书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而退缩。
    有认识阮瑶的人不由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这周秘书是林书记眼前的红人,阮瑶这样说话很容易得罪人的。
    周秘书一脸不耐烦:“不够资格就是不够资格,工厂做得不够好,你怎么还有脸过来质问我们?我现在没空跟你说这些,快给我让开。”
    阮瑶要是这么好打发,那她就不叫阮瑶了。
    她没有拦住周秘书的路,但跟牛皮糖一样寸步不离跟在周秘书身边:“我就是因为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够好、哪里不够资格,所以才过来问周秘书你,我不明白我光明正大的,为什么就没脸了?”
    他们虽然没有建立产房,但公社有劳作的场所、有仓库,而且工艺品的厂房不复杂,也不需要国家批钱买机器。
    手工艺靠的是手工,他们技术有,材料和工人都到位,一旦接到订单,他们压根不会影响订单,完全可以一边生产一边建立厂房,所以他们是符合申请条件的。
    周秘书被烦得不行,他走快阮瑶就走快,他拐弯阮瑶跟着拐弯,如影随形,跟狗皮膏药般。
    “这位女同志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来工作不是为你服务的,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阮瑶似笑非笑看着他:“我是国家的人民,是公社的社员,是祖国的一份子,组织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可周秘书这话的意思是,我不配被你服务对吧?那怎么样的人才能够被周秘书服务,高官领导吗?”
    两人这会儿正站在大厅,阮瑶的声音嘹亮清晰,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顶帽子扣下去,别说周秘书,就是新来的林书记也未必顶得住。
    果然,周秘书气得脸通红,蚱蜢一样跳起来指着阮瑶:“你别胡说!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这话要是传出去,以后大家会怎么看待他?说不定还会给领导惹麻烦,所以他下意识就否认了。
    阮瑶也没想跟对方撕破脸皮:“周秘书,我过来就是想弄清楚为什么我们工厂会被淘汰,我知道您日理万机,不过没关系,您今天没空,那我明天再来,您明天要是还没空,那我就后天再来,我想,周秘书再忙,总不能一直都没空吧?”
    周秘书被噎得差点没喘过气来:“……”
    其他人听到阮瑶的话,都不知道该佩服她的勇气,还是说她太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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