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飞将驻雍岑,不惜辞家护残垣, 男儿本当破敌阵, 风萧露寒犹自行……】
    洋洋洒洒, 挥毫泼墨,不等天黑, 沈长林便将试帖诗全部写完, 并誊抄在答卷上。
    第一场考试的规定交卷时间是十一日傍晚, 但沈长林在开考当天,也就是第九日便上交了试卷, 是最早的一批。
    门口的号军不禁惊呆了:“沈相公, 厉害啊。”
    沈长林微微一笑, 谦虚作揖,眼看天色将晚,他便将笔墨收好,在心里默默鉴读第二场考试的题目,而不再动笔,免得光线晦暗伤眼。
    秋闱开始后,考官、监考官、见任教官、同考官等人要一直待在考院,不得外出,尤其是同考官们,他们人数最多,主要职责为阅卷,不能去号房巡视,正无聊的紧,见人送了一沓答卷进内,立即兴奋起来。
    这卷子已经在前面经文房之手,誊抄过一遍,大概有五十来份,各同考官分得三四张,立即聚精会神的批阅起来,批阅完成后要在试卷空白处写下五十至一百左右的批语,并签字画押。
    一人改过还不够,要互相交换,每份纸卷至少要有三位不同的同考官阅卷批语并签名,这样程序才算是走完了。
    灯火通明的阅卷房内,批阅完所有卷子的同考官精神抖擞的聚在一处,开始讨论方才印象深刻的卷子。
    他们讨论了足有一个多时辰,这待遇,只有提前交卷的士子可以享受,待十一日晚几千份答卷如雪片般飞来,同考官阅卷到麻木,除格外优异的,超九成九的答卷都会泯然于众。
    为此,很多士子会故意提前交卷,誊抄后的试卷虽也糊了名,但有编码在上头,且这编码在今后两场考试中不再变更,第一场的答卷惊艳了同考官的话,第二场第三场也会得他们注意。
    “这份卷子答的极佳,可列为甲等。”
    “还有这份,文采俱佳,鞭辟入里……”
    同考官们还在秉烛夜谈,号房内的沈长林早已洗漱妥当,躺在窄床上准备入睡。
    不过刚一闭眼,就听见附近鼾声阵阵,聒噪的厉害,沈长林揪了几团棉花堵在耳中,勉强挡住三分噪音,终于渐渐睡熟。
    一夜安然,天色蒙蒙亮,诸考生开始了第二日的答题,沈长林时间充裕,却是不着急的,先请号军帮忙熬了小米粥,煮了鸡蛋,就着小咸菜吃了早饭,而后喝了杯温茶,含了一粒薄荷饴糖在口中。
    一切准备妥帖,方开始研磨,准备答题。
    监看沈长林的这位号军是好脾气的人,对沈长林的要求算是有求必应,当然,也和沈长林给的‘方便银’分量足够有关系,不过,一个人骨子里的良善是不会错的。
    坐在沈长林对面考试的,是个肤色较黑,约莫三十来岁的壮实汉子,昨日见沈长林交卷最早,心里便有波动,今晨见络腮胡的号军又是帮他熬粥,又是煮水的,心中不愤更甚,时不时抬头瞟上沈长林几眼。
    有不友善的目光落于身上,沈长林自然注意到了,但他自觉没有惹到对面仁兄的地方,因此没多在意。
    第二场的考试是试论、判题、和诏、诰、章、表,第部分试论,可以看做后世的议论文,主要考校士子对国家政策及民族大义的理解,有一定的格式,韵律,不过更看重内容,最好是角度新颖,一针见血而层次分明,这次的题目是。
    【夷汉之分】
    这算的上是最常见的试论题,任何一位士子,恐怕都读过不下几十篇与夷汉相关的策论,除了学习,私下里也最爱议论此等话题,沈长林见到这个题目时,甚至微微怔愣了一下,这太基础了。
    不过即便基础,试论是拉开成绩最重要的题,沈长林会尽可能的慎重,从各个角度分析后,找出最适宜的方向去写。
    因此,他将这题‘夷汉之分’放在最后,先写判题和诏、诰、章、表。
    判题从‘路不拾遗’‘邻人窃牛’到‘官商勾结’‘将军不和’,分不同层次和格局,简而言之便是判断题,正向歌颂,负面谴责并提出改进措施,考察士子们的是非观,判断力,和部分执行能力,这是比较简单的。
    而诏、诰、章、表,可理解为后世的应用文写作,实际含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格式是否正确,各种称呼是否使用恰当,还有韵律韵脚是否和谐,读起来是否一气呵成。
    格式完美,敬称全对,并且大气磅礴,词语瑰丽的,才能得高分,这里头学问颇深,细节繁琐,还有很多避讳,沈长林打了一遍草稿,检查无误后,才誊写在答卷上。
    一写便是一天,到十日下午,沈长林全部书写完毕,便可以全心全意的写试论了,试论他算是精雕制作,花了足有两天时间,在第十二日提交试卷。
    接下来便是应对第三场考试,也是秋闱中最关键的一场,八股文和策论,沈长林将有五天时间慢慢的写。
    日近黄昏,天边只余一抹残阳,鸟儿低空掠过,空气中充满了闷热的气息。
    看天色暗了,沈长林便不再动笔,请号军帮忙烧了热水,早早的洗漱妥当,吃罢晚饭,站着活动了一会筋骨,接着便早早躺下。
    心道,气温闷热,鸟雀低飞,恐要下雨。
    果然没过多久,天边响起阵阵雷鸣,紧接着狂风大作,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秋闱时遇上下雨,那可不太妙,幸好号房提前检修过,倒是不漏雨,就是风吹的大,将号房门口的布帘吹的乱飞,飘进来许多雨水。
    沈长林将笔墨文具被褥等都尽可能放在床上,免得被雨水沾湿,接着安然闭目,外头风雨再盛,也不能影响他养精蓄锐。
    不知过去了多久,雨势渐歇,闷热逐渐散去,反而涌起了阵阵凉意,沈长林掏出备好的一件厚衣搭在身上保暖,打个呵欠,预备再次睡去。
    “医士呢,赶紧叫医士来!”
    “发生何事了?”
    “有人得急病晕倒了……”
    迷糊之间,沈长林听见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号房门前过,还夹杂着焦急的议论声。
    他忙坐起身来,掀开布帘往外看。
    被吵醒的不只沈长林一人,好些个考生都掀帘查看,包括沈长林对面的那位黑脸举子,见沈长林,他哼哼的瞪了一眼。
    沈长林莫名其妙,对这人没多做理会。
    按照秋闱的规矩,无论发生了何事,考生都不得随意离开号房,因此考生们虽然有好奇有担心,却都不敢动。
    监督沈长林的号军去看了一眼,回来满脸叹息道:“那小相公的身子骨太虚弱了,方才一热一冷,就急急病倒了,医士给施了针,灌了汤药才勉强转醒,看那副虚弱的样子,怕是坚持不到考完,但又舍不得走,哎呀,看着真招人怜。”
    考院分不同的考区,每一区大概四五百人,有医士、救火团等后勤保障,但只会急救,不会提供后续的医药,那得急症的举子若要继续应考,便只能硬熬了。
    沈长林眉头紧蹙,思索良久,拿了一瓶赵悲煦给的‘人参保济丸’递给号军,请他问问可不可以将此药给那位得病的举子,这药可敛气安神,早晚服用一粒,估计可以帮助那举子熬到十七日。
    号军捏着药瓶,有些犹豫:“沈相公心善是好,但还是别多管了吧。”
    沈长林坚持道:“问问监考官看准不准吧。”
    号军一脸无奈,听了沈长林的话,向上峰禀报了此事。
    秋闱的每个夜晚,都有轮值的官员,负责处理突发事件。
    今夜值班的,正是本次秋闱的主考官,礼部尚书卫大人,听说有一叫沈长林的举子要给得急症的举子送药,他颇有几分惊讶。
    在考试期间发生这样的事,多数人都会选择冷眼旁观,免得惹出是非。
    “将药拿来。”卫大人道。
    他通得几分医理,将那瓶‘人参保济丸’打开,倒出几粒嗅了嗅,很快辨别出这乃是按照宫中御方配置的好药,用料上佳,不提送药的举动是否会惹麻烦,就拿药本身的价值来说,也是不菲的。
    “有此赤子之心,属实难得。”
    卫大人捋了捋胡子,将药递给下属:“本官已查看过,药是好的,里面也没有夹带,拿去给那位得病的举子吧,他身子虚弱,吩咐人多照顾着些。”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环境舒适了不少。
    睡饱了的沈长林开始应对这次考试最难的题目,八股和策论。
    八股的题目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策论的题目是——今民贫国困作何解。
    八股的题目和上场的‘夷汉之分’一样,都是特别基本的题,但凡学过八股的,全部都参详过此题,而策论题非常现实犀利,无论八股还是策论,都非常难答。
    沈长林思考了很久,觉得八股文的题意蕴含了几分返璞归真之意,而策论出的犀利,估计皇上不想看粉饰太平的顺耳贺词,而是尖锐的、实际的、有用的话。
    确定好了这两点,沈长林开始提笔作答。
    【济民立身乃为人之本,古圣自有之,然华夏数千年,礼乐有遗……】
    至于策论,沈长林一下笔便有些控制不住,洋洋洒洒,挥毫泼墨,写了一大篇。
    大乾朝近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外无战事,内无争端,按道理应国富民强才是,可为何现实偏偏相反呢?钱财不会平白消失,自然是到了贪官污吏手中。
    沈长林写的十分豪迈,虽然阅卷的不是皇上,但他只管直抒胸臆便是。
    不做他想。
    九天七夜的时光,飞速的流逝了。
    终于铜钟敲响,举子们可以出考院了,几乎每个人都瘦了一圈,胡子拉碴,满脸憔悴,身上也是一股子馊味。
    但好歹是考完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可以调理身体,外出结交,好好放松一段时间。
    人很多,沈长林同伴们在入场前便商量好,在离考院不远处的大树下汇合。
    所以从考院出来后,沈长林便往树下走去,突然,背后有人高声叫道:“沈兄留步!”
    沈长林回头望了一眼,确认喊的是自己。
    只见一位身着月青色锦袍的小公子跑上前来,掏出剩下的半瓶‘人参保济丸’递还给沈长林:“小弟蒋温峤,字愈周,考场上突发急症,多谢沈兄赐药,请沈兄留下贵府住址,小弟改日登门致谢。”
    看这蒋文峤通身的气度和打扮,妥妥的是富家公子,为何上场考试连常备的急救药都没有呢?
    沈长林觉得奇怪,却也没多问,如今试考完了,可以和人多结交,便笑着留下了百梓巷的住址。
    “举手之劳,愈周兄不必挂记在心,回去请医士好好调理身子,待康复了,你我再聚不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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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查史家
    ◎美景下藏危机◎
    说着一辆宽大的马车驶来, 车夫对蒋文峤道:“公子快上车吧,随老奴去找大夫,以便公子好好调息身体。”
    沈长林再次对蒋文峤拱手:“上车去吧, 再会。”
    “嗯,再会。”蒋文峤道。
    马车渐渐远去, 这车虽外表朴拙,却比寻常的马车更宽,车身上油着红漆, 一看就是大手笔, 想来这位蒋小公子,非富即贵。
    平昌城是富贵人的窝,沈长林见的多了,已不足为奇,转眼将此事抛在脑后,悠哉的走到说好的汇合点,一株大槐树下。
    “哼!”一道奚落讽刺的声音突从身后传来,“好心赠药?我看明明是某人瞧了人家的富贵, 上赶着去巴结。”
    沈长林回过身, 见秋闱时坐对面的黑脸士子满脸鄙夷, 正阴阳怪气自己,沈长林十分的费解, 不知他为何针对自己, 但骂到跟前了, 自然也要骂回去:“这位兄台,佛曰相由心生, 心有龌龊, 便见什么都是龌龊的。”
    “你说什么!”黑脸士子勃然大怒。
    沈长林懒得同这种莫名其妙的人计较, 正好贺青山走来了,他忙笑着对贺青山招手:“青山,我在这!”
    如今贺青山和孙舒阳也冠了字,但他们仍按照小时候的习惯,用名字来称呼对方。
    见沈长林同伴来了,黑脸士子的气焰瞬间瘪下去不少,紧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走了,贺青山觉得有点奇怪:“这人是谁?”
    “不认得,无故看我不顺眼罢了,方才已怼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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