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林天逸一愣,心想赵悲煦还真是个书呆子,“总要寻个体面的借口嘛,煜照兄要想改投王先生,我可帮忙引荐……”
    “不必!”赵悲煦是一心读书有些死板的人,同时恩怨分明,林天逸假言心疾的行为在他眼中和背叛师门没二样,“我不是那等出尔反尔的奸猾之人,况且,许先生大善,勿要污人清名。”
    沈长林则冷剜了林天逸一眼:“大杂院又如何?古语有云,君子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林天逸,我不与小人论长短,再会。”
    说完三人看也不看林天逸一眼,径直走过。
    林天逸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怄的不行,他是天之骄子,沈长林一个贫家子,凭什么看不起他,还有赵悲煦,实在读书读傻了,竟跟沈家兄弟厮混在一处,简直自降身份。
    “哼,你们等着吧,看开年的考评,谁名列前茅,谁垫底,你们天天游逛荒废学业,我看你们定会一败涂地!”
    听见林天逸在身后叫骂,沈长林简直气笑了:“竟有此等狭隘无知之人。”
    沈玉寿接话:“他恼羞成怒方失分寸,平日在先生同窗面前,有好一张斯文假脸呢。”
    小年前夜,景安城下了场大雪。
    沈长林沈玉寿玩心起,暂时扔下书本,带着同院的孩子一起堆雪人,大杂院人多,有三五个小孩,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笑闹不停。
    钱氏第一次在景安过年,贴窗花,打扫屋舍,备年货,一项一项的准备下来,竟比在村里的时候还热闹还有年味,毕竟以前只一家五口人过年,而这院里住了二十多口人,自然比从前热闹多了。
    年三十前两天,沈长林沈玉寿将家里多做的一份年菜用食盒装好,给顾北安白雪送去,顺便请师母给罗氏和沈如康搭脉。
    趁着过年休息,钱氏想让儿子媳妇吃几剂补药调理身子。
    白雪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气,从年后开始,她就要结束医徒生涯,和魏医士一样,可坐堂看诊了。
    “恭喜师娘,终于得偿所愿啦。”
    白雪掐了掐沈长林的脸颊:“小长林就是嘴甜会说话。”
    沈玉寿见屋里只有师娘和做饭的婆子,问道:“先生还在兴源县未回吗?”
    “工程出了问题没办妥,过年他不回来了。”白雪有些怅然,“年后我去兴源看他。”
    沈长林估计这和乡绅闹事有关,他一直悬心兴源县的事,也想看看现状,忙举手道:“师娘,带上我吧,我和您一块去。”
    沈玉寿也央求:“我也想去看看。”
    兴源县不算太远,加上白雪也想路上有伴,在问过沈如康和罗氏的意见后,她笑着点了头:“行,我初二出发,到时候去槐花巷接你们。”
    东风扫寒雪,榆柳沉睡中。
    初二这日,他们准时出发,前往兴源县,白雪雇了辆马车,三人出了城,慢慢往兴源县去。
    这一路无风无雪,天气算得上不错,只是春寒料峭,到底寒冷刺骨,幸好钱氏罗氏给做的新冬衣暖和,可以抵御这份严寒。
    “到啦。”沈长林二人来过兴源县,熟悉路程,见到灰败的城门还有断断续续的城墙,就知县城到了。
    白雪往外看了几眼,和第一次到兴源县的人一样,发出了:“这么破。”的感叹。
    车夫一边问路,一边将车往县衙赶,到了门口,白雪带着沈长林沈玉寿下了车,只见县衙大门紧闭,敲了好半日才有一个门房出来开门。
    “请问自景川府来督工的课税司大使顾北安在吗?”
    门房蹙眉:“顾大人不在此处,他回景安城过年了。”
    白雪满腹疑团,忙向门房表明身份,以便继续询问。
    据门房所言,顾北安是年二十八那日离开的,兴源县至景安城正好两日车距,若顾北安真的回城了,该在年三十那日抵家,就算路上误了行程,最迟大年初一也该到了。
    但他一直没出现。
    白雪决定去顾北安在兴源的住处看一看,县衙后面有几间旧厢房,顾北安督工的这几个月便住在那,他同白雪提起过。
    “这可不成。”门房老头拦着他们不许进县衙,“岁假期间,任何人都不得进县衙,你们莫要为难我这老头子。”
    沈长林听出这是门房的推脱之语,无凭无据,确实无法让老头彻底相信他们的身份,可眼下寻人要紧,他们没功夫在自证身份上花时间。
    “阿伯,我们只进去看一眼,你若不放心我们,大可一起跟着进去,你看我们仨,弱女稚童,也不像骗子坏人吧?再者,顾大人身为朝廷官员,受命来兴源督工,他的人身安全干系重大,你今日这般阻挠,若真出事了,能逃得了干系?”
    门房老头一愣,正琢磨着,沈长林沈玉寿和白雪已趁他分神的功夫,直接往衙门里走去。
    “哎呀,等等我。”
    门房赶紧关上大门,跟着他们进去。
    县衙的格局大同小异,路不难找,沈长林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后院的厢房。
    沈长林一眼就瞧出不对来:“厢房门外未挂锁。”
    这几间厢房很偏僻,平日衙门里没什么人来,门房老头踮脚看了几眼:“许是走的匆忙,忘了。”
    忘了?顾先生可不是粗心至此的人。
    白雪深吸一口气,急走两步,推开房门,沈长林沈玉寿紧跟师娘脚步,一齐走入室内。
    屋里东西很少,除桌椅床凳外,别无他物,沈长林在屋里转了两圈,注意到书桌上有本摊开的书,砚台里有未干透的墨迹,毛笔搁在一旁,并且,厢房的窗户也未曾关闭。
    另一边,白雪清点了顾北安的随身物品,一件不少。
    种种迹象均表明顾北安没有离开兴源的打算。
    白雪脸色煞白,沈长林和沈玉寿挽住师娘的手臂:“报官吧,我们去找兴源县县令。”
    门房老头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带你们去!”
    兴源县令姓吴,居于县衙外的私宅中,待他们赶去吴宅,却得知他今日携家眷下乡吃酒拜年去了,问起家仆,说不知具体去向,于是一行人又赶到县丞家,县丞一家则外出访友了,接着又去主簿家。
    沈长林感受到了兴源县吏治之乱,其民生凋敝,除年年发大水外,恐怕另有原因。
    “老伯,你可知县里的大乡绅大地主都有哪几家?”
    门房一仰头:“我当然知道,王家、钱家、贾家最大,这三家有良田成千上万亩呐。”
    沈长林继续追问:“那阻挠水库修筑,讨要粮食的,可有这三家的人?”
    门房一愣,张了张嘴犹豫半晌,到底什么都不敢讲:“你说的话,老头子我全听不懂。”
    他不肯说,沈长林却心中有数,王、钱、贾三家在本地必是横行霸道的存在,否则门房为何不敢言?说不定顾先生失踪,也和这三家脱不了干系。
    兴源县水深,说不定县令县丞主簿等人也是为虎作伥者。
    “师娘,玉寿,你们继续找人帮忙,我寻一匹快马,现在就回景安,找自己的人来。”
    沈长林将自己的想法简略说来。
    白雪思考了一番,这是个稳妥的法子:“但,长林你确定能坚持吗?”
    从兴源回景安,一路飞驰,会又冷又累。
    “没问题,同王指挥学了两年本事,我的骑术早就很精湛了,前阵子又同许先生游学,什么苦没吃过,小意思,师娘你就放心吧。”
    沈长林说的话一半是事实,另一半则有自吹自擂之嫌,沈玉寿明白,长林这么说是想让师娘安心,他是兄长,此事本该他顶在最前,可他的骑术没长林精湛,也没有长林足智多谋,为了大局着想,他就不强出头了。
    “长林,路上小心。”
    沈长林点头:“我会的,你们也是,不要打草惊蛇。”
    说罢请求门房从马厩选了一匹良驹,接着翻身上马,直往景安城而去。
    沈长林巳时出发,一路飞驰,中间几乎不曾停歇,到子时便到了景安城外的郊区。
    夜里城门落锁,他进不去,而沈长林亦不想白白浪费时间等待一整夜,于是立即去了巡检司衙门,敲门找王指挥。
    巡检司衙门的守卫认得沈长林,不过见他深夜来此,仍十分惊讶:“长林,出事了吗?”
    沈长林感觉浑身骨头都在马背上颠碎了,身上到处都疼,实在没力气说话,指了指身后几乎要累死的马,有气无力道。
    “说来话长,日后再说……帮我照顾这马,我去找王指挥。”
    巡检司衙门的守卫有好几人,一人接过缰绳,将马儿牵去休息,另外一人掏出水囊给沈长林,让他坐下喝水歇息:“我帮你去喊王指挥出来。”
    过了不到半刻,王指挥披着外衫疾步走来,睡眼惺忪的问:“怎么了小徒弟,这么早就来拜年了?”
    沈长林喝了水,又问守卫要了干粮,正一口水一口干粮的填肚子,见到王指挥,他就像看见救星一样。
    换做别人,恐怕不愿意蹚浑水,但王指挥有这份胆气,沈长林赶紧吞下嘴里的食物,简略的同王指挥将顾北安在兴源县离奇失踪之事,以及自己的怀疑说了。
    “竟如此嚣张,这还是民吗?简直是匪贼。”王指挥提到匪贼便两眼放光,谁叫他们巡检司的人,就是以抓捕匪贼的数量升官发财的呢,他似乎又看到了升职的康庄大道:“长林你等等,我稍作准备。”
    沈长林望着黑沉沉的夜空,长舒一气,将手垫在脑后,在守卫们的小屋将就的躺了片刻,大概两刻钟后,王指挥就带上人马武装齐全,并同长官要了缉捕贼道的口令,准备出发往兴源县去。
    景安巡检司的管辖地本就囊括兴源县,并且连夜缉贼之事时常发生,夜行军并不稀奇。
    “你骑越川吧。”王巡检叫人将越川牵上来,看沈长林有些憔悴,冲他点点下巴,“还能继续快马驰行七八个时辰吗?”
    沈长林忍着身体上的酸疼跨坐到越川背上,骄傲的抬起头:“怎么不能。”
    “好,不愧是我的徒弟,走!”王巡检扬了扬马鞭,率先出发。
    “驾!”沈长林握紧缰绳,坐稳后摸了摸越川的头,然后驭马跟上,越川跑的飞快,不一会竟超过了王指挥。
    “……”
    王指挥很心痛,越川明明是他的,为何他骑的时候总撂挑子不干,他徒弟骑就乖乖听话。
    没天理了,王指挥一甩马鞭,急忙跟上。
    一行人扬鞭疾驰,在末时抵达了兴源县,入城后,沈长林急忙带他们去县衙,昨日分开时,他们说好以县衙为联络点,有事在县衙留信或者见面。
    沈长林急匆匆的下马,一眼就看见了门房老头:“老伯,昨日情况如何,你们找到人管理此事了吗?我师娘和兄长呢?”
    门房讪讪一笑:“昨日主簿大人也不在家,你师娘和兄长便要去乡下找那几大家乡绅,我有公事在身,就没同去。”
    沈长林感觉到一阵气闷:“他们昨日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这我就不知了。”
    说话间王指挥也跳下马,他可没沈长林那般好言好语,直接揪住门房的胳膊,将他拽到自己的马背上:“不知?再说个不知你试试看!”
    沈长林也赶紧上了马,门房吓得哇哇大叫:“你们什么人,要干什么。”
    “闭嘴!”王指挥捣了他一拳。
    沈长林摁住心头的烦闷:“老伯,我们要找那几位大乡绅,请你带路。”
    “对,快带路,敢耍滑头小心我卸掉你胳膊。”
    见王指挥一脸凶像,比土匪更像土匪,门房不敢多言:“沿着这条路直走。”
    雪静静的落着,不一会,就在窗外薄薄的积攒了一层。
    这间柴房很阴冷潮湿,白雪和沈玉寿已经被关在此处快十二个时辰了,他们寻到王乡绅所在的村子,不过是找几户村民打探了一点情况,就被王家的家丁捉住,污蔑他们行踪可疑,并被关在此处。
    沈玉寿安慰师娘道:“长林机敏,一定能救我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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