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其实官办,收费又低,加上有三位举人出身的老师,诸多官吏子弟、平民子弟、地主豪名的孩子不断的通过考核入读县学,几个在外求学的童生听闻,也回到了永清本地,加入了县学大军。
    不出两个月,文智书院走了三分之一的人,新入学的一个也没有,而清风县学人数不断增加,甲班四人,乙班九人,丙班有十五人,合计二十八人。
    柳秀才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找到衙门里的旧友,想讨一个翻身的法子。
    岂料只得一句“民不与官斗”。
    主簿啜了口茶:“顾训导是官家人,县令大人再看重季安兄你,再看重文智书馆,他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
    简而言之,是柳秀才太过于自大,把自己当根葱。
    “哎,悔之晚矣——”柳秀才大声叹息。
    若当初没有得罪顾北安,或许他会将文智书馆扶持成为县学吧,但一切木已成舟,无法更改了。
    “季安兄不必沮丧,县学兴起,私学也不一定就遭殃,穷当益坚,好好鞭策教导学生,他们若取得功名,你文智书馆何愁前途。”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明白了。”
    —
    而此刻,县学里正在匿名选斋谕。
    一班斋谕类似后世的班长,主要维持纪律、考勤、收集作业。
    乙班的九位学子除原来的五小只,还多了两位从文智书馆转来的学子,两位从乡下私学考入的学子,年龄七岁至十二岁不等。
    沈长林提笔想了想,写下了沈玉寿的名字。
    贺青山、许嘉祥、孙阳舒等人苦思一番后也落了笔。
    最终沈玉寿七票当选,成了县学乙班的斋谕,他比较害羞,做斋谕历练一番,可以锻炼其心性。
    顾北安也极满意这个人选,颔首点头:“玉寿,乙班九人中你年纪非最长,但你做了斋谕后,他们几个都会以你为长为榜样,你可做好了准备?”
    一双双眼睛都看了过来,沈玉寿紧张的揪着衣袖,稳了稳心神,最后大声的说:“学生准备好了。”
    沈长林带头鼓掌,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沈玉寿露出了腼腆又激动的微笑。
    转眼又到了秋收的时候,今年粮食收成不错,打下来卖了七两银子,更可喜的是种出来的西葫芦瓜,草莓极得众人喜欢,又稀奇滋味又好,价钱也卖得上去,鸿辉酒楼的掌柜最是会做买卖,直接找到钱氏高价全收了。
    钱氏留了一批做种子,准备趁着秋日气候好,再种上一茬,到天冷前还可卖一回。
    —
    这日县学放假,沈长林沈玉寿一起回了咸水村。
    一进门钱氏就擦着手笑盈盈的上前来:“带你们去看个好东西。”
    说着引他们往房后走,原先种几排小葱的空地上已经建起了一个牛棚,里面是一头强壮的小牛犊。
    罗氏也走了过来:“刚买回来的,以后咱家就有牛了。”
    赶个集运个货,走个亲戚,再也不用靠两条腿拼命折腾了。
    “这牛真漂亮。”沈长林忍不住摸了摸小牛犊的背,肉紧实的很,“一看就知道是个气力很大的家伙。”
    “不仅力气大,还很能吃呢,一日要吃一大捆干草,还得吃豆饼,不过家里日子宽裕了,买的起饲料。”钱氏说着掩饰不住脸上了喜色:“走,进屋去,奶奶再叫你们看个东西。”
    原来这次西葫芦和草莓一共卖了十多两银子,钱氏买了小牛犊后,将碎银子换成了整个的小银锭子,圆圆的一个,就藏在衣柜里。
    上次官府赏赐了十两,也是这样的小银锭,但是到手里还没捂热,就修了房子,钱氏心里一直不得劲,现在终于有又了十两,她拿出来给两个小的看了看,十分郑重的说:“这十两银子奶奶会攒起来,往后你们用来读书也好,娶媳妇盖房子也好。”
    总之,有钱心里不慌张。
    沈长林一阵鼻酸:“奶奶,你不要全帮我们攒,平日里多吃些好的,干活不要太累着。”
    “我知道。”钱氏点头,她还要留着好身板将来带重孙子呢。
    况且,这回挣的钱对于她来说,是最轻巧的钱,往年累死累活种地也就得几两银子,今年随手种的西葫芦和草莓挣的钱竟是种地的两倍,她决定今后扩大种植规模,在保证自家口粮的前提下,多种西葫芦瓜和草莓。
    另外,养鸡的规模还可以再扩大,养鸡卖蛋比想象中挣钱。
    思路一旦打开,钱氏觉得哪哪都是挣钱的法子,譬如现在罗氏已经很少自己绣荷包和手帕了,她设计新鲜的花样子,然后找村里手巧的帮忙绣,她给一点工钱,然后再转手卖出去,这样自己不用那么辛苦,还能挣的更多。
    沈如康潜心编竹篓子,手艺精进了,能卖上比从前更好的价钱。
    “你俩难得回来一趟,咱们炖只鸡吃。”
    家里有只老母鸡已经不下蛋了,钱氏没舍得卖也没舍得杀,专等孩子放假回来炖了全家享用。
    香喷喷的鸡汤味道飘了很远。
    闻着这滋味儿,沈大朗的儿子沈玉平忍不住直吞口水,真香啊,今年过年家里都没吃上鸡,是吃猪油拌饭加酸菜过的年,上一次吃着肉,还是罗氏给的糯米饭团里的肉沫。
    沈玉平今年十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闻着这滋味实在受不住,舀起井水喝了一大碗这才好受些。
    喝饱了水他提着镰刀上山砍柴,路过钱氏家门口的时候,那香味更加浓郁,勾的他口水直流,干脆停下来多闻几口。
    这时候院门突然推开,是钱氏准备去菜园子摘几棵青菜回来烫在汤里吃,沈玉平窘迫极了,生怕钱氏看出自己方才在闻味道,急忙后退一步:“大奶奶……”
    说完就红着脸要走。
    “你等等!”
    钱氏哪里看不出这孩子馋劲犯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敞开肚皮吃能抵两个人的胃,她转身舀了一碗鸡汤递过去:“你喝吧,喝了也别跟人说,我这统共也没多少。”
    热气腾腾得鸡汤上飘着一层厚厚的鸡油,上面飘着绿色小葱花,下面还有碎肉末,哪怕是刚出锅的汤,沈玉平胡乱吹了几口,也咕嘟咕嘟一气喝完了。
    鲜味在整个口腔弥漫,沈玉平都忘记上回痛快的喝汤是啥时候了。
    “谢谢大奶奶。”
    “谢啥,忙你的去吧。”
    下午吃过饭,一家子正在院里晒被子,沈玉平红着脸又登门了,背上背着一捆柴,一手提了一小捆,靠墙码放好以后腼腆的说:“这是我刚砍的。”说完就跑了。
    都说一锅饭难养两家人,沈大郎一家子却都是老实人,沈玉平喝了一口汤,就惦记着砍柴还人情。
    如此,沈长林觉得很有必要和这一家子联络好感情,一则姓沈血脉相承,二则他们也和周氏撕破了脸,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第25章 柳秀才
    ◎病急乱投医了◎
    “奶奶, 玉平哥人真好。”
    作为一个六岁小童,沈长林不便说不符年龄的成熟话语,但为沈大郎一家美言几句, 在钱氏面前说说好话,自是不成问题。
    沈玉寿也赞成小兄弟的话:“顾先生说过,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玉平哥这样的人, 正是和气交往的对象。”
    “你对俩说的都对, 去县里读过书,长进不少,说出的话都这般有道理了。”
    钱氏现在极宠爱两个孙子,同样的话,旁人说七分她只能听入五分,孙子说的则五分能听进七分,这叫爱屋及乌。
    况且,农家生活讲究人多力量大, 沈家族亲里沈大郎算是血脉最近的, 人品也好, 还有同吃同住的一段情分在,钱氏也想多走动。
    他们一家过的拮据寒酸, 钱氏此后对他们是能帮则帮。
    譬如家里做了好吃食, 常分一碗端去, 闲暇得空,就做双棉布小虎头鞋子给沈大郎的小儿子穿, 还有沈玉寿的旧衣裳, 也改了做成小褂子给了他家。
    沈大郎和他媳妇曾氏也知趣, 物质上回馈不了什么,就常帮忙提水砍柴,偶尔也帮着做些农活,除草挖水渠啥的。
    一来二去,罗氏和曾氏也亲近不少,常坐在一处做针线。
    曾氏见罗氏针线穿梭,一下粉线一会绿线,扎了半个时辰,一枝漂亮的桃花便绣好了,自愧不如叹道:“嫂子好手艺,不似我笨笨的,除了缝缝补补,什么都不会。”
    “哪里,谁不知你是个聪明的,你不过没学过绣花罢了,我教你,这个不难,往后学好了扎些鞋垫、手绢去集市上卖,多少能补贴家用,你学不学?”
    罗氏也不藏掖,她真心待曾氏,况且自家做的绣品已小有名气,也有固定的销路,倒不怕曾氏分了饼。
    “当然学。”曾氏喜不自胜,回头还特意抓了几个鸡蛋,说是拜师礼。
    渐渐的,咸水村的人都说沈大郎一家和伯母交好,见了亲娘却是招呼都不打的,议论起来,都说周氏这当亲娘的苛刻。
    为了房子塌了的事,周氏原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对不住老大一家,现在村里流言四起,她先委屈上了,逢人就诉苦,说当初为了帮沈大郎娶妻,自己是如何的不容易,大媳妇曾氏家要了多少多少彩礼银,生大孙子沈玉平坐月子的时候,她是多么多么精心伺候,光是老母鸡她就炖了两只。
    “现在翅膀硬了,先提了分家!”
    “分就分吧,我也没说不同意,结果倒好,分出去原来是想给别人当儿子。”
    “狗还不嫌家贫呢,我这儿子养的,当真连狗都不如……”
    谎话说上三次十次,就是假的也有三分真意,渐渐的,也有人站在周氏这边,一起骂沈大郎一家子白眼狼的,不过沈大郎十分能忍,任凭外面的人如何说他们一家,他卯足了劲儿只顾干活,农忙的时候精心伺候庄稼,一有空闲就到镇上县里打短工。
    至于和大伯母钱氏一家,该亲近还得亲近。
    “大郎啊,村人都指着鼻子骂你,要不往后,你就避避嫌?”
    这日沈大郎又来帮自家劈柴,看着他挥汗如雨,钱氏有些替他委屈,不由的说了一句。
    沈大郎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没什么好避嫌的,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算是看开了,哪个背后不说人,何人不被人说,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咱们过日子又不是过在别人嘴巴里,苦啊乐啊的,只有自己知道,况且……日久见人心,时日长了,大家自有分辨。”
    “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这样吧,下回钱壮来,我领你俩见见吃个饭,我那个小外甥经常打短工,能找到轻松工钱又多的活,往后你跟他一块干,能挣的比现在多!”
    沈大郎乐呵一笑:“那可太好了。”
    —
    又是一年腊月,雪飘飘洒洒落在县学院里。
    “雪山万叠看不厌,雪尽山青又一奇。”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
    乙班教室内,九名小学子正在玩背古诗的游戏,你一言我一语,争相背诵好不热闹。
    顾北安刚从甲班的教室出来,站在廊下侧耳听了一会,然后微笑着走进去:“诗背的极好,诗做的如何呢?”
    九位小学子都有些腼腆,他们背过许多名言绝句,自己做诗,确实少之又少。
    顾北安微微一笑:“长林,你以雪为题,做一句。”
    沈长林向窗外看去,只见白茫茫一片,窗下几丛矮竹昨日还青葱翠绿,今日已坠满霜雪,他突然有了灵感:“沸雪如春蝶,飞落满琼枝。”[1]
    “好诗。”顾北安轻轻鼓掌,对仗工整,巧妙的化用比喻,对一个六七岁的小童来说,已是十分出色不易了。
    “下一个,沈玉寿你来。”
    沈玉寿紧张的站起来,想了想:“浮光一片银,遥看若白玉。”[1]
    “也是极好的。”顾北安笑笑,目光柔和的望着他的几位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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