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紫殷看他片刻,侧首道:“现在很好。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霍皖衣,你以后便无需再想是否亏欠于我。你还彻底了,今生过罢,此后都两不相干。”
    霍皖衣没有说话。
    解愁捧着晚膳行来:“……相爷、夫人,该用膳了。”
    他眨了眨眼,将那几分泪意忍了回去,接过碗碟,佯装无事地笑道:“夫君,今夜冷成这个样子,你身体不好,要多喝两碗热汤暖暖身子。”
    说罢,他先走在前面进了屋,给椅子垫上软垫,解愁走在最后面,眼见着他把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完,迟疑片晌,往后退开两步,为他们两人留了一方天地。
    谢紫殷坐在桌前,目光重新落到他的脸上。
    那张昳丽容颜美则美矣,却藏不住重重心事,显现出些许霍皖衣不该有的脆弱。
    谢紫殷忽而道:“你今日又为我做了药膳?”
    霍皖衣闻言,颔首道:“是。”
    他并不意外谢紫殷知晓这桩事——自他们重逢,他便再也不觉得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他。
    从前他一眼望出喜怒哀乐的人。
    如今已是他猜测千万次,也未必能猜中一次心事。
    谢紫殷道:“知道我为何会这样对你吗?”
    “为什么?”他似心知肚明般发问。
    天边隐有闪电破空,雨水流过窗棂,留下飞溅银珠般的光色。
    屋中一瞬静寂。
    谢紫殷仍在看他。
    良久,谢紫殷微笑道:“因为你爱我,所以我活着既是你的幸事,亦是你的不幸——而因为我爱你,我才这么恨你。”
    恨他四年前想得太多,也想得太少。
    他们当年都太过年少。
    始于钟情,却输给轻狂、骄傲,以为世间诸事,不看是非对错,只凭有情无情。
    而情之一字——最不真切,最无用处。
    不让人快意,只让人痛彻心扉。
    作者有话说:
    _(:3」∠)_
    第137章 惩罚
    第二日天色蒙蒙,廊外雪虐风饕。
    一夜银河倒泻般急雨落尽,风儿吹折枝桠,朽断枯草,有些陷在泥雪之中。
    霍皖衣昨夜未曾离去。
    他合该走的,以他如今的身份,着实不应该留宿在宫中,更不该留宿在“软禁”着谢紫殷的偏殿里。
    可他昨夜坐在灯烛明光之下,一眼望进谢紫殷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舍不得离去。
    人生在世,究竟能过活多少时日,都是未知之数。他与谢紫殷之间,更是过一日,少一日。
    他念及这种种,无可说动自己离去,便顺势留宿在偏殿。
    谢紫殷也未逐客。
    风吹得急切,霍皖衣睁开眼时,正能看见窗外雪景,粉妆玉砌。
    直至此时谢紫殷才道:“霍相大人该走了。”
    霍皖衣动了动唇。
    可自己能说什么呢,霍皖衣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昨夜同床共枕,却似相隔千里,泾渭分明。更无从亲近。
    以至于有些以为能在意乱情迷时解开的心结,也变作了死结——当真没了退路吗?霍皖衣难以决然。
    只现下谢紫殷下了逐客令,他不得不动身下床,抿着唇,将衣物一件件穿回去。
    “……夫君,”他声音里带着些将醒未醒的懒,“我还会来见你。”
    谢紫殷看他片刻,不置可否。
    霍皖衣又道:“我会多准备一些药膳,解愁会代我好好照看你。”
    谢紫殷便含笑道:“说这句话时,你不觉得很令人生厌吗?”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谢紫殷的脸上。
    那人俊美无双,举世难得,若真要厌恶谁,那被其所厌的,怕是要肝肠寸断。
    然而霍皖衣也只是微笑。
    他道:“总归夫君也恨我,再多讨厌我一些,也无妨。”
    ……他不在乎那么多。
    他只想要谢紫殷活着,亦或者该说,他不想让谢紫殷就这样死了。
    若折磨他当真让谢紫殷觉得快意,那他愿被他折磨千百次。
    但是谢紫殷不快意。
    他受他折磨,只看到谢紫殷和他一样的在痛。
    论“折磨”、“报复”,人世间千万种法子,一一炮制,也能让他生不如死,悔恨终生。
    可谢紫殷将话说得再狠再绝。
    他也能从刀尖之上,尝出一点点甜。
    那甜意支撑他一直走向谢紫殷,走到谢紫殷的身前。
    他想给谢紫殷想要拥有的所有东西,但他更想要谢紫殷觉得快意轻松。
    四年前他们过得太苦太累,彼此又有着一千四百多天的空白。那漫长的岁月河流中,他们各自遇见什么人,看到什么事,都无从与对方相说。
    他心一如往昔。
    只是他往昔的“真心”于谢紫殷而言,几如魔鬼,虚伪至极。
    可自己是否真心,是否在乎,霍皖衣心知肚明。
    他不能反复提起自己心中所思,因则他犯过错,哪怕差之毫厘,也是失之千里。
    他决意让谢紫殷真正快意。
    到了那个时候,他究竟有何下场,他都甘之如饴。
    方断游等人伤得颇重。
    养伤期间,方断游对高瑜的为人十二分的不耻,常常破口大骂,言说高瑜这辈子都做不成皇帝:“就这个气量,我村里的王员外都比他大度!”
    说起王员外,方断游便讲起以前生活的村子,将那王员外曾如何如何对他,如何如何刻薄乡里的事抖落了个干干净净,末了再感慨一句,“高瑜连他都不如”。
    在当时,方断游以为自己是死定了的。
    他倒没有多害怕因此而死,只是觉得连累了章欢,没有的良心也隐隐作痛。
    ——好在章欢的伤势是他们三人中最轻的。
    被划了两刀,便不曾受下第三刀,他就惨了,因着那位神神秘秘的道长略施小计,那原本该扎在心口的刀偏了,直接扎在方断游的腰上。
    那要杀他的人也更心狠,扎一刀还不够,竟还又下了一刀。不过障眼法仍在,那刀便扎在了方断游的屁股上。
    方断游嘴里哎哟哎哟,心里骂得那人是狗血淋头,恨不能翻身站起当场报仇。
    但他还得装死。
    是以方断游再睁开眼时,第一句话就是骂人。之后的每一日,他都要留半个时辰的时间骂高瑜冷血,骂高瑜小气。
    然后再追忆自己行走江湖遇见过的诸多奇事。
    章欢每日都会来探望他和孟净雪。
    不出七日,孟净雪伤势初愈,能可下地走路了,便直接去见了霍皖衣。
    故人相见本该寒暄一二,只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说来微妙,真要寒暄两句,反倒显得尴尬。
    孟净雪便坐在桌前,自斟自饮道:“我听说许多你的事情。”
    霍皖衣道:“我的事已传得天下皆知?”
    孟净雪道:“至少在盛京,霍皖衣霍三元,确实是茶馆说书人的口中常客。”
    霍皖衣笑了笑:“他们说我什么?”
    孟净雪答:“说你与谢紫殷之间结下仇怨,他动用权势迫害你,你刚直不阿、趁势反击,竟也将他弹劾罢免,作了阶下囚。自己取而代之,成了新任丞相。”
    “孟公子若是去茶馆说书,想必很能挣些银钱。”霍皖衣道。
    孟净雪看他一眼,试探道:“这些应当都是真的?”
    霍皖衣道:“是。”
    “你们因何反目?”孟净雪似有不解。
    霍皖衣道:“也许从未好过,又何来反目一说。”
    孟净雪道:“可你现在不止要担忧这桩事。忠定王意图谋逆,豢养私兵,时间越是长久,时局便越不利。趁此时机,最好能阻止了他。”
    而霍皖衣身为高瑜如今的“幕僚”,地位超然,远胜朝堂官员。
    如果要有人设计陷害,唯有霍皖衣能做到九成把握成功。
    至于霍皖衣和谢紫殷纠缠的那些“前世今生”,未到至极之处,便都要容后再说。
    他之思绪并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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