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做,谢紫殷难保不会发现。”
    “霍大人放心,我已经将事情处理好了,不说谢紫殷不会发现,就连展哥也不会知道……我在今夜掳走了你,将你送到你那群仇家的手上。”
    谣娘一步步向他走近,居高临下地看他,须臾,她唇角勾起:“霍大人怕不怕?”
    他抬起眼帘,眉眼间依稀含笑:“我若说不怕呢?”
    谣娘道:“不怕也好,霍大人天不怕、地不怕,没什么能吓到你。但我很怕,从你再来见展哥的时候我就害怕,我怕你又让他为你出生入死,做尽可怕的事情。你倒是风光了,展哥却不知要受多少罪。”
    霍皖衣白玉般的脸颊被火光映耀,他眼底深深,话语也意味深长:“展抒怀应该珍惜你。天下间没有第二个人再能如你这般在意他。”
    “是,”谣娘直截了当承认,“我对展哥好,因为他对我好。但他还是会相信你,为你做事,霍皖衣,你但凡有一点良知,都不会再让他为你犯险。”
    “我本就没有良知,你难道还不够懂我?”霍皖衣笑道。
    于是谣娘在这刹那静默着,目光在他的身上反复流转,过了许久,谣娘道:“你凭什么,霍大人,你风光的时候,我和展哥不风光,我们害怕。
    “你不风光了,我和展哥也在害怕。我们为你做事,也受你牵连,只和你共苦,不曾与你同甘……如今到了这种地步,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
    “还能是因为什么,”霍皖衣与她四目相对,一字一顿地回答,“因为我没有良心,我卑鄙无耻。”
    秋夜里响了道惊天彻地的雷鸣。
    玉生站在城门外的风口上,拂尘扫过他的袖摆,风吹得他飘飘如仙,好似瞬息便会举步登天,飞升羽化。
    梁尺涧被他从府中叫出来,同他一起站在这风口上被风吹得衣衫猎猎。
    这道惊雷一起,玉生抬起头,喃喃道:“时机到了。”
    “什么时机?”梁尺涧捂着耳朵发问。
    玉生道:“救人的时机。”
    “救人?”
    “救霍大人。”玉生偏头看他,“他被人绑在城外的一座山中,我们现在动身,正好能救下他。”
    梁尺涧怔了片刻,讶然道:“就凭你我?在下还是先告知相爷——”
    “谢相大人知道。”
    “……知道?”梁尺涧难得茫然不解,“什么是谢相大人知道?”
    玉生抚着拂尘穗子,眉眼漠然,遥遥望着天外:“意思便是,谢相大人知道,可他不会去救人。而你我去救,才是这一局的天意。”
    ……有一滴雨。
    篝火被砸落而来的雨滴打灭了一瞬火焰,但那只是一滴雨,微乎其微,不过片刻,一丛篝火便烧得更高,浑像被激怒后窜起头来。
    霍皖衣静静看着篝火摇曳。
    谣娘早已将他抛下离去,如今山野之间,只剩下他与那位马车上的男子。
    那人黑衣飒然,足底踩在一块石头上,抻了个懒腰:“喂,这个……霍大人啊,你说你做人怎么做得这么惨,别人那么好看一姑娘都想要你死,啧啧啧……你这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啊?”
    霍皖衣轻笑道:“我活着就是在做恶事,自然有的是人想要我死。”
    “唷,听你这口气,你做过的亏心事不是一件两件?”那人起了兴趣,“缺德事没少做,讲这种话都不带脸红的,啧啧,我佩服。”
    “你不知道我是谁?”霍皖衣偏过头来。
    那人摊了摊手:“我只知道你是什么三元及第,本朝的什么状元……哎呀,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我也就是拿钱办事儿,为兄弟们打打头。至于你到底是谁嘛……我没问。”他甚至还摇头耸肩,以示自己什么也不清楚。
    霍皖衣道:“我以为你也是我的仇家。”
    那人往篝火堆里丢了两根枯草,挑眉道:“看不出来啊,你长得这么漂亮,还会有那么多仇家?”
    “也许是因为我叫霍皖衣。”
    “……喔!你就是霍皖衣!我想起来了,我二哥说过,以前有个霍皖衣和他有仇,这次的新科状元也叫霍皖衣,指不定就是同一个人。”
    那人倒没有多惊讶:“这么看……你们两个就是同一个人?你就是霍皖衣。否则也讲不出什么道理会让他们都想要你的命。”
    霍皖衣道:“的确如此。”
    “可惜了,可惜啊,”那人啧啧摇头,“你生得如此好看,要是随随便便就死了,那也太可惜了。要不我帮你逃跑吧。”
    然而这句话听起来便无多少诚意。
    霍皖衣也不曾动过逃跑的念头。
    他移开视线,又去凝视熊熊燃烧的篝火,神色淡淡:“不必。”
    那人问:“怎么就不必了?难道你还想死?”
    “我不想死,也不想逃。”霍皖衣道,“你们能悄无声息潜入将我带走,难道不曾想过缘由?”
    “……哦?什么缘由?”
    “我的府邸一直都在谢相大人的监视之下,”霍皖衣抬起手轻轻抚在颊侧,他微笑道,“你们如此轻易带我离开,不是因为我疏于防范……而是因为,我本就要走这一遭。”
    “唷,还真被你说中了啊。”
    那人全然没有被抓住把柄的慌张,反倒又吹了声口哨,耸肩道:“反正这件事我不知道是什么,我只负责把你带出来。既然你本来就要走这一趟,可见你也不会死了。那也好,你这么漂亮,我可舍不得让你死。”
    霍皖衣道:“你不怕我事后报复?”
    “报复就报复呗,我从小到大做的事情哪一桩不是会被报复的?”那人用舌尖顶着牙齿,忽然撸起袖子,让霍皖衣看他手臂上的伤痕,“这全是被仇家报复出来的。”
    霍皖衣看了片晌,哑然失笑。“你很有意思,可让你带我出来的人,不正是你的兄弟?”
    “兄弟啊,就是用来出卖的,”那人浑不在意,“越亲近的兄弟,越好利用,背叛的时候得到的越多。喂,霍……霍那什么,你说,就你这样的人,应该很能明白我的意思。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无名人士:谁能知道我后面那么有用!
    梁神:谁能知道我为什么要半夜出门。
    第94章 断游
    空茫的夜色中零星又洒落了几颗雨滴。
    那人说是在问询,语气却笃定至极,神色间甚至还留有几分桀骜。
    霍皖衣微微眯起双眼:“你这样说,好似十分了解我。”
    “不敢谈了解二字,我只是听了些风言风语,认为霍大人应与我是同一类人。”
    也许他说的并没有什么错处。
    出卖、背叛,总是亲近的人才能得到更多的利益,越是亲近,便越多利益。
    他有大半张脸都沉在黑暗阴影里,霍皖衣看了片刻,淡淡道:“就算我与你是同一类人,可我们想要的东西却不绝对相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嘛!我懂。”
    那人顺嘴接话,摇头晃脑地笑道:“这天底下又有谁和谁能一样。”
    霍皖衣不置可否,转而问:“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很快吧。”那人站起身往远方眺望。
    “不如同我说说,一共有多少人?”
    那人眉眼带笑,扭头向霍皖衣看来:“你还有心情好奇这个?”
    “我自有退路,自然有心情好奇这些。”霍皖衣也同样站起身来,他双手被绳索捆缚着,并不能顺他心意掸去衣袖间的枝叶尘灰,这不禁让他蹙眉。
    那人道:“大概是六七个人吧。我也不清楚,我毕竟只是帮人做事,收点儿钱财也就罢了。多的也不用过问。”
    “你是想说少知道一些事,就少一份危险?”霍皖衣含笑发问。
    那人摊了摊手:“唷,你还挺懂我。没错,我对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都不感兴趣,我只看钱,也只看我自己的心情。”
    “——”
    随着声响彻山谷的鸣叫,那人转回头看向远处:“人快来了。”
    然而他话音落下,从山林间忽而窜出一道令他们两人都意想不到的人影。
    那人影像是追着一只兔子奔来,两三下跃过灌木丛,以极快的、无人能反应的速度,倏然撞进离她最近的黑影怀里。
    “砰!”
    那人险些被她撞得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身形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下。
    “对不起、对不起!”
    她手忙脚乱从那人怀里退出来,眨巴眨巴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那人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我帮你揉揉?”
    这五个字将那人惊了一跳,又往后退却两步,自己给自己揉着心口道:“别别别!”
    “可你看起来好像很痛!”她说,“真的对不起,我是想追那只兔子……不知道怎么兔子没追到,反倒是把你给撞到了……要、要不这样,我带你去看看大夫?”
    “不用,真不用!”那人连忙摆手,“你这力道虽然有些大,但还不至于要让我去看大夫。”
    “真的没事?”
    “当然没事,我可不是会逞强的人。”
    她满腹疑惑地点了点头,忽而又走近道:“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真没事也就算了,要是受了伤,我是要负责的。”
    那人惊愕万分,眼睛不由得瞪大,抿了唇,颇有些惊慌失措地望向霍皖衣的方向。
    霍皖衣忍俊不禁:“章姑娘。”
    她反倒被这突然而然的一声吓到,循着声音源头转过身:“……怎么是你呀!霍公子!”
    赫然是章欢的模样。
    霍皖衣不答反问:“已是深夜,章姑娘怎么还在追兔子?”
    “啊?那是我养的一只野兔,很可爱的。就是不知道怎么会从笼子里跑出来……”
    章欢可怜兮兮道:“我很喜欢那只兔子,是爹那天去山里打猎,特意为我带回来的。”
    然而纵然如此,章欢也还是没有忘记方才发生的事情。
    她眨了眨眼,后退两步,左瞧右看片刻,摸着下巴问:“你们两个是朋友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山上?”
    这次,霍皖衣却不打算为谁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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